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5 … Step
從母親的鮮血染滿我臉上的那一瞬間,我又明白了一件事情…
貪婪的靈魂,不值得拯救。
白湖
西元一六九三年,星果摘收之月
一名男子蓬頭垢面,穿的上衣是去年從英國來到新世界的那一件黑色羊毛外套。雖然黑狼跑有給他幾件原住民的皮衣或是從貿(mào)易得來的歐洲衣服,但除了非常炎熱的天氣之外,他幾乎每天都會穿這件外套。
這件外套或許已經(jīng)成為男子無法忘懷過去的證據(jù),一位額頭紅色刺青的小女孩是這麼想的,而她的名字叫白湖。
白湖穿著一件背面畫有黃色圓圈和像是野兔圖樣的皮衣,慢慢地跟在他身後,觀察男子那被星果染得紫黑色的雙手,一上一下地將星果輕輕摘下,丟進(jìn)樹皮籃子。
男子聽到身後的女性聲音,假裝不經(jīng)意地微微轉(zhuǎn)頭用餘光輕輕一暼,但手中摘果的動作也沒停下來。
一位看來年約二十多歲,綁兩條辮子,頭上插有五根鷹羽裝飾的女性,用確定那名白人男子聽不懂的亞克語對白湖說了一串話,而她轉(zhuǎn)過頭,也笑嘻嘻地對母親說了幾句話。
男子即使豎起耳朵注意對話,但依然完全不了解她們討論的事情。
原住民女性露出和藹的笑容,放下手中沉甸甸裝滿星果的籃子,敏捷閃過地上的枯樹枝向白湖走去。
白湖小小又豐滿的臉立即撲向母親的懷裡,然後抬頭露出溫暖的微笑,彷彿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窩在母親懷中更令她安心與喜悅的事情。
原住民女性笑了笑,又說了幾句話後,便把束在腰間的野牛膀胱水袋解開。
白湖對她的動作立即有所回應(yīng),快速點頭。
男子看著這一幕,腦海不經(jīng)意想起白湖曾提過她母親的名字,水走(Lahehatou)。他不知道自己發(fā)音是否正確,但至少對名字的意義是了解的。
水走,清澈流水會帶走白色之湖的悲傷。
他雖然面無表情也聽不懂白湖和她母親的對話,但眼前母女和樂的交談畫面令他內(nèi)心感到無比的空虛與羨慕。
他依稀記得,妻子自懷孕之後就變了個人,即便他結(jié)束工作好不容易從外地回家,她也避不見面。因為妻子的變化,男子的內(nèi)心像被挖了一個大洞,終年不斷吹進(jìn)寒冷的風(fēng)。
他曾經(jīng)有一位女兒,她是填補(bǔ)心中空虛的溫暖太陽。因為有女兒的依賴與陪伴,他才得以在家中體會到親情的快樂,但她悽慘地死了。
男子覺得自己來到此地明明還不到一年,為何腦海中那些過往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混亂到像是已經(jīng)過了幾十年,彷彿時間被不經(jīng)意的錯誤給偷走,而自己卻完全沒有察覺。
男子感到非常羨慕,因為眼前母女談笑的溫馨畫面,原本應(yīng)該是他要坐在家中舒適柔軟的躺椅上,一邊品嘗香醇的葡萄酒一邊欣賞自己妻子與女兒的對話才是。
無奈於此,他恍了一下神,直到旁邊的小女孩走到身邊,遞出水袋用他聽得懂的英語問:「先生?你要喝嗎?」
他盯著眼前的褐色水袋,看到白湖的燦爛笑容,隨即又注意到她身後女性不安的表情後,緩慢又小聲地回答:「啊…不了,謝謝妳…」
「嗯…」她垂下了手中的水袋,隨即又睜大眼睛笑笑地問:「先生,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又說:「我忘記了…抱歉…」
男子低下頭,注視白湖水汪汪又無辜的眼睛,正要伸手輕撫她的頭時,她就被站在一旁的水走拉開了。
她的母親還用一種鄙視與慍怒的眼神在白湖看不到的角度,瞪了他一眼。
「呵…」他無奈的輕笑一聲,轉(zhuǎn)身又開始摘收星果。
男子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居住在這裡並不受歡迎,不過他也瞭解這是自己所期望的一件事情-- 遠(yuǎn)離人群。
不過人類終究很難獨自生活下去,尤其是在一塊陌生的土地上,這也是為什麼男子拒絕了定居在白人較多的區(qū)域,選擇幾乎沒有白人的原住民部落。
