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化自在天」
第七章:煙雨繚繞
(正文開始)
1
H.A.C.(狩獵曆法)1355年,牧月七日
優克摩的天空一直是很藍的,雖然沒有波凱村的那高緯地帶特有的青空那般澄澈,但卷絲般的雲搭配淡藍的天空,也有種獨特的優美感。
不過,奇怪的是,最近一到午後就開始下雨,這對位於溫帶地區的優克摩來說是很不尋常的,尤其是現在這個時節──牧月上旬,雨季早就過了,這時候村子面臨的問題應該是如何節水而不是如何疏水才是。
一般來講,天氣什麼的對於獵人來說應該不會是什麼大問題,當了獵人了嘛,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區區下雨又算得了什麼?不過,對於東皇太一來說,這場下了快一個月的雨實在是煩人到不行──她居住的房間漏水,導致許多她珍藏的書籍泡了水,為了烘乾,她還得待在火爐前好幾個小時、將那些濕透的書頁一張張地翻開來烤。
「我的天啊……」她癱坐在躺椅上,伸長了腿,很慵懶地用腳趾翻著書頁。她全身上下一絲不掛,不過這也沒辦法,天氣太潮溼了,日常服根本曬不乾,而她又不想在家裡穿著狩獵裝備。「去你的雨,去你的。」
飢餓感和無聊手牽著手,一同騷擾著她。
「啊啊……」一面詛咒著這天氣,她不情願地從柔軟的躺椅中起身,從地板下層的密窖中拿出了蜂蜜罐。然後,像頭青熊獸一般,開始狂吃起來,黏稠的蜂蜜隨著那粗魯的徒手進食,濺滿了她的身體。
「去你的雨,去你的。」
她繼續用腳趾翻著書頁,道。
叩叩叩……木門上響起了他人拜訪的聲音,「請進。」她有氣無力地這麼回道。
「嘿,妳看起來就和我猜得一樣糟啊~」猥褻的嗓音讓人一猜就知道是誰。
「喔,孟德,是你啊。」太一用力一踢牆角,讓躺椅向後轉了一百八十度。
「嗚喔~硬啦硬啦硬啦硬啦──!」矮小的男人用誇張的語氣道。
「嗯?哪裡?我看不出來?」而全裸且渾身沾滿黏漿的女人則是侮辱意味十足地朝對方胯下猛瞧。
「那就是妳眼力太差了,這麼大的東西近在眼前也看不出來~」
孟德逕自在角落拉了張板凳,坐了下來。由於他的身高,讓他站著和坐著看來幾乎沒什麼兩樣,不過,這個視線高度讓他正好能以最棒的角度瞻仰太一的裸體。「嗯……雖然在洗溫泉的時候就看過很多次了,不過妳的身體還是怎麼看怎麼漂亮啊。」
「這當然,我這麼天生麗質。」她半開玩笑地回道,順手抄起了放在一旁的黑轟龍義眼、塞入眼窩中。 「好啦,先不說這個,找我有什麼事嗎?」
孟德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度,正色道:「當然有,我是來和妳談最近的天氣的。」
「喔?」太一揚起了一邊的眉毛。「問題是這個議題聽起來並沒有那麼認真的必要啊?」
「哼。」他白了白眼,從懷中的油紙袋中拿出一整疊的圖紙。
「這是……?」
她定神閱讀著。「這不過是優克摩村的氣象記錄而已嘛。」然後下了如此結論。
「正確來說,這是優克摩村三百年來的氣象資料。」孟德補充道:「更早以前的資料則因還沒有建立記錄系統而不存在,不過這無妨,妳看,」
他手指畫紅線的部份。「有沒有注意到其中的規律?」
「每五十年一次的……大風暴?」
「沒錯。」他點點頭。「然後,我從圖書館裡頭翻出了這個東西,對照著看。」
他手中的書有著皮製的封面封底,書脊和封面上,燙金的幾個大字「優克摩村的建村歷史」。
「狩獵曆法一一零八年風月,優克摩村遭遇到建村以來最大的暴風雨。山洪和土石重創村中的基本設施,也阻斷了水源,迫使我們開拓更多的水井……」
「狩獵曆法一一六零年風月,優克摩村再度遭遇巨大的暴風雨。洪水和土石流氾濫進了相對低窪的村落內,趁亂侵襲的小型魔物造成了六十死八十五傷的悲劇,也讓我們重新考慮在村落周圍建立柵欄和石牆……」
