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年紀很大了,歷經日治時期、國民政府遷臺,到現在,我從小只知道爺爺經歷了很多我無法想像的時期,只會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彷彿從歷史課本裡活生生走出來的人,雖然爺爺口中的很多事情,當時的我,都聽不懂。
我覺得,有些事情不做,將來一定會後悔,像是把我和爺爺的對話紀錄下來。
幾個月前爺爺的住院讓我有種突生的驚恐,才突然驚覺一直以為時間夠長......卻只是對我而言罷了。
今天阿姨和外婆去採紅棗,特意送了一包來我們家。
阿公問起了這件事情,然後告訴我說可以請外婆進來坐坐啊,喝個茶什麼的......然後後面立刻接,雖然她一定會說她急著回家什麼的,我的外婆姓王,且依舊沿襲著日治時期的姓名,叫做靜子,溫潤和靜的氣質像是詩經靜女篇活色生香的代表。
爸和媽今天開車去上香,妹妹和同學出去了,因此午餐只有我和爺爺兩人共享。
阿姨開車離去後,我和爺爺邊吃著午飯,邊聊起了生活瑣事。
阿公說:「阿嬤的媽媽好像就不怎麼去他們家。」,我回答可能是因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吧,而我留在心裡沒說的是,在阿祖的心中,恐怕指望著兒子多過於女兒,印象中聚會時,阿祖若是需要照顧,總是不讓我外婆動手。
阿公不悅的回答:「那是老一輩人的想法,像姑姑,嫁去基隆,她的經濟和生活我都還是有在注意啊,只要有什麼困難,她知道和阿爸說一聲,阿爸一定挺到底。就像你爸爸說的,走路都有風捏,她兩個小孩都念臺大,這在基隆那邊的親戚中沒一個家庭是這樣的。」的確,表哥表姊的優秀讓我在羨慕之餘,也有些許的壓力,但是爺爺此時的眼眸炯炯有神,挺起的胸膛像是想起了他年輕時,曾是一家四口最堅強可靠的避風港。
又吃了口麵,爺爺用衛生紙擦拭嘴角的湯漬:「像我小時候,世界第二次大戰,我爸爸去南洋做日本兵,我們家有時候沒東西吃,我媽媽就會叫我去她外家,就是娘家找我舅舅,那是在基隆,我舅舅是養豬仔的,所以糧食什麼的,總比我們家多一些,他就會給我一些綠豆啊什麼的,我媽媽就會煮來給我們吃。」而我突然想起,爺爺總是懷念阿祖的豬油拌飯,叨念著雖然就只是吃碗飯,卻比什麼都香。
爺爺年輕時是在船公司工作,當時很要好的朋友現在依舊常常來我們家作客,我都稱他黃伯伯,現在爺爺的腳不太方便,風濕侵蝕著他對腳的控制力,曾經征服過臺灣無數山嶺的爺爺,如今只能坐在房內看著電視機上的名山大川興嘆,然後和來訪的黃伯伯大談當年爬山的曾經......
爺爺說起黃伯伯曾經介紹過的一個朋友,他大概沒想到兩人最後竟然會成為莫逆之交吧:「
我有個日本朋友,叫做內山,和我年紀差不多大,在日本出生,在嘉義北港長大,北港他熟的就像自家後院一樣,二戰的時候回日本念工業學校,設計工廠,然後又回來臺灣,他有個臺灣人的女朋友,可是後來他還是娶了日本老婆。」這樣簡潔的說明讓我納悶了起來,那那個臺灣的女朋友哪去了?
爺爺說:「他女朋友啊,是我一個好哥們的姐姐,後來內山回日本很久,他姐姐就嫁給了跟著國民政府過來的一個空軍。」「空軍啊!」我的眼睛閃閃發亮,接著追問,「那內山那個時候結婚了嗎?」
爺爺喝著湯,過了半晌才回答我,「後來內山再回來,已經是老了的時候了,也結婚了,難得回來臺灣,就找我和幾個朋友聚聚,想要見見當年的那個小姐,可是那時候,她嫁的那個空軍已經『咖碰』」他做了一個撞擊的手勢,「撞機死了,兩人再見面也只是感懷一下罷了。」
或許是經歷了日本時期,然後走入了國民政府的年代,最後看到了現今的臺灣社會,爺爺基本上都是看著政論節目,然後緊皺著眉頭,叨念著現在的時代啊真是難以理解什麼的,但是聽著爺爺談論起當年的故事,從兒時到中學、從就業到當兵,那種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容光煥發的表情,我覺得,有這樣的爺爺,我都不想上歷史課了。
我曾經問過爺爺,比較喜歡現在的名字,還是從前的名字,我仍舊記得爺爺說過他的日本名字叫做安武峯雄,而我阿祖,也就是他爸爸,叫做鐵國,但是當時爺爺的回答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或許改天再問一次吧?
我和爺爺足足聊了一個鐘頭,後面還說到了當兵啦就業啦之類的故事,但是現在根本整理不完哈哈哈,所以趁著還有印象,趕緊先將前面的部分記錄下來,省的我忘了。
順帶一提,我爺爺最近超喜歡喝清玉,但是又總是不肯明白地說他想喝,於是今天剩下我和他在家時,爺爺推開房門進來,問我說:「Do you want to have some cold drink?」爺爺擅長國、臺、英、法、日等五種語言,總是會五種夾雜著和我們溝通,他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阿公,你想喝嗎?」我一聽就知道爺爺是想喝清玉了,這招他前天才用過呢。
爺爺很彆扭的撇過頭,「是我在問你問題欸。」
「阿公你想喝清玉我就去幫你買啊!」我竊笑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翡翠檸檬嘛。」
「那......兩杯喔?」爺爺打開門,小心地避開被關在我們房間的貓咪,「我去拿零錢,我們一人一杯。」
留下我一個人在房間裡偷笑。
我們家爺爺超可愛! (遭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