因為男子知道其它白人,一定會問他為了什麼原因而來到新世界,就如同船上那些人的問題,但他並不想說話,只想靜靜地生活,遠(yuǎn)離當(dāng)初家鄉(xiāng)那些痛苦的事情。
只要語言不通,那些難熬的過去就不會再被問起。
雖然部落的原住民敵視他,但沒有做出任何威脅他性命的事情,而且還有少數(shù)白人會教導(dǎo)他如何在這部落生活。
同樣居住在部落的一名老人告訴他:
「這裡的人們非常和善,但首先你要獲得他們的認(rèn)同才行,畢竟會對原住民友好的白人,相對於新世界的移民數(shù)目來說,實在是太少了。」
「他們…還不了解你…」
男子觀察老人歲月雕刻的斑駁臉龐,沉重卻帶有智慧光芒的明亮眼神,在心中猜測老人的過去以及為何會從歐洲內(nèi)陸的普魯士公國輾轉(zhuǎn)來到此地的原因。
不過他吞下了疑問,只有點點頭的回應(yīng)。
在這將近一年時間,他一有時間就會閒晃到湖邊發(fā)呆,偶爾也會遇見定居住在北邊部落,或散居在西邊區(qū)域的白人而得知這片土地的相關(guān)資訊。
白人叫這片土地為沉默之丘,原住民稱這片土地為神聖之地。以托盧卡湖中心,圍繞四周的土地都屬於原住民,亞克哈瓦提卡族的活動範(fàn)圍。
根據(jù)其他獵人綜合所述,亞克哈瓦提卡族原本有五大部落,分別從北邊河岸沿伸至南邊河岸,不過在白人來到新世界之後,他們的生活型態(tài)被迫改變了。
原本自給自足的漁獵和農(nóng)耕生活,因為白人需要大量的動物毛皮,而原住民渴望獲得白人的槍彈、鐵器、服飾和酒類等民生物資,所以經(jīng)濟(jì)型態(tài)漸漸變成了以貿(mào)易為中心。
亞克哈瓦提卡族原本不想跟上這股時代的變化,但其他擁有同樣膚色的同胞卻不這麼打算。
雖然白人帶來許多他們從未了解的天花或痲瘋等傳染病,因而死了許多同胞,偏偏他們卻染上最惡毒的一種,死了最多的人。
貪婪,一種原始也狠毒的惡病。
易洛魁聯(lián)盟的部族開始大量狩獵,海貍、熊與平原區(qū)的動物數(shù)量開始減少,而為了壟斷白人每年至少需要上萬件的皮毛市場,他們發(fā)動了毛皮戰(zhàn)爭,對其他部落發(fā)動侵略與攻擊,甚至因此滅掉了休倫族人(Huron)和伊利族人(Erie)。
亞克哈瓦提卡人擁有獵物豐富的土地,自然引起易洛魁部族的覬覦,他們和亞克哈瓦提卡人打了激烈的十年,而後易洛魁聯(lián)盟因為佔有其他部族的大部分土地,也為避免和有英法兩國撐腰的其他部族爭戰(zhàn),漸漸停止對這塊土地的侵略。
這場戰(zhàn)爭迫使亞克族人將經(jīng)濟(jì)型態(tài)轉(zhuǎn)以毛皮貿(mào)易為中心,因為他們必須獲得能抵禦易洛魁部族侵略的槍彈火藥,然而戰(zhàn)爭令他們死傷慘重,五大部落也漸漸減少為現(xiàn)今南邊的唯一大部落和散居周圍的小部落。
大部落人口約一千人,以大部落為中心的周圍小部落,總?cè)丝诩s八百人。原本上萬人數(shù)的亞克哈瓦提卡族,現(xiàn)今僅剩一千八百多人。
戰(zhàn)爭時期,亞克人為獲得白人的武器支援而和白人頻繁交流,也因此這片土地很早就有白人居住於此,然而又因部分白人覬覦他們的土地,這裡曾經(jīng)有過一次驅(qū)逐白人的活動。
因此能在此地居住的白人,大多是跟他們認(rèn)識已久的人。因為反過來說,想動歪腦筋的白人都在這裡待不久,而且此地的「恐怖流言」也讓許多外來者望之卻步。
白人總?cè)藬?shù)約三百人,他們主要定居在大部落北邊的區(qū)域,並且和亞克人一同組成了萊克特狩獵團(tuán)體。
不過男子並沒有加入,他並不會打獵,而且他也不想和其他人有深入的交流。為維持生活,他大多在部落內(nèi)從事農(nóng)耕,栽種玉米或南瓜,偶爾也跟隨原住民婦女們到外圍區(qū)域採集不同季節(jié)果實。
就如同他目前在採集星果一樣。
男子的生活之中,除了亞克族酋長 -- 黑狼跑之外,並沒有能和他深入交流的人,而白湖,這名七歲多的小女孩則不知為何很喜歡繞著他跑,不過水走是明顯地討厭這名白人男子。