「狩獵曆法一二一二年風月,巨大暴風雨侵襲村落,吹垮了集會所和許多其他的建築,更把許多人苦心經營的農場撕毀……村子毀得太嚴重,我們沒辦法重建了……村長說,我們可以搬到離靈峰遠一點的高地上,這樣之後可能會比較安全……」
「狩獵曆法一二六一風月,暴風雨侵襲,幸虧村長當時的建議,這次村落受損並不嚴重……但經過駐村獵人的考察,靈峰附近的山上形成了堰塞湖,如果潰堤的話有可能會導致村子嚴重受損……」
書寫至此,筆跡和墨水深淺有明顯的改變。
「繼續讀下去。」
太一翻頁,繼續閱讀下一篇。
「狩獵曆法一三零四風月,暴風雨侵襲,這次不只是在靈峰而已了。古龍種伴隨著暴風雨──或應該說是,暴風雨伴隨著古龍──往村莊直撲而來。所幸,在駐村獵人歐陽鍾以及許多夥伴的努力下,古龍被擊退了,但除了歐陽鍾之外所有的獵人皆不幸戰死,而公會在不久後派人來尋找歐陽鍾,似乎是在尋找某個東西,但不果。歐陽鍾隨後消失在溪流的樹林中,不知去向……」
她闔起書本,秀眉微皺。
「每隔五十年的風月,就會有大風暴襲擊優克摩村,而那風暴的正體,正是古龍種──」孟德將書頁上夾著的幾張資料取下,拿到太一面前。「──根據王立古生物書士隊的研究,其名為天津禍槌,自古以來,在優克摩──古羅巴歐西斯區域被當做神話並以『嵐龍』之名而廣為人知的古龍種。」
「唔……」
「生態、習性、體型……一切成謎,唯獨知道牠每隔五十年,會在風月時行經優克摩村,並且由於帶來的巨大風暴而造成村里的重創,而且……」
他指著資料上的圖表。「牠的遷徙路徑從原本的行經靈峰,變得越來越接近現在這個村落的位置──欸,妳有沒有在聽啊?」
「唔……啊?當、當然有啊……」口頭上是這樣說,但她的眼神卻定在歷史書上的一個名字上頭。
「嗤……總之,現在距離上次的風暴也已經快五十年了,而且風月也快要到了,雖然不確定這是不是那個傢伙來臨的前兆,但是──」
「還是小心謹慎點好?是吧?」
「沒錯。」孟德點點頭,道。
「不過……」「嗯?」
「妳一直看著歐陽鍾這個名字,他和妳有什麼關係嗎?」他不解道:「那傢伙──如果現在還活著的話──應該是個百歲人瑞了,妳怎麼會認識他呢?」
太一吞了口口水。「歐陽是我的──」「叩叩叩……」
「請進。」她道。木門呀──地一聲被打開。「師匠,不好意思打擾了嗚喔──!?」
進來的人是赤蓮,而他的話被打斷的原因是因為太一那修長美麗的裸身映入眼簾。雖然立刻用手帕捂住口鼻,但兩人還是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鼻血「潺潺滴落」地面的樣子。
「啊你在害羞什麼啦!」孟德大笑道。「又不是沒看過!」
「這不一樣啊,他是個好孩子,不是像你一樣的變態。」太一聳聳肩,道:「倒是看得比你清楚多了。」
「啥?」
她直指赤蓮下半身那明顯的鼓起。
「幹。」孟德罵道。赤蓮的臉則是更紅了。
「好啦,我家廁所在走廊走到底右轉,如果有必要的話你們兩位男士可以去讓自己『冷靜』一下。我先去穿套衣服就是了。」太一起身,悠悠然地說著。
待對方走了以後,孟德走到赤蓮身旁,狠狠地刮了他的腦門一下。「噢!」
「都是你啦,害我看不到好風景了!」「唔……」
「我要去廁所『冷靜』一下了。」留下這句話,孟德逕自走開,留下赤蓮一人在房內守候。
2
「總而言之,不管這陣異常的風雨究竟是不是天津禍槌的來犯前兆,我們都得前去調查一下。」孟德指著溪流地區的地圖,道。「計畫如下:妳和你,你們兩個去溪流獵場跑一趟,確認過靈峰的狀況後再行回報。我則是趁這個時候盡可能收集資料,並且通知公會總會和書士隊,請他們協助調查。」
「怎麼不通知其他人?」赤蓮惑道。
「我不希望他們被一個『可能』的消息給驚動,況且,這只是偵查任務,沒必要勞師動眾。」即使平時吊兒啷噹,孟德此時仍展現了一個科學家講求確實的精神。
「那,為什麼不直接到靈峰一探究竟呢?」
「你想在這種天候狀況下攀巖的話,我可不奉陪。」太一雙手高舉,做出了「投降」的表情。「況且,假使我們到了那邊後什麼都沒有的話,我會親自把你從上面踹下去。」
