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鎮裡最近多了一件不是很愉快的事情。
今天是星期五,順序輪到野齊先生之後的我負責。早上十一點多,我的手上提著剛從市場採購的食材準備到彩香小姐的家中。
那是一棟可以說是老舊的木造簡陋公寓。就算鎮裡的房子幾乎不是新建成的,但只要一比較起來就能明顯感受兩者之間的差異。就算不走進屋內,僅僅看著窗戶也會覺得玻璃好像就要剝落,彷彿只要被稍微大一些的風吹過就會破一個大洞。
公寓外頭的矮圍牆也是看似一敲即碎的老舊紅磚,偶爾看到附近的小孩在那邊爬上爬下,都不由得為他們捏把冷汗。
而我拿著裝滿東西的袋子,腳底踏著的木質地板也不斷發出吱吱的聲響。
真的沒問題嗎?每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心裡都會問自己一次。
不只是害怕地板會突然垮掉,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們隱瞞著某件事而感到忐忑。
現在的我站在彩香家的門口,還沒空出手打開她們家的大門,就聽見裡頭傳來創太稚嫩的聲音。
「我吃飽了!」
嘎的一聲,門猛然地被用力推開,從裡頭衝出來的創太剛好撞了我的肚子正著。
年僅五歲的他,頭的位置差不多到我的腹部。還記得前年他們家剛搬來的時候,彩香小姐的丈夫——也就是小泉先生——還抱著當時才三歲的創太,帶著彩香小姐來我們這打招呼。當時的創太還不斷玩弄著小泉先生的手掌,不時還把它含咬在嘴裡,模樣特別逗趣。
現在的他已經不像當時那麼小了,可以說出完整而清晰的話,也有了小孩子的天真和活力,對我們這些長輩也很有禮貌。
「嗚……好痛……」撞到我的他跌坐在地上,小小的手掌輕貼著額頭,臉上的表情糾結的好像很難受的樣子。他把頭微微揚起,在看到我的瞬間愣了一會,才又轉回原先的燦爛笑容。
「啊!嵐叔叔!午安。」我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他就像是趕著做某件急事一樣,站起身來拍了拍沾到屁股的灰塵,頭也不回興沖沖地朝外邊的圍牆上跑去。
雖然他直到現在都露出開心的表情不是壞事。但是想起每個禮拜過來這裡,他的表情都是那麼興奮、期待,就讓我感到胃腸糾結、心情低落。
但是,或許維持現狀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也說不定?
「是嵐啊!這次似乎比較早呢。」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見客廳裡頭的彩香把頭探了出來,雙手正在整理桌上剛用完的餐具。
耳邊傳來餐具互相碰撞的聲音,腳上踏著的步伐也發出令人不悅的刺耳聲響。
凝視著她滲出些許汗液的臉頰和她拿起抹布擦拭桌面的纖細手掌,我略為膽怯的問道:「……最近,還好吧?」
聽見我的聲音,她正視著我的目光閃現出一絲的疑惑,歪斜著頭莞爾一笑:「嗯?還好啊,怎麼了嗎?」
那是輕柔地,彷彿沒有任何疑慮地反問。我看著她烏亮的長髮披垂而下,澄澈的眼眸中閃爍著明亮的顏色。而她的聲音也是如清晨鳥鳴般的悅耳音調,聽不出有些許憂傷。
看見彩香面對我——可能也包含別人——露出和創太一樣,幾乎毫無雜質的笑容,一時之間我卻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將目光移開撇過頭去。
「……不,沒什麼。」我說。
聽我這樣回答,她沒有表現出懷疑,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說聲「那,先把東西放到冰箱吧。」就繼續擦拭桌面。
她直到現在都沒對別人顯露出不安或無助,可是看到這樣的她反倒讓我心裡頭的情緒更加陰沉。明明想要安慰她,卻又說不出來。
當別人遭遇困難,最怕的就是當事者還對你露出無所謂的態度,讓你的擔憂彷彿只是自作多情。
上一個月,彩香小姐的先生在出差的時候出了車禍過世,只留下她和創太兩個人。我還記得喪禮那天下著大雨,認識她們一家的人幾乎都到了現場,野齊先生帶著我一起上香致哀。彩香小姐在一旁靜靜地流淚。她白皙的臉龐滾落透明的水滴,沒有激烈的情緒表現,只見她的眼眶盈滿淚水,坐在角落無聲地哭泣。
一想起她當時咬緊牙關,表情僵硬卻不斷流著淚水的模樣,不管任何人都會胸口發悶,心中隱隱作痛,因為那樣的她實在是太脆弱、太孤獨了。
但與這相反的,創太可能還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情,還在一旁逗著媽媽笑。那稚嫩的臉龐所展現出的只是孩童的天真罷了。
一方面覺得不捨這一家人的處境,另一方面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尤其是才五歲的創太,怎麼能就這麼接受父親永遠離他而去的事實?
