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空無一人的屋子,我覺得自己對接收到的景像反應不過來──眼前這退去溫暖顏色、布上一片寂靜之黑,還積了一層薄薄灰塵的……真的是我離去數月未歸的家嗎?
恍惚地邁開腳步,我踏過每一個有著我回憶的角落,並且尋找那陪伴我兩年始終給予溫暖的慈愛身影,但什麼都沒有。
兜兜轉轉,最後我看見桌上靜靜躺著一張紙,上面有我熟悉爺爺的字跡。
孩子,這信是在你去王城的第二天放下的,爺爺當天就出了冰牙城,是要去拜訪一位許久未見的友人,他的居住地非常隱密,爺爺這一趟去會花不少時間。
切記你在王城工作要謹言慎行,爺爺相信你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如果哪天孩子你真的成功解除了殿下身上的詛咒,想必那時也瞞不住身分,到時爺爺就帶你離開冰牙,繼續待著難保不會有危險。
爺爺很快就會回來,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
緊緊握著手中的信,我無法自己的任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為了使我在冰牙安心生活,爺爺冒著觸法的危險做出了假資料,還有雖然信上沒說但爺爺出城的另一個目的肯定是要找之後離開的安身之地。
這樣的恩情,我要如何回報?
◇◇◇
在這內外皆忙的時刻,我請了一天假回到位於城外的家,雖然當時主殿那些人一臉抽搐的跟什麼一樣,我相信如果再多留一秒他們就會把手中的假單撕碎……
十年來不管有什麼事只要到了今天,我就會找個遠離人群的地方,放縱自己的獨自一人。
「我們從沒主動傷害過人,可是世間的人依舊如此懼怕,明明從來沒見過我們。」手上把玩著一顆透明水晶,我對身旁的女性傾訴著:「米納斯,我一直都不懂,世間的人到底怕我們什麼?」
「自古的謠言向來就讓那些人怯步,而不去了解主人的種族。」一陣舒心的水氣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包圍著我。
「我們也明白所以不去強求,在大陸深處世代不出的生活,但最後重新現世並且將我們覆滅的竟是那些懼怕我們的世間之人!」我聽見自己的輕笑夾帶濃濃諷刺。
壓抑喉間的哽咽,我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中,同時米納斯的手覆上我握著水晶的另一手。
「我為死去以及保護我而死的族人,如往年同樣的日子為他們祈禱,對不起,身為妖守的我沒有做到使命的守護。」水晶在兩手相覆下發出耀眼的金光,我閉上眼祈禱。
妖守是所有妖師中最重要的三人之一,使命是守護國家以及族人,可是我沒有做到。國家破滅、族人死盡之時,我年紀小空有一身無人能及的力量也用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我應守護的所有破滅,經過十年擁有用血淚換來的實力,卻已經沒有要守護的了。
「如果主人認為守護不了是罪,那米納斯亦與主人一同贖。」
「不管要多久,我都贖。」
勾起一抹悲涼的笑,眼前發著烈香的無色液體倒映一張布滿痛苦的面容,讓極富刺激性的液體滑落喉嚨,我垂著眸,知道此時自己的雙眼肯定已被一片濃黑滲入。以前酒這東西我沒少喝過,為了要融入暗世界的人脈我逼得自己對酒如對水一般,既使知曉身體始終習慣不了。
想要藉著這東西來麻痺卻愈喝愈清醒,果然不是單純的坐樂品嘗就沒辦法如願快速地醉嗎?
直到外面變得一片漆黑、黑幕降臨,方才一天喝下的酒才開始在體內發揮作用,趁意識逐漸消散還留有一絲清明時,我轉向身旁一直默默陪伴的女性。
「明天記得喊我起來…得回去工作…才行…」
米納斯望著褚冥漾被酒氣熏得紅撲撲的睡臉,精緻的面容流露出她隱藏起的心疼,飄去房間拿了一條涼被給褚冥漾蓋上,米納斯盤起蛇尾輕落在自家主人身邊,然後輕吟精靈安神的曲子,果然看到褚冥漾聚攏的眉間舒緩。
月亮高掛夜空,無數星光璀燦閃耀,在人煙稀少的城外一道規律的步伐傳來,正逐漸靠近藥草園旁的小屋。
湛藍水眸在感受到外頭動靜之時倏地爆出冷冽的俐光,可下一刻轉為猶豫──靠近這裡的是對主人很重要的人。
米納斯知道自己不能暴露在人前,抹去美眸中的遲疑她捲起桌上的信鎖進櫃子,接著很快隱去氣息回到自家主人手腕的黑鐲。
門被輕輕地推開,束起的銀髮在月光的照耀下美的好似神仙下凡,晶燦的紅眸掃過屋內的一擺一飾,最終落到了趴睡的黑髮少年身上,那刻紅眸裡流露出某種安心的情緒。
冰炎欲入屋內卻聞到瀰漫在空氣中淡淡的酒香,下一秒看見桌上的瓶子他難得驚訝了,走到沉睡的褚冥漾身邊,冰炎覺得方才的擔心全繫在這突然請假出去喝酒的人身上,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生氣。
他跟夏碎回到王城,聽完主殿的報告後才回去休息,他得知褚冥漾請假,可是到了三更半夜也不見人回來,他沒多想就自行出來找人,沒想到最後收穫一枚醉鬼…
「褚,醒醒。」冰炎伸手想叫起這讓他擔心一夜的人,可指間觸及到的竟是溼意!