赤蓮打了個顫。
「更重要的是,如果到了那邊以後發現有什麼的話,你們兩個也應該回不來了。」孟德笑道。
「……懂了。」
「那麼,回頭見啦。」行了個禮,孟德很快地往後山方向走去,消失在視線中。
太一輕聳雙肩,道:「那麼,回去準備東西吧,半小時後在集會所集合。」
「呃──是!」
「噢……對了。」她補充道:「記得攜帶雨具,別讓自己淋濕了。」
「是!」
半小時後,赤蓮準時地在集會所裡的座位上等候著。
「唉呀,一不小心就遲到了。」太一揭開門口的布簾,一看見正在等待的赤蓮,道。
「請不要這樣說!」一聽到她這樣講,赤蓮──幾乎是瞬間──站起身來,向她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身為弟子的,如果浪費您的時間讓您等待,那可是最大的失禮!」
太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對方連抬頭都來不及,她便端住了他的下頷,將他的臉拉到自己面前來。「唉呀呀,真有禮貌的孩子……當初收你做徒弟果然是正確的……」
她如此道,仔細地端詳著弟子的臉,距離近到他甚至能感受得到她的呼吸。赤蓮的臉泛起了一片潮紅、脈搏不聽話地加速了起來,不過太一似乎沒有察覺到的樣子。
「好。」她放開手,道:「既然你是提早到的,應該都辦好了吧?」
「呃……是的,文件、獵場使用、狩獵申請都辦好了,只差把您的公會卡片印刷上去。」
他舉著一份印有詳細資料和自己公會卡片的羊皮紙文件。太一看也沒看,便將自己那張以黑轟龍鱗製成、份量十足的公會卡片拋給了他。
「馬上辦好。」他如此說到。
「……等等。」她打斷他,道:「把使用時間改成兩天一夜,我突然不想這麼早回家。」
「啊?」赤蓮做出了疑惑貌,不過很快地想通了什麼──他露出驚喜的表情,道:「是!馬上辦好!」
雖說不能理解為什麼對方這麼開心,不過太一還是很欣慰地看著這個跟著自己學藝的弟子能這麼有效率地去執行命令。
3
點起了紮營基地的火堆,太一用一種帶有莫名成就感的眼神看著那跳動著的光芒──也對啦,畢竟在這麼潮溼的情況下還能把火點起來,已經是非常厲害的了。
一旁的赤蓮正重新調整背包的重心,確定一切就緒後才把它背上肩。雖說這是個兩天一夜長度的偵查任務,但他還是把三天份量的背包塞得滿滿的──他總是會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去,雖然太一曾經想因此唸他一頓,不過後來她想想:獵人本來就該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因為事情真的經常往最壞的方向走。因而打消了這個念頭。
「唉呀,還真想待在火堆旁邊啊~」她悠哉道。「不過,工作還是得進行下去。」
攤開地圖、拿出量測工具和指北針,她開始了計算:
「這個紮營基地的位置是在……(2514, 2103),靈峰的位置……沒有相關資料?這是要我怎麼定位啊?」
她嘆了一口氣:「算了,反正我也不能期待製圖員敢深入到靈峰周圍。」
「赤蓮,過來。」她招招手,道:「給你個考驗。」
「呃,是!」被召喚的對象立刻以小跑步來到她跟前、立正站好。
「規劃一條最佳偵查方案,然後解釋給我聽。」她將地圖和量測工具交給他。
「呃,好的……」赤蓮端詳著地圖,然後道:「首先,分析任務狀況和性質:本次任務目標為偵查靈峰周遭,因此最直接的路徑規劃方法應該是直線往靈峰前進。」
「嗯嗯,沒錯。但是呢?」
「但是,考慮到靈峰該地過度深入林地、缺乏相關資料、以及天氣狀況不穩定、可能有古龍種盤據等因素,因此採用次佳方案:前往本地獵場最高處,眺望靈峰地區的狀況。」
「是的,請繼續?」
「根據地圖和經驗研判,本地最高點是東北方喀斯特地形──也就是石林地區──中的桂陽峰。前往該地的路徑共有三條:直線前進、沿河川前進、地下洞穴系統以及林地穿越。
