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鏗!
眼前人的拳頭竟擋下我的劍,那黑色手套之下的手掌,究竟堅(jiān)硬到什麼程度。令我訝異……
捲起旋風(fēng),劈裂暴雨。劍與拳再度交擊——鏗鏘!我劃破手套,卻擦出點(diǎn)點(diǎn)星火。一瞬,烈光耀目,將幾許輕絲燃為飛煙。我的劍正磨過他的右拳,而他另一隻拳頭,正護(hù)在身前。
「喝呀!」我奮力,巨劍向右揮去。他正與劍相持不下的拳被我?guī)环较颍瑫r,我往他的下腹踢去——紮實(shí)的悶哼,厚實(shí)的觸感,我的靴子狠狠將力道送進(jìn)他的臟腑。
可,我的側(cè)腹也多了一顆拳頭,它從深陷的腹肌中拔出。如劍自血肉中綻放,鮮血肆意流淌。當(dāng)蒙面人的拳離開我的身,我即刻跪地,嘔出昨晚到今早,胃裡積累的黏液。黏液中又有血絲,這一記打得不輕……
「哈,你就這點(diǎn)程度而已嗎?現(xiàn)在我想殺了你,可是一如反掌。」蒙面人說道:「用出你的全力,這是我最後的留手。再來,我會殺了你……」
我舉劍一個迴旋,使出打敗先前肥壯對手的直劈,重?fù)簦聣海钙穑≈負(fù)簦聣海∶擅嫒擞檬终频謸跷业墓簦诖髣χ拢坏霉?jié)節(jié)敗退。他的防禦很強(qiáng),只憑手掌,撐住了我如狂潮怒浪下墜的劍身,而無潰散之勢。
「喝!」下劈震裂空氣,暴風(fēng)四方席捲。蒙面人身下石磚迸裂,而後,陷進(jìn)他的雙足!我再度揚(yáng)起狂風(fēng),這連番劈擊,已使我的動作緩了下來。但不能移動的蒙面人,諒也撐不了多久。
巨劍扛起,就在我欲再劈下之時。一陣快不及防的拳風(fēng)命中我的肋骨,剎那爆發(fā)的痛楚,讓我理解到骨頭已經(jīng)折了。手,暫時使不上握劍的力,沉重的鋼鐵下垂我意識到正往後倒去,世界是一片疼痛構(gòu)成的紅光,腥甜自喉頭,流出嘴角……
我猛然前行,虎威威地抱住蒙面人,鎖住他的拳頭。
「你完了。」我對他耳語。右手提起大劍,就要從身後削斷他的脖子。卻見忽然天旋地轉(zhuǎn),蒙面人抱住我,瘋狂地旋轉(zhuǎn)著。離心力使我險些丟了大劍,可惡,劍身太重了。我狂吼著,我們兩個男人抱在一塊兒,撞碎籬笆,翻起濕潤的塵土。最後撞上一棟屋子,一撞,屋外遮掩的木板碎裂。我們雙雙落進(jìn)地窖,墜地的那刻,全身無處不發(fā)痛。
「可惡……」我率先爬起身,蒙面人似乎撞到頭了,還躺在地上。「可惡!」我輕鬆把他扛起,扔到一堆雜物中。東西破裂和落地的聲響,洩了我心頭怒火。如果倒地時他有發(fā)出痛苦的喘息,那就太好了。
我踢開破損的碎片,走到他身前。以膝蓋夾住他無力的頭,掐住他肌肉結(jié)實(shí)的腰。一喝舉到頭上,他的雙腿靠在我的肩膀上,全身依舊疲軟。現(xiàn)在,結(jié)束了。
我兇狠地,摔他!他的背部著地,發(fā)出令聽者也難受的巨響。但,他醒了,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可他抬起了後腦,沒讓我這一擊將之撞碎!倏忽,他的腳快得使我看不清,一陣劇痛,百般暈眩,我嘔出大量唾液,搖晃著。