水走覺得這名男子沉默寡言,也不太與其他白人和會接近他的族人交流,更不像其他男人會去狩獵,每天幾乎就是晃到湖邊發(fā)呆,然後近黃昏的時候才回到木屋。
在她看來,男子的生活宛如行屍走肉。
雖然水走不喜歡這名男子,卻無法阻止白湖喜歡接近他,而他對白湖的友善與疼愛,她也是看在眼裡。
因此水走的內(nèi)心有著許多無法釋懷的矛盾,她丈夫與女兒大開心門的接受這名白人男子,雖然她並不喜歡他,也沒有阻止他們彼此交流。
明亮的陽光從樹梢之間射進(jìn)整片森林,天氣雖然不至於炎熱,但不斷在山坡上走動的男子已經(jīng)汗流浹背,口乾舌燥。他嚥了一口唾液,然後用紫黑色的手摘下一串星果丟進(jìn)口中咀嚼,酸澀的汁液立即充滿口腔,唾液立即分泌,暫時解決了口渴的問題
白湖看到他的舉動後,便抱緊水袋走近男子拉了拉他的衣角,見他回頭後,又遞出水袋問:「先生,你要喝嗎?」。
男子雖然很想喝水,但他不得不在意水袋的主人的感受。
男子以猶豫的表情,看了在旁邊樹叢採摘星果的水走一眼,只見她以有點為難的表情點點頭。
他鬆了一口氣,伸出手輕輕撫了一下白湖的頭說:「謝謝妳,白湖。」隨即從她手上接下水袋。
男子解開水袋皮繩,仰著頭把水袋提高,嘴唇準(zhǔn)備接受袋內(nèi)剩餘不多的滋潤時,動作卻停了下來。
他瞪大眼睛觀察前方不遠(yuǎn)的山坡的大石頭,上面長有一朵鮮豔的紅色花朵,但奇怪的是那朵紅花好像正在移動…
男子的思緒被不遠(yuǎn)處傳來其他女性族人長長的叫聲打斷,正當(dāng)他要轉(zhuǎn)頭望向出聲的族人時,突然感覺有股極大的力道將他手中的水袋粗魯?shù)爻断拢野殡S「咻」地一聲。
他嚇了一跳,同時往拉扯的力量看去,水袋正躺在他腳邊將沙土沁濕,一根箭矢就插在上面。
其他族人大叫的聲音陸續(xù)從四周傳來,但男子根本聽不懂,只知道許多「嗚嘿歐!嗚嘿歐!」和「呵卡哈!呵卡哈!」的聲音在他耳朵內(nèi)此起彼落,而四周的族人突然像野兔迅速地往同一方向跑去。
水走立即丟下籃子衝到男子身旁抱起白湖,神色匆忙又緊張地對他叫喊一聲後,隨即往山坡下衝去。
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nèi),男子即使不懂水走說的話,也明白了他們正在被攻擊,因為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開始頻繁,幾道筆直的白影擦身而過,就落在水走剛剛站立的位置和插在樹上。
在這危機(jī)的瞬間,男子的身體反應(yīng)比頭腦還要快速,當(dāng)他想著要逃往部落的方向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在奔跑了。
他邊跑邊回頭一望,瞬間就瞭解剛剛看到的不是紅花,而是臉上塗滿紅色的印地安人,各個殺氣騰騰地在他們身後拿著長矛與弓箭追了過來。
有些剛才被射傷或是跑不快的族人,立即變成為「紅花」手下的犧牲者,尖銳又淒慘的叫聲混雜許多吆喝鼓舞的吼叫聲在男子身後不斷響起,也慢慢地逼近他。
男子的心情極端害怕,只能奔逃的自己根本看不見身後的敵人,許多箭矢與細(xì)矛不停從身旁咻地飛過,他深怕奔跑中的自己在下一瞬間就會被射死。
然而此時他只能不停地跑,縱使身後的恐懼有如山石那樣地巨大與沉重。
他很快地就追上抱著水白湖而跑不快的水走,並沒有多想,他跑近水走身邊大聲對她說:「給我!!」隨即不等她意願就一把將白湖從她酸軟的手中搶了過來,扛在肩上。
「快跑!!」他向水走指著前方大喊。
或許是在這危機(jī)時刻,即使兩人語言不通,水走也明白男子的意思,所以對於他要抱走白湖這舉動並沒有多加抵抗。
兩人的奔跑的速度又開始加快。
白湖在男子的肩膀上害怕地流淚,但她並沒有哭出聲音來,即使年紀(jì)幼小,他也明白這裡發(fā)生了族裡長輩常述說的「獵殺」。
但此時他們是被獵的一方。
男子覺得平常抱起來輕如羽毛的小女孩,怎麼此時變得沉重如大石。
他感覺自己的肺部幾乎要破裂似的疼痛,呼吸非常不順暢,雖然已經(jīng)長大嘴吧在吸氣,卻依然有上氣不接下氣的窒息痛苦。
即使如此,男子和水走並沒有停下奔跑,眼前的景物不停晃動與穿梭,直到疲累的身體無法再承受體力急劇的消耗,也沒有聽到身後的追趕聲時,才有勇氣往後頭一望。
