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奇歐會談的時間遠比我想像的長,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反正今天我們本就預定要在這住一晚,王子殿下命人帶我們到休息的地方,之後自己也略顯疲憊的喝斥一旁動作慢的金髮妖精,然後帶著一副臭臉離去。
「休狄給我們兩間房,我、千冬歲和阿利一間,褚你就跟冰炎一間可以嗎?」夏碎笑咪咪的跟另外兩人先一步搶去三人房,丟來結尾明明是肯定句的疑問句。
我根本不能拒絕吧…當初為什麼我會把夏碎這個人認為是個表裡如一的溫暖大好人呢…
「我可以。」往後看了面無表情的颯彌亞,覺得他沒意見後我這麼回答。
因為剛剛我在會談中的異常千冬歲他其實滿擔心我的狀況,為了讓千冬歲放心我勾起沒事的笑容道:「晚安。」
「嗯,晚安。」表情舒緩了些,千冬歲也回道一聲。
擦著頭髮踏出熱氣朦朧的浴室,我看見那早一步洗完的人坐在陽臺上吹風,想了想我決定泡杯熱茶過去,剛洗完澡還是會怕著涼的。
「颯彌亞,要喝嗎?」把蓋在頭髮上的毛巾放到肩膀,我另隻手將熱茶遞給那吹風吹到快要睡著的人。
微微睜開有著銀白睫毛的眼睛,颯彌亞應了一聲拿走我手上的杯子。
把兩隻腳縮進椅子裡,我捧著飄散淡淡清香的熱茶小口小口喝下,仰望今晚布滿星光的夜空等待坐在旁邊的那個人,我知道他想說些什麼所以才會在陽臺等我。
聽到杯底和玻璃製的小桌輕撞的聲音,我轉過頭去。
「褚,我身上的詛咒是妖師下的。」颯彌亞沒有綁頭髮,月光照耀在那頭雪白的銀絲上,「當初擁有詛咒的人是我父親,在他回歸安息之地後就轉移到了我身上,現在雖是被壓抑的狀態,但總有一天會拿走我的性命。」他的語氣非常平靜,感覺好像這事對自身來說並不可怕。
以前然告訴我詛咒的淵源時,我只是燃起一定得將錯誤終結的使命感,可是此刻由本人、由颯彌亞口中說出會失去性命……我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濃濃的恐慌。
緊緊握住比我大了一些冰涼的手,我重複低喃著:「不會,你不會死……」
「我也不知道究竟到了最後等待我的會是什麼。」低頭看了自己的手,那種把一切看得極淡的低沉嗓音徹底刺痛了我的心。
忍下心中傳來的尖銳痛楚,我低聲有些沙啞的問:「會恨嗎、恨那對你們下詛咒的妖師?」你恨妖師、恨我嗎?