他的腳背踢中我的後腦杓,可惡,被反將一軍。幸好我撐住了,剛剛那一記若是再重一點(diǎn),那勝負(fù)已然分曉。但我還沒平復(fù)過來,他如奔馬般迅捷的拳即刻又已臨身。
他瞄準(zhǔn)我的下巴,若下巴被打中,也許我將陷入昏迷。不行,不能讓他命中下顎,那樣我就輸了。但,來不及……只好這樣了。
我一大跨步向前,同時拳風(fēng)已經(jīng)臨到,宛若石塊轟在我的胸口上。來不及把血吐在他的面具上,我已然騰空飛起。接著,我聽到木頭破碎,痛覺。又聽到玻璃爆裂,痛覺。又聞到蘋果與酒精的香味。「噢。」我用血吐了一個泡泡,原來掉到雜物堆間是這種感覺。
我聽到他的聲音,他的腳步如貓掌一般無聲無息,我只能靠直覺來判斷他正接近我。現(xiàn)在我身處雜物的掩護(hù)中,他應(yīng)該看不見我,除了我留在外頭的一隻腳。有什麼方法能戰(zhàn)勝他呢?我現(xiàn)在沒有武器,赤手空拳能贏嗎?
我不自覺地摸索,想找點(diǎn)防身的東西,也許玻璃可以當(dāng)作我的暗器……劍,我摸到了劍柄,我的劍落在這裡!激動地握劍造成不小的聲響,我感覺我的對手停住了。
好機(jī)會。我一躍而起,沒時間看清他的位置。以方才感受中的判斷,我劍尖橫指,疾衝而過!一劍風(fēng)快,他的步伐更快。劍尖劃過他的腰,只見鮮血濺散。我,在他身後停住,彼此背對著。
這場架還得繼續(xù)。
「哈哈,我差點(diǎn)就和來斯比安一樣了。」蒙面人說道。
「你究竟是誰?」我大喊道。連來斯比安的名字他都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除了開心地大笑,他沒有別的回應(yīng)了,除了,「喝!」駭人的狂風(fēng)正撲向我的背後,我趕忙揮劍格擋,但我太慢了。俄頃之間拳風(fēng)已在我背上開了幾個大洞,平衡崩毀,我不全的揮劍反而使我踉蹌。無法控制的力量撞碎一些木桶,流出許多塵封已久的油。我腳底一滑,跌進(jìn)油筒之間。
蒙面人與寬劍的地窖摔角,二比一。
「啊啊啊……」我的頭髮被抓住,他像抓起一隻小狗般把我提起。我還沒失去意識呢!這時候就想凌虐我,未免太早!我猛地在他前臂咬了一口,熱血頓時泉湧。他往後跳去,然後立刻反擊。一拳朝我的臉轟來,但我的劍也不會讓他專美於前。
劍與拳,錚鏦擦出寒星四射。登時微小的火花碰到油脂,轉(zhuǎn)眼化作熊熊烈火。我與他劍拳相格,位置互換後各自退開,遠(yuǎn)離火燄肆虐的地帶。火海正在蔓延,除了油之外,地上的酒與木頭,也是烈火最愛的糧食。
「啊!我和你誰能從這地獄中活下來呢?寬劍。」蒙面人說,他的語氣讓這場打鬥聽起來就像一場遊戲。
「什麼地獄?」他一個箭步向前,扯住我的衣領(lǐng)。沒半點(diǎn)時間反應(yīng),我被他推進(jìn)火中。轉(zhuǎn)眼炙熱以至於酷寒,酷寒之中又滴落熔巖的劇痛吞噬著我。我不由自主地慘叫,肌肉在意念之先動作,我只被燙了須臾,就被肉身從火中救出,並撕下後背燃燒的衣物。
「我以為你要繼續(xù)跟我抬槓!」我失去理智地大叫,他只是大笑。「我不奉陪了!」我踢起一根木頭,正好靠在地窖通往庭院的窗口。我躍起身子,攀上木頭。左膝卻突然疼痛,想也不想,我右腳立刻踢飛了偷襲我膝蓋的蒙面人。
