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小林……」
從五樓走回到一樓的廊道時突然有人從身後叫住了我。
「嗯?森田呀,怎麼了嗎?」
森田手提著水桶,水桶邊上還掛著沾滿灰漬的抹布,看來在我待客的期間森田也沒閒著呢。
「嗯、那個……那個女客人還好嗎?」
「喔?川崎小姐啊。嗯……怎麼說,總覺得有些高深莫測呢。」
歪著頭想著剛才帶房時的經過,總覺得自己似乎做了相當失禮的事情。
不過沒想到森田消息那麼靈通,一下子就開始打探起川崎小姐的事情了,不過為了不讓他有過度的期待,還是事先聲明一下好了。
「我先說好,可不要我幫你跟她要什麼電話喔。」
「啊?你發什麼神經呀!」
森田的臉一下子扭曲了起來。
哎呀,看來森田意外的純情呢,反應相當激烈。不過回想一下川崎小姐的容貌和氣質,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森田那麼激動的原因。
「總之再怎麼說都是客人,小林你不要做出什麼逾越的事情啊。就這樣吧,我先去忙了。」
森田提著水桶有些粗魯地繞過我,似乎不小心讓他心情不好了呢,等晚上休息的時候跟他道個歉吧。
一邊這樣想一邊走到櫃檯,春姊一如往常地在櫃檯前整理著帳簿,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腳步聲太大還是春姊的職業病,我一接近到櫃檯春姊立刻便抬起了頭。
「將小姐安頓好了嗎?」
「小姐?啊,您是說川崎小姐嗎?我已經將她帶進籠霧間了。」
一時之間我還無法領會春姊口中的小姐是誰,畢竟從我來到這邊後春姊對客人的稱呼總是夫妻或者先生、女士等,根本沒有聽過她將客人稱為小姐呢。
不過仔細想想,來這邊打工後這好像真的是第一次接待年輕的女性客人呢。
「是嗎?……辛苦你了。」
春姊像是嘆息般的說話,順道將掛在鼻梁上的眼鏡摘下。這份嘆息難道是針對我嗎?因為我常常粗手粗腳的嗎?
「您好像很累啊?難道是因為經常冒失的我……」
雖然感覺像是在自謙,不過對我而言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誒?不是這樣的,小林你的表現比我預想中的還要好呢。尤其是除草方面,本國的年輕人可沒多少人願意做那種事喔。」
春姊對著我展開了職業性的笑容,看來接下來的工作已經決定了啊……
「那麼您覺得那邊有我可出力的地方呢?」
「呵呵……小林真不愧是感覺敏銳的孩子啊。廊園那的草就麻煩你了,不過現在外邊正下著雨呢……」
順著春姊的視線我也向旅館大門的方向看去,外頭是下著雨沒錯,不過卻是細細小小如雲霧般的霧雨,對工作應該是不打緊的。
「這點小雨不礙事的,剛好消消前幾天的炎熱。」
「現在是不礙事,再來可就難說了。」
春姊用手撐著頭,似乎在憂慮什麼事情。
「再來會怎樣嗎?」
「小林你知道梅雨嗎?」
「知道啊,我的國家也有呢。」
「所以啊,就在今天氣象先生終於說了,咱們關東地帶正式入梅了。」
「……這樣啊,那確實是……」
聽到春姊那有氣無力的話,不禁使我的思緒飄盪……
沉悶的空氣中瀰漫濃厚濕氣,灰色都市變得更加灰暗,捷運裡到處充滿攫住各種刺鼻香水和行人體味的溼氣,弄得人心都發煩了起來。
梅雨那令人發煩的程度大概沒有任何一處比的上故鄉吧?如此一想,再仔細的看著大門外那陣霧雨,突然覺得這國家的梅雨倒像個沉默的文雅女孩。
「春姊,雖然這樣說可能會讓您覺得我很怪,不過這裡的梅雨我或許還挺喜歡的呢。」
「是嗎?那就太好了,廊園的草就麻煩你了。」
春姊邊說邊伸高手拉了拉筋,接著戴上眼鏡翻開帳本繼續做帳,這也暗示著閒話家常也到此為止了。
去除草吧,小林先生。
在心中喊完這句話,便往廊園的方向走去了。
廊園,是這座旅館中最大也是最長的景觀園,廊園的設計並不是給人們行走散步,而是完全設計給人看的而已。
雖然有舖設踏石,但是我想除了像我這樣的工作人員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願意從有玻璃窗隔開,且有細緻質地的木緣廊走到冰冷的踏石上,更別說現在外頭還下著雨。
刷——
鐮刀割斷草葉的觸感傳到手上,我將割下的草丟進隨手帶來的竹製畚箕裡,這間旅館沒有手推式或者背負式的割草機,理由是那些機具的聲音會打擾到客人,所以如果要替這園除草,就得像我這樣拿著鐮刀蹲著一把一把的割起來。
但是即便是被春姊誇獎除草方面能力出眾的我,持續蹲超過兩小時膝蓋果然還是會承受不了。
「啊——腰和膝蓋都不行了啊現在。我老了嗎?老了嗎?明明才二十出頭啊——果然好痠啊。」
反正全身早已經被霧雨給沾濕了,我索性直接癱坐在草皮上,一邊伸展筋骨一邊體驗勞動後身體的埋怨。
霧雨依然持續在下著,但纖細的雨點即便是打進我正在仰望天空的眼睛也不過就是讓人稍微眨個眼罷了。
廊園的草看來還得割上好幾天,但是我並不會感到心急。
如果員工躁進,那還怎麼給客人安寧的生活?這是春姊跟我說的話,大概也是因為這句話,這裡的大家才能夠包容我這種粗心的人吧?