「嘖,你那什麼快哭出來的臉!」狠狠地巴了我一下,颯彌亞輕哼,「我從來就不恨誰,那位妖師和我父親是可以為彼此付出性命的摯友,只是當時的妖國非常避世不跟其他種族往來,加上以前流傳下來的古傳說──妖師是黑暗種族之首,所以其他種族也不會去接近妖國,父親跟那位妖師的關係沒有第三人知曉。」
只是後來一位鬼族成了這第三人,精靈、妖師和鬼族超越種族的友情,三人一起過了一段相當愜意的日子,直到鬼族大軍壓境,同樣身為族中領導階層的精靈和妖師忙碌起來,三人相聚的時刻漸漸變少,那本就不安好心的鬼族也玩膩了友情遊戲,接著親手撕碎這段關係。
他設下陷阱讓妖師對精靈反目成仇,當時的妖國因為一些問題被一小支鬼族軍隊給入侵,大量妖師被殺害,後到的精靈聯軍判斷情況已回天乏術,把受到毒素侵害的妖師和鬼族一同抹除,當時身為『妖王』的妖師回到族中看見的是被紅色與黑色染上的土地,而站在此地的是他以生命相誓的友人,背叛、悔恨、不甘的妖師發狂對在場所有人下了奪走性命的詛咒,將他的精靈友人印下禍延子孫的黑色陰影,從此失去蹤影。
「後來知道一連串的問題都是鬼族的陰謀,那位妖師到處去尋找解除詛咒的辦法,當鬼族攻進冰牙那時我父親已無法作戰,於是那位妖師暗中給了鬼王致命的一擊,加上修斯叔叔重新領軍才把鬼族逼回北方禁地……到最後那位妖師還是無法解除詛咒,可是他卻留下願望,褚你猜猜看。」講了落落長長一段詛咒的淵源,颯彌亞可能看我一臉複雜沉重就這麼說了一句。
「是有關於你父親吧。」
在傷重之餘留下最後的願望……其實那位妖師會這麼快離世除了傷勢之外還有很大的隱情……
颯彌亞重新拿起杯子飲盡,他微瞇著眼,夜晚的涼風吹起銀白與艷紅交錯的髮絲。
「他減緩了我父親被詛咒侵蝕的時間,到我五歲那年才與母親一同逝世。」
跟父母在一起的時光只有五年這麼短,我猛然覺得自己真的是該知足了。
「我的父母陪伴我十年,不得不說過了這麼久我沒有一分一秒不思念起他們,我有自信一生都不會淡忘他們給予我的一切。」笑了一下,我伸出手去摸了他柔軟的銀絲,「颯彌亞也是吧,只要看到這美麗的髮色…」
「嗯。」淡淡的笑意浮現在那平時鮮少出現弧度的嘴角。
不會、你不會死,我絕對不會讓你死。
◇◇◇
最近冰牙城的氣氛很緊張,鬼族侵擾事件層出不窮,阿斯利安這個警備隊總指揮長為了全城的安全忙到分身乏術,副官夏碎跟著颯彌亞外出到鄰近的種族商討防範鬼族的事宜,而我是最熟悉殿下工作事務的人,所以自然接管整個主殿的管理。要接起颯彌亞的工作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不過下面的人大多習慣龐大的工作量,所以我帶領起來其實很輕鬆。
「漾漾,今天下午有空嗎?」身為情報局局長的千冬歲在這種時刻自然也不會輕鬆,可他今天難得有空來主殿找我。
把公文簽好交給等待的人,我揉著發酸的頸子從辦公桌後起身,「有一小段休息時間……花雪糕?好久沒吃了。」
「就知道你喜歡這個。」拿下平常隱藏身分用的白色面具,千冬歲笑著把手中的糕點放到一旁的小桌。
歡天喜慶地去沖泡了兩杯紅茶,我跟千冬歲邊吃著糕點邊小聊起來。
吃的聊的都差不多時,千冬歲才開口道出今日的來意:「漾漾,一個國家一定會有地下的組織,就像我們情報局一樣,城中也有非官方只在暗地裡活動的組織,雖然檯面下的活動多少會有點不見光,但只要遵守不危害到一般民眾的前提,我們會讓它在能容忍的範圍內活動。」
「這麼說殿下是負責『暗』世界的人對吧?」有光就有暗、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在不久前我也是在那片『暗』中打滾,只是爺爺將我救起就此來到光明的世界。
優雅的端起紅茶,千冬歲推了推眼鏡如此答道:「我想這部分殿下應該只跟你提過一些。」
「因為殿下不讓我太接觸到那些事,我也不是不懂『暗』世界的東西,不過殿下還是很少將關於這類的事情交給我負責。」無奈地聳聳肩,我對颯彌亞的顧慮感到很窩心,只是自己也不能跟他說我很熟悉那個世界吧。