「嵐?」彩香的呼喊把我拉回現實,我才發現我剛剛發呆到忘記動作。
「是有什麼事情嗎?」她的眉頭皺在一起,表情看起來有些嚴肅。
我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勉強算是微笑的表情說:「只是覺得,創太每天都這樣開心,也是一件好事。」
聽我這麼一說,她的眉頭又舒展開來,像是鬆了一口氣般露出笑容。「是啊……多虧你們每天來陪他呢。」
是啊……在喪禮結束之後,我們幾個鄰居約好要每天輪流來看她們家的情況,至少在最近這些日子,想辦法讓創太暫時忽略父親的存在。畢竟,雖然他還不曉得父親到哪去了,但還是會覺得孤單的吧?
我雖然生長在一個正常的家庭,父母親也依然健在,但只要想想創太的處境,便沒辦法對此置之不理。
他總有一天也會長大成人,總會明白自己年幼時即失去了父親,說不定在求學的旅途上還會遭人譏笑而感到自卑,一想到可能有這種結果,不論是誰都會想為他們做些什麼。
「不過,他現在每天都會跑到外頭的圍牆,說要等爸爸什麼的……」說完,她的眉梢略為垂下,表情有些惆悵。
我們之中沒有人告訴創太這個事實。而他似乎也以為自己的父親有天會回到家裡,因此日復一日的守在家門前的圍牆。
我們能做的,僅僅是先暫時掩蓋他父親離世的事實,除此之外,也不能做些什麼。
我的目光穿透窗戶的玻璃,正好看見創太盤著腿坐在圍牆上,背對著我的他似乎看著遠方的某一點。
現在的我實在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即使事情不是發生在我身上,但我還是想要做些什麼。
在我離開這裡的時候,雖然明天會輪到另一個人過來,但我還是在客廳的茶幾上放了幾千元。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忙。
反正下個禮拜也會來這邊,到時候再想辦法做些什麼吧?
當我經過他家外頭的圍牆時,已經是下午五、六點多了,創太還在那邊坐著沒有離開,看到我要離開了,他還刻意從圍牆上爬下來。
「嵐叔叔,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他說。
「問吧。」
他的目光移至地面,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一副欲言又止,像是害羞又像是在躊躇用詞似的。
良久,他才怯生生地問道:「……爸爸,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啊?」
「只要你乖乖的,他隨時都會回來。」說完,我的手放在他那小小的頭頂上,既是愛憐又是心疼的輕撫。
但這樣真的好嗎?等到創太有一天自己明瞭父親已經不會回來,會不會氣我們不把事實告訴他呢?
在這場騙局裡頭,我們究竟是為了創太好,所以才掩蓋事實真相說出逼不得已的謊言,還是因為自己無意義的自以為是呢?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著這樣的事,想著未來的創太究竟會成為怎樣的人。一邊想著他一路上會經歷的波折,一邊在心中默默為他祈禱,希望他能以目前這份樂觀的心情永遠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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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其實這篇我覺得算是失敗作,很失敗的失敗作。
結構太過於鬆散,劇情跳躍太快,內容有些不知所云。
但我還是把它發出來了,並且還冠上了"達人專欄"的名號。
我猜有天小說達人的招牌一定會被我砸毀了吧......
這篇手感真的很生疏,已經是難產、又算是言情之外的文章。
可是我卻還是認為,我有必要把它寫出來,不知道為什麼,這篇字數才兩千出頭,卻花了我一整天以上的時間。
可能這篇含有特別意義也說不定?
難得寫的文章可以給人炮,那就給人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