喀噠喀噠……
突然間一陣玻璃拉門被拉開的聲音,稍微被驚嚇到的我趕緊轉過身去。
「終於休息了嗎?小林先生。」
是川崎小姐,她換掉了原本像是上班族穿的套裝,穿上了旅館準備的輕便浴衣站在緊靠廊園的緣廊上。
「……啊!抱歉!」
因為太過突然,使我不禁呆上幾秒,接著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麼失態,趕緊慌忙地從草堆中站起來。
結果因為太過慌忙竟然一把將裝滿雜草的畚箕給一起掀翻起來,頓時間我從草堆中站起的場景竟有如拍電影一般風吹草動。
只是下場卻是滿頭的雜草和重新收拾草堆的額外工作。
「噗……」
川崎小姐原本掛著微笑的雙頰在看到我的糗態後終於忍不住地鼓起,但隨即立刻用單手遮掩住,或許這算是這次出糗的唯一獎勵吧?
「抱歉,因為太讓人意外了,所以實在忍不住。」
「不,是我自己的失職,讓客人妳見笑了。妳是特別來看這庭園的嗎?」
「嗯……這我也不太知道,只是亂晃來的而已。因為看到小林先生在除草,忍不住就停下來看了。真佩服你能割那麼久呢。」
川崎小姐似乎是站累了,邊說邊蹲了下來,不過令人在意的是她所說的話,她怎麼會知道我割很久了呢?難道……
「妳一直在那邊看我割草!」
我驚愕的叫出聲來,但川崎小姐卻抱著自己的膝蓋歪著頭,過了一會才回答:「大概是吧。」
「會給你帶來困擾嗎?」川崎小姐接著問。
「不、不會……只是有些意外。」
「嗯,那麼請小林先生不要在意我繼續工作吧。我想應該最少也該把那堆雜草重新收好吧?」
「是……」
感覺自己像是被訓斥了一般,不過川崎小姐說的倒也沒錯,是該好好收拾收拾的。
重新蹲下身子後,我刻意背對著川崎小姐。
霧雨並沒有停歇,纏繞在身體周圍的霧氣似乎越發沉重,不知是不是和川崎小姐間的靜默導致自己的神經也敏感起來。
因為我明白川崎小姐始終沒有離開廊園,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還是蹲坐著但肯定還待著吧?
收拾雜草的手動作越來越慢,甚至感覺自己的手被什麼給抓著了一樣,沉重的有如綁上鉛塊。
這股煎熬真讓人喘不過氣,但是不知為何卻一點也不希望川崎小姐離開,所以我最後也只是繼續靜默的收拾著散落的雜草。
「吶,冒昧的問下小林先生你是從那個國家來的呢?」
不知過了多久,川崎小姐忽然向我搭話,我稍微抬起頭思考了一下,並不是忘了自己從何而來,而是在思考著是否該向川崎小姐說,結果自己感覺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便背對川崎小姐直接回說:「我從臺灣來的,川崎小姐知道臺灣嗎?就是那個在日本下……」
「我知道……那麼你又為什麼來到這裡呢?」
這問題令我原本就緩慢的動作變得完全靜止了下來,如果現在天空有陽光的話我大概會持續低頭,但如今細雨瀰漫卻讓我仰望起天空。
一大片的陰灰挾著朦朧光線,接著便會逐漸深沉的迎來晚夜,有如我獨自一人的異地之旅,陰暗的望不見前端,手裡揣著名為目標的繩往暗裡前進。
心情難免低落,畢竟來到這異國不短不長,但卻始終沒感覺目標離自己更近些,每日紀錄下來的文字也如斷崖殘壁零碎,不過倒也不是什麼不可見光的目標,索性就對著回答吧。
「我是想成為作家才來到這裡的,因為喜歡的作者也曾經像我現在這樣邊在旅館打工邊寫作……所以才、才……」
感覺臉已經脹紅了的不能再紅了,所以不自覺的就閉上了嘴。
「作家啊……真讓人有些意外呢。」
「是、是吧?」
川崎小姐的語氣讓我讀不出究竟是在取笑我還是鼓勵我,但不論是取笑或是鼓勵或許都不如現在這樣平淡的感想來的好。
「嗯,我差不多蹲累了。嘿咻——」
聽到川崎小姐用力的聲音我終於忍不住轉過頭去,川崎小姐已經扶著玻璃窗門站了起來。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咦?中文?」
突然間一段久違的中文流進耳內讓人驚訝地瞪大雙眼。
「希望我沒有念錯,我想我們短時間內會再見面的。」
川崎小姐說完這話後便轉身沿著緣廊走遠了身影,而我卻還淌浸在那段詩詞之中。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就在腦內獨自回響這兩句詩詞之時,我注意到了緣廊的玻璃門並沒有隨著川崎小姐的離去而關上。
我下意識地走近緣廊打算關起玻璃窗門,卻發現緣廊邊緣的地板上散落著一粒粒細小的雨珠,而這裡正是川崎小姐剛才待著的地方。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我又唸詠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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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安~我是再次遲到更新的天貓仔!
這是給大家觀看的是上回新作的續篇,由於掌握文長功力拙劣所以大概會比原本估計的三篇要多上一些(遠目
另外從九點開始寫到現在十二點半的我,不論是精神還是體力都已經疲累爆發啦!(自作自受...
為何如此?也只是因為錯過現在不更新的話,大概最快也要下禮拜才能更新了……這樣下去大概真的會跟讀者大人關係疏遠(拖
總之希望大家會喜歡這篇不帶任何奇幻色彩,在小弟我的創作屬於特立獨行的一篇故事。
那麼下次再見了~對了,請多少給點鼓勵吧~我是欠缺鼓勵的孩子(被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