男子的視野中是一片寧靜的樹林,雖然正值夏季草木旺盛,但這片坡地並沒有太多能藏身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後方?jīng)]有追趕他們的印地安人,四周傳來的聲音只有鳥鳴與他和水走無法停止腳步和喘氣聲。
水走此時才稍微放心地放慢腳步,而男子也跟著她放慢速度,他再次轉(zhuǎn)頭看向後方的樹林,依舊是一片寧靜的綠色,沒有紅色和白色畫滿臉的印地安人。
然而他們跟其他族人似乎跑散了。
心情一放鬆,他身體差點癱軟在地上,然而他咬緊牙關(guān)撐住,緩緩地以一膝跪地的姿勢,將白湖從肩膀上抱下來。
白湖淚水流滿整張臉,眼睛像快流出鮮血一樣地充滿紅色血絲。
她一著地,立即害怕地抱住水走,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臂。
男子看見水走用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白湖的頭,慢慢擦掉她臉頰的淚,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卻非常溫柔的音調(diào),喘著氣,斷斷續(xù)續(xù)地安慰女兒。
但他沒有忘記現(xiàn)目前的情勢,現(xiàn)在還不是安心的時候。
「呼呼…繼續(xù)…走…」他撐起膝蓋,大口喘氣並對水走小聲地說。
男子環(huán)視一下樹林,心中對眼前的環(huán)境感到陌生時,同樣呼吸急促的水走,牽著白湖的手走到他旁邊,對樹林指了一個方向。
他對水走點點頭,心中對於水走知道回部落的方向感到安心。
男子看往部落方向的一棵大樹,踏出不穩(wěn)的步伐時,身旁卻傳來令他心有餘悸的
「咻!」一聲,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嚓!」
他迅速往旁一看,只見水走以不可置信的表情注視著穿出她纖細(xì)胸膛的一根紅色箭矢,隨即大量紅色鮮血便從她嘴裡流出,她虛軟的雙手立即搭在白湖細(xì)小的肩膀…她是水走身邊唯一的依靠。
紅色溫暖的血水緩緩淋在緊靠水走的白湖頭上,一時之間她因滿臉沾滿母親鮮血而嚇得呆滯。
口吐鮮血的水走立即把男子的思緒逼入死角,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選擇,放棄水走帶著白湖逃走,抑或是帶著她,但他知道…
水走的傷勢必定會拖累他們逃跑的速度,而他們在敵族的射程範(fàn)圍內(nèi),隨時會被射死與追上,若此時只帶白湖趕緊跑走的話,或許還有機(jī)會逃命。
只是…生命的選擇在名為理智的天秤上,並不是選擇左邊或右邊如此簡單。
男子心慌了,所以他迅速採取了自己認(rèn)為不理智,而期待一線生機(jī)的行動。
「快跑!」他急忙推了一下白湖,並大聲說道,隨即在水走快跪倒在地的瞬間,將她的右手拉繞過自己的脖子,用身體撐起她。
「撐著點!!」男子對口中鮮血直流的水走鼓勵說道,但自己內(nèi)心依然非常慌恐與害怕。
白湖跑了一兩步後,轉(zhuǎn)過頭,滿臉鮮紅又驚恐地看向男子與母親。
「跑!!」男子急忙大聲說道。
他撐著水走幾乎癱軟的身軀,帶著極度害怕的心情在前進(jìn),而緩慢的速度漸漸蠶食他對於生存的希望。
「咻!」一聲箭矢劃破空氣,隨即「咚!」一聲插進(jìn)他左前方粗壯的樹幹上。
這一聲驚懼,差點令他丟下水走顧自逃走,但他忍了下來。
這一刻考驗著男子的意志與道德,對己身的無力感與身邊之人的死亡正緊緊伴隨他。這一瞬間,他的心境突然和過往重疊,腦海中浮現(xiàn)一幕像是回憶的畫面…
一位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兒,躺在流滿她鮮血的黑色地面上。
下一剎那,畫面又變了。
一座乾涸的水池,裡面散滿燃燒的書本,而那女孩就躺在紅黃色的水池中,一動也不動。
「咳嗚!」水走咳出一大口鮮血,把男子胸前染紅,畫面也消失了。