我向上爬去,上半身已經(jīng)在地窖外了。他又抓住我的腳。他的手真的很硬,難怪光靠拳頭就能擋下我的劍。自然,我是不可能讓他把我拖下去。比剛才更猛烈地,我把他踹開,藉著這力量,我離開了地窖。回頭卻見他要落進(jìn)火燄之中,不是出於我的意思,我想也不想,握住他的手。
我把他拉起,甩在柔軟的泥地上,他翻了幾圈才停下,全身都沾滿潮濕的泥土。面具後似乎傳來喘息的聲音。
我看著他,說:「要打鬥,我們就不能堂堂正正打一場嗎?」
他面對著我,面具之下不知是什麼表情。接著,他說:「謝謝。」。
「什麼?」他竟然說謝謝,哪句話都好,但是這句實(shí)在是讓我太訝異了。
「我其實(shí)……最怕火了。」蒙面人說,我察覺他的話語中有微弱的顫聲。「戰(zhàn)吧!我們還沒有分出高下。」他立起身軀,活動一下軀幹,說:「對了,我喜歡你這個人。」
我瞪大眼睛,然後斜過眼去。「說些什麼話……」我沒向他坦白,雖然我們在決鬥。但我覺得他的身影,一拳一格,都充滿了美感,是我眼前尊貴的獅子啊!我已經(jīng)迷惑於這場戰(zhàn)鬥的意義,雖然和以往的打鬥比,激烈並不會遜色。但這場格鬥,讓我感到放鬆與暢快。至少,這是現(xiàn)在的感覺。
不過,這應(yīng)當(dāng)仍是生死之戰(zhàn)。我上回殺了他的夥伴,這筆帳應(yīng)該要算清楚。我不能在這裡死,所以我會盡全力打倒他。
「來吧。」我說。「我們該了斷了。」語畢,我以口咬住劍柄,死硬地夾緊大劍。雙手如熊舉爪。我要看看他是否能擋住這一招。「呀……!」我牙關(guān)緊閉的吼聲透過劍的振動,迴盪在飄雨之中。
轉(zhuǎn)瞬,我逼近蒙面人。一劍掠過他的頭顱,不意外,他閃過了。但我本就不是要用這一劍得勝,在揮劍的剎那,我擒住他的前臂。往前一帶,旋而放開。就在他重心不穩(wěn)之時,我握住他的雙掌,以渾身的重量壓制。我不會讓他有機(jī)會揮出拳頭。
此時,我一劍往他的頸子砍去。同一時間,力量的較勁也未停,他並未握拳,而是和我一樣,五指扣住對方的掌。在劍的威脅與先機(jī)的失落下,他不得已倒落在地。我如同一座山跨坐在他身上,趁著難得的優(yōu)勢,我不斷以齒操控著劍,向他的雪白的脖子砍了數(shù)道。而他每每在千鈞一髮之際,把頸子肌肉和關(guān)節(jié)扭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避開我的攻擊。
老實(shí)說,我很佩服他。
接著,我咬起劍柄,雷厲斜刺而下。他把脖頸彎曲到臉幾乎與胸口平行的程度,避開我的刺擊。由於太過用力,劍插入泥地深處,一時竟無法收回。隨即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反動我的壓迫,額頭在此刻,撞上我的下巴。一吃痛。我的劍落下,蒙面人旋即集中所有的壓力在我血肉之身的右手,他堅(jiān)硬的左掌絞住我的指掌關(guān)節(jié),直要將它捏碎。
我失了劍,不能再廢一隻手。我解除對他的壓制,拉著他起來。壓在他身上的巨劍正墜往地上,我一踢使它飛向他的臉。不得已,他鬆開對我右手的破壞,我也重新握住了劍。