「由於直線穿越必須面臨直接度過河川中游水深處、行經地形過度複雜等因素,因此放棄。穿越林地這個選項則會因為必須要行經傑基巢穴,再加上這種天氣可能會使大型魔物進入林地避雨,因此有十分的危險性。地下洞穴系統的探勘不完全,且石灰巖洞穴在下雨時會大量滲水,有淹水的危險,因此……
「唯一的可行選項就是沿水畔行進了。」他指著地圖,道。
「好,我可以接受你的答案,在我做出評論前,先計算距離。」
赤蓮拔起了一根自己的頭髮,用口水濡濕,然後沿著地圖上河畔貼齊。
「……這張地圖的比例尺是1:25000,因此17.2 cm的平面距離大約會是……43 km左右,但還要考慮到高度差距……如果把海拔高度也考慮進去的話,用最偷懶的算法也會有大約69 km的路程要走,再加上後半三分之一的路程是爬坡,體力損失會是平地的三倍,因此實際移動距離可以說是……100 km。
「兩天一夜的行程,平均來講,由於必須要考慮到回程,因此一天必須要移動50 km左右。」
太一贊許似地點點頭。「算得不錯,不過先提出幾個糾正。」
「首先是移動距離的部份。雖說體力耗損是三倍,但並不能因此直接把路程長度乘上三倍,一來這樣計算不準確,二來,如果今天你是和新米出團,光聽到數字就會,他們就會先自己嚇死自己了。」
「是。」
「再者,移動方案的選擇上,我會比較建議你穿越林地。一來,本次出團者是你和我,都是有經驗的獵人,區區的傑基巢不足為懼,而就算遭遇到避雨的大型魔物,憑經驗和匿蹤技巧,我們也能繞過牠。
「二來,現在是下雨天,雖然我們前來的時候溪流沒有暴漲的趨勢,但不能因為這樣斷定水位會維持現在這個狀態──歷史上最致命的幾次山洪爆發都是因為毫無預警的快速洪水而導致的。再者,如果沿水畔移動的話,必須要度過好幾個高聳的瀑布──在這種天氣下,我會說算了吧。
「因此我會斷定水畔不是最好的移動方案。了解嗎?」
「是!」
太一拍拍徒弟的腦袋,溫柔道:「別難過,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身為一個獵人,要更懂得學會因應周遭情況進行判斷,知道嗎?」
赤蓮面露欣喜之色,道:「報告是!」
「既然不難過了,我們就出發吧。」她在裝備外又披上一層由垂皮龍皮製成的兩件式防水外衣,然後將背包也用同樣材質的皮蓋好。
「就等您下指示了。」赤蓮則是穿上了由水龍鱗皮編織而成的套頭雨衣,道。
「出發吧!」
4
優克摩的圖書館內略顯冷清,偌大的閱讀區內,只有一個人影在座位上振筆疾書。矮小的他幾乎被身旁堆滿的厚重書本給埋沒,不過他倒是毫不在乎地持續書寫著,直到一本堆得不太好的書砸上了他的腦袋──「噢!」
他撫著被砸痛的地方,慘叫道。「真該死,你們這些爛書給我放尊重一點,我他媽的正在試著拯救這個村子耶。」
他將那本「優克摩重大災難史」放回書堆上,繼續書寫。一張很潦草的鉛筆稿從書頁中掉出,靜悄悄地飄到了他的腳上──他幾乎就要忽視它了。
「嗯?這是?」
畫中的圖像是一隻隱藏在雨雲之中、擁有修長身體和美麗體膜的優雅魔物。牠在天空中俯瞰著地面,在那之上,一個拿著太刀的獵人正大無畏地面對著牠、端立著。
畫的右下角用很潦草的筆跡寫著三個字,那書寫因時間的流逝和長期的摩擦而模糊,模糊到連孟德都無法辨識的地步。
「算了,姑且把它收起來吧。」他將這張畫夾到自己的研究資料上,然後繼續書寫……
5
「來,抓住我的手。」
在陡坡上方,太一向赤蓮身出了名符其實的援手,將他一把拉了上來。
「呼……謝謝……」有點喘不過氣來,但是赤蓮還是禮貌地回了師匠一句。
「體力變差了喔?才走了去程的三分之一而已耶?最近都在讀書,沒有出來運動吧?」
被一語道破,赤蓮的雙頰再次紅了起來。
「死小孩,獵人可不只要吸收知識性的東西啊,臨場反應和經驗累積也很重要的。」
「是……」