水走一直沒有停止口吐鮮血,她眼中的視野逐漸變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奮力跑在他們前方白湖那小小的身影。
「咻!咚!」又一聲驚懼插進(jìn)男子的內(nèi)心,同時發(fā)覺以他們目前緩慢的速度,怎麼後方會沒看見敵族的身影。
「咻!咚!」右前方的樹幹又插進(jìn)一根箭矢,男子也明白了。
他們隱藏自己的身影,在享受追捕獵物的過程,所以他們故意不射中自己。
「砰咚…」聽到這連續(xù)的聲響後,水走幾乎喪失了所有力氣,右手從男子的肩膀上滑落,身軀隨及摔倒在佈滿落葉的地上。
白湖聽到聲音回頭一看,看到母親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嚇得趕緊跑過來。
「起來!快點給我起來啊!」男子跪在地上急得對水走大聲叫道,然而他心裡很清楚她失血過多,死亡只是遲早的事。
但此時比起對他自己性命不保的害怕,他更怕有人死在自己懷中…
白湖哭著跑過來,滿臉的鮮血與淚水完全扭曲了她的可愛面容。
她跪在地上抱緊即將死去的母親不斷地哭喊,而男子根本不需要懂她的語言,也聽得出這份悲傷欲絕的哀痛。
水走躺在地上用顫抖的左手伸到腰邊,抽出一把木質(zhì)握柄的銀亮短刀,虛弱搖晃地遞給男子,並用右手指著某方向?qū)λf:「史意…疊嗚…咳咳…瀑…咳…史意疊嗚…瀑…」
水走臉上也和白湖一樣,流滿淚水與鮮血,以悲傷乞求的語氣不斷對男子重複:「史意…疊嗚…瀑…史…疊嗚…瀑…」
男子接下短刀,內(nèi)心急得對白湖問:「她說什麼?」
然而白湖只是一直抱緊母親溫暖的身軀,拼命哭喊,完全無心回答男子的問題。
「快告訴我她說…」正當(dāng)男子要問第二次時,他發(fā)現(xiàn)水走的手早已垂下,眼睛則失去了生氣與焦點。
雖然鮮血是溫的,身體是暖和的,但她的生命已經(jīng)消逝了。
男子當(dāng)機(jī)立斷,不顧白湖用力緊緊抓住母親的身軀,不管她哭喊得多麼淒厲悲痛,粗魯?shù)匾话褜⑺テ鹂冈诩缟希瑴?zhǔn)備要再次跑起來時…
一朵紅花就出現(xiàn)在男子前方不遠(yuǎn)處,他趕緊向右邊跑去,然而才跑三、四步,一朵白花也出現(xiàn)在他眼前,他向後看去,三朵紅、白、紅的花朵正舉著弓箭與長矛對準(zhǔn)他,緩緩地逼近他和白湖。
「被包圍…死定了…」他一邊想,同時看到左前方的包圍網(wǎng)稍微較寬鬆。
他毫不猶豫地立即往空隙跑去,然而獵人們經(jīng)驗豐富,自然不會讓他們的獵物從這個空隙逃出去…
「咻嚓!」男子聽到令他害怕的聲音同時,左手被一股出乎他預(yù)料的力量所牽引,差點因重心不穩(wěn)而跌到。
在他腳步踩出踉蹌的同時,他注意到銀亮的短刀已經(jīng)掉在地上,而左手前臂插著多一根箭矢。
男子顧不得左手劇痛,站穩(wěn)腳步,右手抱緊肩上的白湖想繼續(xù)往前跑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一位滿臉塗成紅色,白色花紋畫滿赤裸身體,只用一條毛皮圍住下半身的印地安人握緊一把黑色短斧,以戰(zhàn)鬥警戒的姿勢迅速對他逼近。
男子想趕緊轉(zhuǎn)身逃走,然而後方一位滿臉塗成白色的印地安人早已跑近他身邊,一腳往他的側(cè)腹踹了下去。
「嗚咳!」他抱著白湖摔滾在地上,眼角瞥視到自己早已被剛才那五位印地安人包圍,而紅臉的印地安人準(zhǔn)備將手中的利斧砍向他。
這剎那,男子並沒有思考,但他反射性用力閉起眼睛,抱緊白湖準(zhǔn)備用後背為她接下這一擊時…
「……」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同時覺得奇怪,怎麼後背沒有傳來已料的劇痛。
男子慢慢轉(zhuǎn)頭,看到離他最近並準(zhǔn)備給予致命一擊的印地安人,此時高舉的斧頭正緩緩地垂下。
他定睛觀察那位塗滿紅色臉的印地安人,一臉恐懼地楞在原地,而旁邊剛才踢他的那位白臉印地安人,則在用他完全聽不懂的話語對其他印地安人訴說一份恐懼。
男子也呆住了,為什麼反而是他們在害怕?