我往後跳了一大段距離,等待與他再次交手。方才的招式?jīng)]有贏過他,看來奇怪的招數(shù)不一定比傳統(tǒng)的好。我把劍身放在頭部之後,與肩膀平行。緩緩地,我走向戒慎的蒙面人。
他並沒有隨著我的腳步後退,很好,我想要與他正面衝突。到了完美的距離時,我停下腳步。我左手脫下因?yàn)榛鸱俣脒厯p毀的衣服,丟到一旁。經(jīng)過戰(zhàn)鬥而渾身發(fā)熱的身軀,把落到上頭的雨都化為輕煙。我的乳頭因雨的冰冷而堅(jiān)硬,我的血肉準(zhǔn)備下一次的攻勢。
蒙面人沒有護(hù)住的脖子,是我的目標(biāo)。「喝啊!」我一劍飛快,火星爆散,他及時擋住我的斬?fù)簟5业墓莶恢蝗绱耍Q壑g,劍順勢往下,刺入地表。以劍柄為中心,我一個翻身,腳跟劈向他的頭頂。他朝後躍去,避開這一記。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空中拔出劍尖,泥土飛濺。我以身為渦眼,劍鋒為漩流。在虛空中化作一個劍風(fēng)之輪,舉目所見只有紊亂。但我感應(yīng)得到對手的血流,衝向他。
乓!噗!
他擋住了,劍之渦未能把他斷成兩半。但風(fēng)旋仍在他身上,開了一道不小的口子。我聽到鮮血的潑濺,感受到那瞬間四溢的熱力。「呃啊!」劍之渦倏然停止,我的左腳被抓住。接著從空中直接被拉下,我看見蒙面人的面具,隨之,一拳貫穿我的肚子上的舊傷,穿透肌肉,刺過內(nèi)臟,從後背穿出。我吐出一大口血,雙腳落地之後拖行了好一陣子才停下,泥地上劃出兩道長痕。
我捂著腹部,很痛,真的很痛,但若現(xiàn)在示弱,這場決鬥就不見得能得勝。鮮血喉頭不斷湧上,我在喘氣之餘任血液流出,看來內(nèi)傷很沉重啊……「呃。」他方才那一扯,使得左膝痛起來,加之之前的箭傷似乎復(fù)發(fā)了,我不知道還能站多久。
必須儘快分出勝負(fù)才行。
我雙手握劍,發(fā)出這場戰(zhàn)鬥最狂怒的吼聲,血液隨著巨吼散成紅霧,希望能嚇到他。他一如先前,守株待兔。也許能贏,他的手臂蒼白了些,那是失血的徵兆。
突進(jìn)。不動。突進(jìn)。不動。突進(jìn)。雙腳微微挪移。倏忽,我們與時間同時靜止。我踢起溼黏的泥土,滾滾黑泥,向他襲擊。
一劍,我刺過黑泥。只在隙縫之中,我見得劍身穿過他的指縫,金屬的摩擦聲悠長而刺耳。刺耳中,心跳緩慢,撲、通,直要逼人瘋狂。於是突進(jìn)!我的劍尖抵在他的頸動脈上,只要再進(jìn)一吋,他就會血瀑成雨而亡。
但同一時刻,他的右拳也來到我脖子旁邊。隨時,他都能打斷我的頸骨。我們處在死亡的邊緣,共享這劍與拳的交會。
風(fēng)止。
人亦止。
「還要繼續(xù)嗎?」蒙面人問。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抽開我的劍。他也沒趁人之危,放下他的拳頭。這確實(shí)是一場堂堂正正的打鬥。不過,在他戒心盡失之刻,我迅捷無倫地摘下他的面具。
……
他英俊的面孔對我微笑。
這……
這……不會吧……
那……
他竟是……
「裂鋼!」我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