太一拍了拍對方身上的泥濘,道:「你應該多趁空閒時接點委託的,順便練練身體──你這十七八歲的小子輸給一個三十歲的老女人,很丟臉喔?」
「唔……」赤蓮羞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繼續前進吧,現在應該已經……未時了吧?要在一個時辰內找到紮營地點才行呢。」她道。「諾,前面那個,半山腰上的石灰巖洞應該是個不錯的地點。」
她舉起手腕,透過透明材質的地圖袋,確認道:「洞窟在地圖上沒有記載,看來應該不是個大型洞穴,不需要擔心有魔物在裡面睡覺。」
她看著有點喘的徒弟,心裡興起一股想惡作劇的念頭。「喂,赤蓮。」
「呃?怎麼了嗎?」
「我們來比賽好不好?」
赤蓮用很驚恐的表情看著她。
「唉呦~那麼緊張幹嘛~只想看看你的體力和肢體靈活度到底到哪個地步而已嘛~」她用很調皮的表情道:「就算輸了也不會怎麼樣,我想想……這樣好了,輸家要幫贏家全身按摩,可以吧?」
她沒有注意到,但是赤蓮的臉已經紅燙到彷彿可以煎蛋似地。
「我要先出發啦!」她拍拍赤蓮的肩膀,飛也似地急奔而去。後者在良久之後才意識到要追趕的這個事實。
「等、等等我啊師匠……!」
等他到達洞窟內部時,太一已經用現有的材料架設好一個足夠舒適的營區等著他了。一見對方進入洞窟,她立刻開心地朝他招手──「喂!你未免太遜了吧?比我晚到一刻鐘是怎麼回事啊?」
「非、非常抱歉!」他立刻做了個九十度的鞠躬,道。
「無妨,反正是你要幫我按摩,我沒什麼好抱怨的就是。」
赤蓮的臉頰一陣紅。
「總而言之……」太一露出了小惡魔般的笑容。「今天晚上你可得好好表現喔~」
徒弟的臉頰已經發燙到快可以拿來煎培根了。
「去找柴火吧,我來架設營地!」「呃……是!」
6
「赤蓮,每一個時辰換一班,沒有意見吧?」太一悠哉悠哉地啃著丸鳥肉串(赤蓮打來的)一面道。
「沒有問題!」對方精神抖擻地回答。
「沒問題的話就過來,我要講些話。」
對方正襟危坐地跪坐在自己面前。
「今天你做得很好。不要因為我之前那些玩笑話而感到氣餒,能在一天內揹著這麼多東西走這麼遠已經很不容易了。」她拍了拍徒弟的頭,道:「好好休息,明後天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之後也可能會有垂直攀爬之類的情況發生。」
「是!」
講完對徒弟的鼓勵後,太一隨即露出慵懶的表情。「好啦,我要先睡覺啦!一個時辰後叫我──」
「噢對了。」像是想起什麼一般,她又補了一句:「記得,一定要按時叫我,我不希望看到明天早上你 一整晚沒睡只為了讓我睡好。」
赤蓮心頭一凜──他的想法被看穿了。
「沒問題的話,我要先睡了~」
「呃……請稍等!」
搖曳的火光讓太一沒有看清赤蓮的表情,也就不明白他是花了多大勇氣才叫住她的。「那、那個……師匠,您稍早之前有說……我我我我我要給您做……全身按摩……」
「蛤?」他的嗓音細小到連太一都聽不清楚。
「全、全身按摩……」
幸好火光本身就帶有紅色,否則赤蓮臉上那番茄般的誇張紅色早就被察覺了。
「喔,噢噢,你在說這個啊。」她恍然大悟道:「那只是開玩笑的,如果不想要也沒關係啊。」
「不、不會不想要──!絕絕絕絕絕對不會不想要的!」
太一歪歪頭,道:「你在慌張什麼?」
「沒、沒有慌張!只是覺得應該要言而有信才對!」
這話可真彆扭,又不是他立的約,何來信用之有呢?
「嗯,好啊,幫我按摩吧!」說完,太一很俐落地解開了身體防具。而赤蓮則是十分戒慎恐懼地──彷彿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似地──緩緩地解開、褪下了太一腳上的戰靴,暴露出那用迅龍毛皮編織的黑色貼身長襪,和被包裹著的雙足。
太一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方才赤蓮是不是聞了一下自己的戰靴?應該是看錯了吧……?