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剛才心思全專注在襲擊而來的印地安人身上,絲毫沒有聽見他懷中的白湖從剛才就不斷地在大聲說話。
男子聽不懂,但他了解包圍他們的印地安人是在害怕白湖說的話。
因為白湖說話的音調(diào),在他聽起來是充滿憤怒氣息的咀咒,然而她卻是哭喪著臉在說這些話。他瞭解白湖在哀痛,同時也在憤怒。
因為她的表情,他自己也曾經(jīng)有過…
下一秒鐘男子驚訝了,而敵族的印地安人們也嚇得不敢亂動。
男子全看在眼裡,陽光普照的溫暖樹林迅速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低溫的白色霧氣所籠罩,暖和光線漸漸從這樹林消失,充滿路綠意的景象因為被低溫侵襲,立即被一層白色的冰霜所取代。
握緊斧頭的紅臉印地安人開始指著男子和白湖大聲叫喊,不顧她像是叫罵的話語,隨即再次舉起要劈向男子時…
「轟啪!」一股巨響,兩道黑色巨雷就落在男子前方,同時劈擊他眼前的兩位印地安人。
男子再次嚇呆了,眼前的印地安人突然就變成了兩具焦屍冒著煙,躺在充滿綠意陽光溫暖的樹林地上。
他轉(zhuǎn)頭看向後方的那三位印地人,也同樣變成了冒煙的焦屍。
男子瞪大眼睛注視焦黑的屍體,觀看溫暖陽光四射的樹林時心想「到底…現(xiàn)在…是什麼情況…?」
女孩的哭泣聲令他又注意到懷中流淚的白湖,旋即右手開始輕輕拍撫哽咽的她。
男子安撫了白湖一段時間後,帶著她回去找到水走,然後兩人帶著已逝的水走,一起根據(jù)她先前指出的方向回到了部落。
在路上,縱使男子有滿腹的疑問,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從何向白湖問起。
尤其這位女孩兒,才剛失去了母親。
同天深夜。
一座圓形木屋內(nèi),一位男子用破舊發(fā)黃的白色碎布將被箭穿傷的手臂吊在胸前,盤坐在火堆前面。縱是夏季,深山入夜後的溫度可比寒冬,而現(xiàn)在他才有時間去思考今天所發(fā)生的事情,心情才能沉澱眼前主人的妻子死在自己懷中的事實。
因為他已經(jīng)將白天的事情始末全盤告知給眼前的一族之長,黑狼跑;而他也向男子仔細(xì)訴說他們族人一直捍衛(wèi)家鄉(xiāng)土地之事。
雖然今天的悲劇並不是黑狼跑能預(yù)測的事情,但這幾年來易洛魁聯(lián)盟疲於應(yīng)付英法兩國,應(yīng)該沒有餘力跑來對他們發(fā)動游擊戰(zhàn)才對,然而今天的悲劇證還是發(fā)生了。
黑狼跑推測摩和克人今天對他們的婦女發(fā)動的游擊侵略,恐怕只是對亞克族下的一帖戰(zhàn)書,而土地爭奪戰(zhàn)爭又要開始。
「我的朋友,抽菸嗎?」坐在男子對面的黑狼跑,緩慢又深沉地說道,而至今他仍未知道男子的名字。
因此都以「朋友」代稱這位白人。
「會…」男子瞪大了眼睛,起身欲接過他的菸桿。
因為白湖小小的身軀就蜷伏在黑狼跑的懷中疲累地沉睡,男子明白他不會想打擾女兒好不容易才哭累之後的入睡。
男子沒想到酋長竟然會把象徵一族傳承的菸桿兒拿給自己抽,而男子也了解黑狼跑這舉動這表他真真正正地信任自己,而這大概也是因為今天他對於自己救了白湖的緣故,然而這股信任感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只是,那最後到底發(fā)生什麼事了?環(huán)境的異變,黑色的閃電到底是…?