冰炎的眼光再度落到了桌上的瓶子,又轉回褚冥漾臉上未乾的淚痕,他稍稍明白了什麼。左胸泛起無法言喻的疼,他輕抱起褚冥漾轉身就離開屋子。
「是什麼事情讓你躲到這裡也不願和我說……」
而後兩人在傳送陣的光芒中隱去。
什麼東西……涼涼的好舒服……
想用力睜開眼睛去看,可是張開後卻是一片模糊,只隱約看得出眼前有一道晃動的黑影,一陣又一陣的冰涼在身上游走,我舒服的輕哼一聲,竟有些分不清現在是不是在夢裡。
以往我喝了酒都會忘記自己做過什麼看過什麼,所以是現實還是夢境都無所謂。
享受那冰涼撫過帶來的舒適,但到後面我有些不滿了,因為始終沒有來到臉上!我蹙眉想抓住那陣冰涼,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一個力道拽住動彈不得,這下我好不容易掙得的氣力都用光了,我知道自己喝酒後會全身無力卻沒想到只是隔了段時間沒沾卻無力至此。
「別亂動!身上都是酒味臭死了!」
一個隱含著怒氣的好聽聲音這樣警告著,好像有在哪聽過。
「……我不臭。」被說臭是我也會反駁的。
「喝了酒還不臭?」
身上那陣冰涼停了下來,被舒緩的暈眩又襲了過來。
「…好暈…」我幾乎快無法凝聚意識,只希望那陣冰涼能夠回到身上。
聽到一聲輕嘆那個晃動的黑影又繼續動作,就算是在夢中我還是想知道這貼心人是誰,想知道誰會這般在夢中幫我緩解醉酒的不適。
「是誰?」
「呵呵,醉到連我都認不出來。」甚是愉悅的聲音笑道:「你請假出去喝酒,我該不該罰?」
腦袋空白了一下,我在渾沌的思緒中搜尋這人的身分,可是因為酒力麻痺了神經感覺絲絲飄飄然,不過得道謝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謝謝你……我暈得很……」
接下來好一陣都沒動靜,我好像又做了夢,從前的景象一幕幕略過讓這些年下來模糊掉的地方變得清明,這是我的過去對我來說並不是惡夢,就算只有痛苦我也要讓自己記得清清楚楚,每一次夢到就如同在心底深處刻上一刀。
「……嗚……對不起……是我沒有守護好……對不起……」
只有這天我才會讓自己露出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東西,無盡的歉意。
「褚、褚!你怎麼了!?」
跟剛剛的聲音一樣,但卻多上了好多擔憂與焦急。
「姐…然…你們在哪裡……我等好久了……」真的好想見見,雖然我不知道還活著不,但內心的希望之火從不曾熄滅。
「褚!是我!醒過來!」
這不容反抗的命令直直劈進我的腦海裡,霎那間,我眼前的模糊消失了,也終於看清那道黑影──
「颯彌亞?」在夢中悉心照料我的人是他?
「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在夢中變得有些不一樣,是因為夢吧。
「沒有,什麼也沒有。」對著那只差幾公分的俊容以及那盈滿擔憂的焰瞳,我輕輕道:「一直以來……我內心深處都渴望著……」
眸光閃爍,颯彌亞極富耐心的問:「褚,你想要什麼?」
對夢中的人傾訴願望很奇怪,但如果是這個人的話,我想說出來。
「我想要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就算在外飄泊始終會為自己開啟的地方……那裡會有著我重要的人……」
十年,我已經累了,如果把一切結束後我還活著,那我渴望能有個可以永遠待著的地方,不用擔心有任何危險。
「我知道了。」颯彌亞的手輕撫著我的臉,他的目光竟是一種在許諾的感覺,夢裡的他真的很不一樣。
「我給,只要你想要,我就給。」
驀地,他緩緩伏下頭,銀白色的髮遮住我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