「還要繼續脫嗎?」她問道,不過其實有點多餘,因為她已經很自動地將那身貼身的迅龍毛緊身衣給脫下了。現在,除了貼身衣物外,她已經一絲不掛。
她將裸背對著赤蓮。長期行走獵場而鍛鍊出的堅韌肉體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但掩蓋不住那修長結實的肌肉和健壯的骨骼所勾勒出來的、充滿力量美的漂亮曲線。搖曳的火光下,在兩片閘刀般的肩胛骨之間那凹陷的地帶裡、在脊椎骨所撐起的優雅腰部弧線之中、在兩瓣豐腴臀瓣所夾出的深谷裡,因這不穩的光源而產生了不停搖晃的黑影,模糊了她美妙的身體曲線,卻創造出另一種因輪廓遭抹消而出現的誘惑美。
「嗚……」赤蓮嚥了口口水。
「怎麼了?快點按哪。」太一用一個很悠閒的姿勢趴著,蠻不在乎地說。
「是……」
他將手套褪下,將雙手輕輕地擺在師匠的肩頭上──彷彿捧著一件精細的陶瓷器皿般──然後順著肌肉和骨骼的生長方向按下。「咕嗯……沒錯,就是這樣……」
太一很享受地面朝下趴倒下去,隨著徒弟的按摩發出了一聲聲的悶哼。
「師、師匠這樣舒服嗎……?」他很緊張地問道。
「手勁加大一點,然後集中按摩我肩胛骨的內側……膏肓那附近……噢,對,就是這樣……」
接下來太一口中冒出的都是些赤蓮聽不懂的咕噥,不過照這個樣子看來,「師匠這樣子應該是很舒服吧?」他心想著。
然後,他緩緩地將焦點移動到下背部。手掌沿著脊椎骨一路向下,幾十到怵目驚心的疤痕在每次劃過時,以些許的凸起告知它們的存在。一想到師匠是怎麼受到這些傷的,赤蓮心裡就一陣惡寒。
「咕……差點忘記了,如果待會按一按發現我沒反應了,就表示我睡著了,除非有要緊事,不然別叫我起床。」女人用幾近聽不見的聲音道,接著,用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她趴倒在自己的臂彎中、發出了陣陣鼾聲。
即使師匠已經睡著,赤蓮還是持續著按摩動作,然後,再等了十分鐘後,他才緩緩地停下手上的動作。 稍微移動一下位置後,他跪到了太一的腳邊,臉上的表情透漏了腦中天人交戰的狀況。
然後,他慎重地端起師匠的右足,伸出舌頭──
7
「呼──」
沈重的喘息中含有的水氣在高緯地區的寒冷空氣中迅速凝結,讓艾蕾雅呼出的氣在瞬間化成一團白煙。她抬起頭,朝山腰上的洞穴看去──那裏是她在本次訓練中的中途休息站。距離還有兩百公尺,聽起來很短,但是當這兩百公尺都是在舉步維艱的深雪、刺骨的寒冷和陡峭的坡度中行進時,就沒有像平地上的兩百公尺那麼短了。
「加油喔~乳牛貓,快要到了~要不要我在妳面前掛條紅蘿蔔啊?」討厭的嗓音在身旁響起,艾蕾雅怒目凝視著聲音的主人。那個滿頭少年白的傢伙像條蒼蠅般在自己身旁晃來晃去,仗著自己自幼出生在雪山的優勢和強健的體魄,即使踏著笨重的雪鞋、即使身在空氣稀薄的高海拔,他還是能輕盈地繞著她跑啊跳啊、屢深雪如屢平地一般。
「人家才不是乳牛喵啦!」在身心俱疲的狀態下,人的脾氣會比平常來得壞上許多。艾蕾雅氣到差點拔出銃槍往少年的臉上掃去,不過對方似乎先一步讀出了自己的想法,輕鬆地往後躍開一步。
「唉呦~乳牛貓的脾氣好差,真是的~」冰獄對她做了個鬼臉,接著又是輕鬆寫意地幾步,猶如蜻蜓點水般地跳上了一旁幾米高的大石上頭。「加油啊,就快到了,妳可以的~大呆乳牛貓~」
「可惡,竟然說、說得這麼輕鬆……」她嘆了──或該說重喘了──口氣,不情願地邁著步伐,朝目的地的洞穴,緩慢而艱困地前進。
距離在波凱村定居下來的那天已經有半年了,也是希利歐斯?艾蕾雅?艾蕾希努獵人生活的第四個月份。在決心為父母和商隊的夥伴們復仇的念頭下,她請求同居的冰獄之嵐將自己鍛鍊成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獵人,後者雖然試圖勸退她,不過在她百般的逼迫和懇求下,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
「唉,真是個固執的傢伙,真的跟頭牛一樣。」這是他在答應時發出的、抱怨般的咕噥。
於是乎就這麼開始了,連續四個月的操練,從基本的體能、野外求生、定位、地形穿越,到進階的武器使用、武器保養、防具檢修、依種類劃分的魔物應對技巧……密集到連休息時間都沒有,各種高強度的訓練讓知情的村民都忍不住捏了把冷汗,懷疑出身王室的艾蕾雅是否熬得過這地獄般的訓練。