男子很想問清楚,但黑狼跑聽完他的敘述之後一直沒有給他回答。
男子坐下後,深深吸了一口菸,是一股苦澀與香甜的氣味,然後他想起了一件事。
「酋長,我能問一件事嗎?」男子注視黑狼跑半閉的眼眸說道。
「請說。」他一邊回應(yīng),一邊以寬大的手掌輕輕撫白湖的頭髮。
「今天你的妻子不斷向我重複一句話,我很好奇她想對我傳達(dá)的事情,說不定有什麼重要的訊息。」
「…哪句話呢?」黑狼跑聽到了妻子,不由得感傷而停頓一下才回答。
男子閉起眼睛,回憶今天水走那哀傷的眼神,滿臉鮮血與淚水的表情,然後睜開眼睛說:「史意…疊瀑…」
「史意…疊瀑…」他見黑狼跑沒有回應(yīng),想說會不會是自己發(fā)音有誤,又再次重複了一次。
黑狼跑聽了之後不發(fā)一語,眼角卻流下了一滴淚水,慢慢從他黝黑的臉龐滑下,旋即落在白湖頭髮上。
男子有點驚訝,因為今天當(dāng)黑狼跑看見自己妻子的屍體時依然非常冷靜,甚至將她屍體安置在帳棚之後,就繼續(xù)和其他族長討論相關(guān)防護(hù)的事情,一滴淚都沒有流下。
他原以為黑狼跑有點冷血,但此時男子明白自己誤會他了。黑狼跑有著「酋長身份」的問題,他不能在族人面前哭泣…
這半晌,黑狼跑沒有說話,男子只有靜靜地看著他輕撫白湖,突然他說出了一句話。
「保護(hù)她(Si-iteu-pou)…」
「保護(hù)她…這是那句話的意思,也是我妻子的遺願…」黑狼跑低頭說著,所以男子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能看見更多的淚水滴在白湖頭髮上。
「保護(hù)她…」這句話使男子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同時覺得這句話對他自己的意義非常重大,好像以前有位女性也對他如此說過。
他瞪大了眼睛,盯著舞動的火焰,一位女性的聲音霎時出現(xiàn)在他腦海中。
「請你對我發(fā)誓…在神的面前起誓…你會永遠(yuǎn)守護(hù)那孩子,愛那孩子…」
「然後代替我,每天對她說你愛她…」
…………………………………
這天夜裡男子久久無法入眠,尤其水走和腦海中女性的話語形成了兩股幻音不停在他耳朵迴旋響起。
男子失去了女兒,他憎恨自已無力保護(hù)她;而水走希望他能保護(hù)白湖,保護(hù)她的女兒…
他依然不知道今天那環(huán)境的變化究竟是什麼,但他深深了解要不是那股變化,他跟白湖早就死於敵族手裡了。
一想到如此,他心中一股對自己無力的厭惡感迅速侵占了他整個身體和心靈。
「我誰都沒保護(hù)到…誰都沒有…」男子將拳頭緩緩地在自己眼前握緊,喃喃自語道。
男子女兒與白湖的身影,悄悄地在他心靈深處重疊了。
男子慢慢鬆開自己的手掌,明白這股厭惡與自我憎恨在背後推他一把,逼自己不得不向前走。
「謝謝妳…我答應(yīng)妳…」他從床上起身,自言自語道。
今天,男子認(rèn)為自己被水走逼得向前走了一步,而明天,他將嘗試自己向前走…
走出內(nèi)心對「保護(hù)她」這件事的自我憎惡,而他現(xiàn)在能做的事情,就是遵守他方才對水走允諾的約定 -- 保護(hù)她,保護(hù)白湖。
男子走出自己的木屋,望著滿天星空,對自己沉重也堅定地說了一句:
「明天是第一步,而我將是自己的步伐(step)…」
Chapter 9 …Matthew
十四天後,在我二十歲生日當(dāng)天,我又將出發(fā)前去印度,然而這次出發(fā)的港口是布里斯托,不是倫敦。
不為何事,只因為公司董事們終於稍微磨光一下他們生鏽的腦袋,贊同將總部由蘇拉特(Surat)移到孟買管轄區(qū)(Bombay Presidency)。
為此,我必須再次前去孟買為公司所物色的地點做好相關(guān)建設(shè)的準(zhǔn)備。是的,就跟父親當(dāng)初向公司建議在東岸建立泊船的深水港一樣,然而我相信自己會表現(xiàn)得比父親更完美。
因為我已經(jīng)預(yù)測下一步公司該有的計畫。公司總部移到孟買之後,將更有力量與法國東印度公司爭奪孟加拉(Bengal)的棉花田,而公司在孟加拉建設(shè)一個貿(mào)易地點是遲早的事情。