「…也是,沒有人會想讓純淨的白染上黑色……」
聽見友人貼在杯緣的嘴輕輕開闔小聲地咕噥什麼,我傾身過去想聽得更清楚,「你剛剛說的太小聲了,我沒有聽清楚。」
「沒什麼。」千冬歲若無其事的這麼道,「我在來之前有詢問過殿下,他現在跟哥在外頭也無法顧及主殿的事情,而且殿下認為你有能力處理這事,所以漾漾……跟我去一趟『暗』世界吧。」
不潔的環境、難聞的氣味、作嘔的氣氛……這是我對於從前待的世界最佳的形容,可是在答應千冬歲之後我所來到的地方,根本沒有這些,反而還比光明世界更華麗更奢靡,簡直就是王家貴族的境界,不過那種混雜在空氣中的詭譎氣息不管到了哪裡都不會變,使人全身不舒服。
沒有戴上面具的千冬歲就跟夏碎一模一樣,不過多了顯露於外的精明。
「主殿跟情報局是冰牙監督暗世界的主要者,前些日子『暗』有了很大的變動,有個不知名字或代稱的神祕組織出現,大刀闊斧整頓了這裡的秩序。」我們兩人在酒吧隱密的角落入座,千冬歲壓低聲音繼續講剛剛沒能在王城說完的話。
「千冬歲你查出的是一個組織?」能整頓這裡的秩序絕對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但連『神秘』這種詞都由隸屬情報局的千冬歲說出,那就代表他對於這個組織沒多少資料。
勾起頗有興味的眼神,暗藍色的酒吧燈光讓千冬歲看起來顯得幾絲冷酷。
「不是很確定,至少清楚不是一人,太神祕也太謹慎,頭尾收得乾淨到讓我什麼也查不到。」
我暗自在心微訝對方讓情報局查不到的手段,不過表面上沒洩露多少驚訝,我跟千冬歲一樣明白在這裡不能露出太多的自己。
「那個神祕組織整頓秩序後並沒有影響到正常社會,所以今天是要探尋他們這麼做的意義何在吧?」
稍稍睜大了漂亮的紫金眼,千冬歲神情變得疑惑,「漾漾你很敏銳,我還沒完整講出你就猜到了我們今天的目的。」
「嗯?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吧。」又來了,我越接近以前的生活會有種還身陷其中的恍惚感。
在角落坐了差不多十五分鐘,有個穿著西裝頭戴帽子的人往我們這邊走過來,酒吧昏暗的燈光讓我看不清這人的面容,可是我很確定他就是千冬歲說那個神祕組織裡的人。
眼角看見一旁的千冬歲對我點了頭,我知道自己沒有猜錯,雙雙站起等到那個人停在我們面前。
「兩位想必就是王城的人。」他也和我們一樣在瞬間就確定對方身分。
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對方,千冬歲的眼鏡閃過一抹俐光,「看來你不是幕後的首腦。」
他輕輕笑了一聲,那嗓音忽然使我感到些微熟悉,正當我腦海浮現短暫的模糊景象,這人又開了口。
「兩位也不是陛下或殿下不是嗎?」
我發覺這人不簡單,而且居然讓我感到久違的熟悉,他到底是誰?
千冬歲換上警戒的表情笑道:「也對。」
「兩位都露出自己的容貌,基於禮數我也應該摘下我的帽子,請別見怪我方才沒先以面容示人。」
我屏息盯住他緩緩摘下帽子,然後看清了剛剛因為遮掩和光線模糊的五官,我在那瞬間彷彿停止了呼吸──
我認得這個人,因為他的五官跟小時候比起來變化不大…只是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碧綠的眼睛微彎,淡金色的短髮飄揚,我絕對沒有認錯!喜悅的激動震盪了我全身,雙眼濕潤我哽咽著叫出他的名字:「洛恩……」
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我叫出他全身一震,整個人猛地把焦點定在我身上,碧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你為什麼知──」這句話很不自然地終止在一半,我看見自己倒映在他的瞳孔,幾秒後裡頭浮現的是與我同樣的激動。
「冥漾!你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