但是她熬過來了。就像塊海綿一樣,艾蕾雅如飢似渴地吸收著一切,無論是早晨六點鐘的十公里慢跑、不間斷的銃槍基本教練、在暴風雪中穿越弗拉西亞山脈、還是親手屠宰前一刻還溫馴地對自己撒嬌的波波……她在過程中一句抱怨、一點想放棄的念頭也不曾透漏過,一反先前眾人對王室出身者的嬌弱刻板印象,甚至可以說,是由於身為王室的驕傲而驅策她咬牙撐過這些嚴苛的訓練的──當然,替父母和商隊報仇的強烈怨念也是原因之一。
「妳這個意志力強大的女人。」冰獄如是說,在某一次的狩獵訓練後。
姑且把這句話當做是讚美吧。
「呼……呼……」氣喘如牛地,艾蕾雅攀上了那難以立足的碎石坡,冰河移動所留下的冰磧,鬆動又大小不均,讓她數度摔倒在地,但是一旁的少年卻完全沒有這種煩惱似地、輕鬆地在石頭和石頭間蹦跳著,彷彿一頭該死的加烏鹿一般。
「再一下子就到了~加油~乳牛貓~哈哈哈哈~」一溜煙地,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亂石嶙峋的碎石坡上。
「可、可惡……!氣死人了啦──!」她少見地怒吼道,不過這也難怪,揹著幾乎和自己一樣重的裝備和武器登上雪山、連續三天來每天睡不到一個小時,在這種狀況下還能保持良好脾氣的人才奇怪。
「不要喊得這麼大聲啦~萬一引起雪崩的話可是會死掉的喔~」對方的聲音從山上傳下來,語句中充滿了戲謔之情──這讓艾蕾雅更加憤怒。
「可惡……」她憤憤地咬著牙,然後怨懟地繼續爬著坡。
好不容易通過了碎石坡,只看到冰獄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看起來一臉輕鬆的樣子,讓艾蕾雅不禁有種想要往他臉上就是一拳的衝動。「喂,在剛剛等妳的時候,我突然有個主意,要不要聽一下?」
「……不是很──」「──就是啊,我們來比賽跑,先到洞穴裡的人贏,輸的人要幫贏的人做全身按摩,好不好?」
「不、不好!一點都不好啦!」即使不是身在如此疲倦的情況下,艾蕾雅也知道自己絕對贏不過冰獄,現在要她答應比這種一點贏面也沒有的比賽,她說什麼也不要。
「好,就這麼決定了!衝啊!」但對方根本不理她,倏地一古腦衝了出去。艾蕾雅深知他的個性如何,要是被他贏了,待會肯定會做出各種無理的要求,慌忙之下,她也拔腿狂奔起來、緊追在對方身後。「喂!等一下、等一下啦!」
「哈哈哈哈!來追我啊!」
少年和少女間的距離越拉越大,他一面大笑大叫著跑跳、一面回頭看著對方,但腳下的動作卻一秒也沒停過。「唉呀,看這個樣子,我贏定──咦?」
靈光一現,他腦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他放慢了腳步,在洞口煞停,轉頭望向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女:「好啦好啦,不鬧妳了,看妳跑得這麼辛苦~」
「真、真、真是的……」艾蕾雅慢了下來,不停喘著氣,然後緩緩地進入洞中。「下次……不要……再開……這種玩笑……」
她臉上痛苦的表情,彷彿再多跑幾分鐘就會沒命似地。冰獄故作自責地看著她,跟在她的後方,道:「好啦好啦,下次不會再這樣子了啦,待會準備好營火,我們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下山吧!」
「好、好的……」她拿出了生火工具組和事先收集好的燃料,準備生起營火──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方臉上的可疑笑容……
8
「呼,好溫暖呢~」
結束了艱苦的訓練,終於能好好吃飯和休息,艾蕾雅的情緒也逐漸平復了──從她臉上那逐漸開展的笑容就能知曉。她輕撫著小腹,一面滿足地哼著烤肉歌,溫柔善良的人畜無害模樣讓人無法和方才怒氣沖天的樣子作任何形式的聯想。
「好啦,吃飽飯,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啊?」冰獄站在一旁,微笑道。
「嗯~有喔~」她開心地回答。
「那,接下來,該來實現剛剛的約定囉?」
「約定?什麼約定?」
少年露出了小惡魔般的笑容。「全身按摩啊~」
「可是你剛剛不是說……」「我剛剛是說『不鬧妳了』,但沒有打算取消比賽的意思啊~」
「哈嗚……可、可是剛剛是人家先進來洞穴啊……」
「我沒有說要妳幫我按摩啊~是我輸了比賽,所以是我要幫妳『全身』按摩啊~」
艾蕾雅露出了淚眼汪汪的表情。「喵、喵嗚……中計了……」