依我之見,加爾格答(Calcutta)應(yīng)該是最適合的地點,只要我能在最適當(dāng)?shù)臅r機(jī)提出建言,這將會是我鞏固地位的好機(jī)會。
我的人生,我確實掌握住了,然而我卻抓不住那伊人的心 -- 瑪麗安娜。
她的一抹笑顏足以令我陶醉十日之久,她的氣味總令我深深癡迷,彷彿墜入春天的百花盛開的庭園深處,許久不可自我。
瑪麗安娜,她是純潔之軀,心靈與生活依偎在上帝的清流之中。
前幾天,海軍部秘書皮普斯(Pepys)先生在皇家學(xué)會聚會時,私底下向我分享許多他的風(fēng)流韻事和眾多女性之秘。雖然他的經(jīng)驗令大多數(shù)男性稱羨佩服,然而我認(rèn)為過多的女性經(jīng)驗,只是將自己的人格價值貶低罷了。
姑且不論婚姻聖潔之說,就我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性事經(jīng)驗來說,不堪回首。
許多貴族千金或富豪之女的家中縱然不缺女侍伺候,卻依然不在意她們貞潔之軀的乾淨(jìng)與衛(wèi)生。
頭髮的蝨子,腋下的狐臭以及私處的臭味真是令我倒盡胃口。
清潔衛(wèi)生與身體病痛有著極大的關(guān)係,這對於看盡下層社會生活和走遍文化低落國家的我而言,可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
認(rèn)識瑪麗安娜多年,我深深明白她除了保持心靈的純潔與節(jié)操的貞潔之外,對於身體的清潔也是非常講究著重。
據(jù)現(xiàn)在服侍她的女侍所言,瑪麗安娜一天至少沐浴三次,而屋內(nèi)的生活環(huán)境也嚴(yán)格要求到幾乎一塵不染的地步。
瑪麗安娜真是我所深愛的女神,但…
這幾年來我向普利斯特里男爵提親多次,甚至拜託父親說服他,但普利斯特里男爵依然只將結(jié)婚的決定權(quán)交由瑪麗安娜本人,她則多次拒絕我的求婚。
為什麼?我真的不明白…
雖然追求她的男性不缺家世比我顯赫,不乏財富比我高滿,不少外貌比我英俊的人,但她還是一一婉拒了。
我推測她一定有某種理由在拒絕婚姻,而不是單純在尋覓喜歡的結(jié)婚對象。
如果我能找到這件事,是否就能成功踏入她的心房?
時間,我需要的是時間,而猶豫是時間的盜賊。
明天再去一次吧,普利斯特里宅邸。
寫於1685年5月15日
To be comtinued....
這一篇番外篇原本應(yīng)該要是第9.5章才對,但考慮到把第九章寫完再發(fā)表的時候,恐怕又是會一兩個星期之後,所以先把它更新出來了。
寫到這裡,也慢慢將一些先前的設(shè)定釋放出來了,例如亞克哈瓦提卡族的相關(guān)歷史、月份的史稱呼、和他族的關(guān)係等等,宗教觀則會在後續(xù)的劇情之中逐漸釋放,而那時遊戲裡面的其中一項 " 聖物 "也會出現(xiàn)。
最近迷上看恐怖片,起始大概是因為厲陰宅廣受好評,而禁不起那股好奇心...不然大概從研究所畢業(yè)之後,就不太敢看恐怖片了。
厲陰宅的氣氛、音效確實搭配得很好,而且劇情採一條主線,一條支線做搭配,在只有一戶人家鬧鬼的流程下,令觀眾感覺節(jié)奏良好。
這部片,很推薦去電影院看...因為沒辦法去,再則也線上看完了,所以有點後悔沒去電影院被嚇一嚇...
之後又找了同一位導(dǎo)演的電影,陰兒房...之後又找了以前很想看的靈異入侵系列....
恰吉要出新電影了,雖然只發(fā)DVD,但有機(jī)會還是想買....它是以前就很喜歡的恐怖片(4、5除外,個人覺得劇情亂搞一通...)
最近很想買小說,但住得地方太遠(yuǎn),離最近的城鎮(zhèn)要一小時,沒車只好乾瞪眼....
....嗯....怎麼明明有很多想說的事情,要說的時候卻又說不出來呢....
呵呵....在此祝小異、海星、愛希德花、不語蝶、AJL 生活中一切順利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