「嘿嘿,現在趕快脫光吧~」冰獄伸出他的魔爪,看起來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似地。
「不要、不要啦……」
「妳這身楊格魯魯加裝備的素材也是我獵到的,我有權力管理這身裝備的去從,現在我要求妳脫掉它~」
「就只有這個不行啦……走開、走開啦……」少女試圖將對方推開,但她的動作和力氣一點都沒辦法與少年抗衡。
「乖~聽話,讓我看看~」「喵嗚──!?」
像貓一樣的哀號聲,傳遍了弗拉西亞山。
9
「呼嗚──乳牛貓的身體真的好軟喔~」
冰獄帶著幸福的表情,窩在艾蕾雅飽滿豐碩的雙峰之間,後者則是用很哀怨的眼神看著他。
「軟綿綿~」他將臉埋在那深邃的溝壑間,深吸一口氣,讓鼻腔裡充盈青春期少女特有的乳香和數日未洗澡產生的獨特體味。「香噴噴~」
「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了……」她嘆了口氣,呢喃道。
「乳牛貓在說什麼呢~?」對方一面說著,雙手一面不安份地在她身上游移著。
「喵嗚……人家才不是乳牛喵啦!喵嗚──!?」
大聲辯駁的結果,招致了對方將自己整個翻過來的懲罰。「明明就是乳牛貓啊~又像乳牛一樣有著大ㄋㄟㄋㄟ,又會發出『喵~』的叫聲,不是乳牛貓是什麼?」
少年搓揉著她的腹部,一面開心地笑道:「哇,看來有運動有差喔,肚肚上的贅肉消了好多呢~腹肌都快分化出來了~」
「什麼贅肉啦──!」少女生氣地回應。
「真的啊,之前剛到我家的時候,身上一大堆軟趴趴的贅肉,可是現在呢──」他再次趴上那對豐滿的乳房。「──只剩下ㄋㄟㄋㄟ這邊軟綿綿,其他地方都鍛鍊出一定比例的肌肉來了~」
「哈嗚……」艾蕾雅又羞又氣,但又不知道要怎麼回應這明確的事實,只好發出這聲像是小動物般的叫聲。
「話說,這表示妳又離妳的目標更進一步了。」對方突然坐起身,正色道──這讓她突然不知所措了起來。
「怎、這……」
「雖說之前已經勸過妳幾次了,不過我還是想跟妳說,復仇這種事情啊,只會讓妳短暫地心理平衡而已,事後徒留一片讓人悵然的空虛、讓妳不知道妳幾年來的努力是為了什麼、甚至讓妳突然懷疑起自己到底為了什麼而活,就這樣而已。」
在轉瞬間,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年變成了睿智的智者,徐徐地訴說著不知怎麼領悟到的道理。
「……」艾蕾雅低下了頭,不發一語。
冰獄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不過我想現在勸妳也沒用吧?就當做讓妳學一次經驗吧。」他苦笑道。「至於現在呢,我呢,要趁機會好好享用這對軟趴趴暖呼呼的抱枕~」
然後,他又將頭埋入了她的胸前、又變回了那個愛玩弄別人的討厭鬼。
「哈嗚……好重喔……」艾蕾雅則是無可奈何地露出了悽苦的表情。「討厭死了啦……每次都這樣子……一副很認真地講完話以後又馬上回復成這樣……」
埋怨歸埋怨,但她並沒有把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推開,只是靜靜地讓他在懷中睡著。逐漸地,她也緩緩地感受到了睡意,然後,就這麼和少年相擁而眠……
10
兩天後,東皇太一偕赤蓮 裕返回了優克摩村,帶回了靈峰周遭地帶的相關調查報告,搭配由阿拉哈德?孟德所測量的氣象資料進行研究和分析後,研判最近影響村落甚大的異常降雨,只是來自北方的冷鋒和南方的暖空氣在村落上空滯留所導致的大量降雨,和以往週期性襲擊優克摩村的大風暴並無直接關係,也讓眾人鬆了口氣。
不過,在觀察過程中,東皇太一發現自己的一雙襪子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而且在晚間執更醒來時,覺得雙腳有些濕黏。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返回村落後,赤蓮 裕和她講話時似乎又把頭垂得更低了……
不過,這點小事情也沒有讓她在乎太久,因為牧月過後就是夏季的正式到來,而提到夏季,就不得不提洛克拉克一年一度的「峯山祭典」……
----------分隔線就是我!----------
哈哈,好久沒更新了,有沒有嚇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