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嚴冬著實寒風刺骨,整個世界飄著一望無際的雪塵,地面鋪上了厚重的淨雪,就連茂密的草綠樹林也披上一層厚厚的潔白。
每到七月的東流季節,伏薩爾城外的大地就會被暴風雪所籠罩,與外界形成一股天然的交通屏障,因此來自城內的商隊總是在冬季到來之前回到城中,等待漫長的冬季退去。
今天,是城內一年一度的冰酒節。
只見每一戶人家門口都掛上了紅色的旗幟,街道上盈滿了拿著啤酒開懷暢飲的人們,灰白色的廣場上並排著幾列樂隊,使用紅木製成的豎琴彈奏著輕快的弦樂,居民百姓都穿著繽紛亮麗的禮服,充滿熱情的手舞足蹈著。在這個歡欣的慶典裡,每一個公開場合都充斥著一片熱鬧的景象。
「外頭真是冷死了。」在熱鬧氣息稍弱的『賓克麗酒館』裡,滿臉鬍渣的酒保齊格斯不耐的嘟嚷著。手上拿著一大杯的白色冰酒,那已經是第七杯了。
「可不是嗎?那些人真不要命。」身材瘦小、穿著皮大衣的中年男子菲利克斯附和著,手上也拿著第一杯大冰酒,「我就不知道,那些人怎麼能在這個季節這樣子糟蹋自己,明明就冷個半死。」
「唉…,」齊格斯放下手中的大酒杯,低下頭凝視著木桌表面。
「我在三十年前,從海洋另一端的沙漠之城茍列頓隻身來到這裡,想說可以靠著自己在武器鍛造上的好手藝闖出一片天!打拼了三年後,事業是拼起來了,而且還有一個老婆跟三個孩子。結果沒想到,二十年前的那場災難,讓我的一切都化為烏有!事業、妻子、孩子,全都失去了!」齊格絲突然用力的捶打桌子,整個酒館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
「沒了、沒了,一切都沒了…。」齊格斯崩潰的哭了,醉醺醺的紅顏上,掛著兩行充滿悲憤的淚絲。
「好了,別難過了,我們這些弟兄會扶持你的…。」菲利克斯安慰道,拍了拍齊格斯厚實的臂膀,不斷的安撫著他。
○○○
這個世界,曾經發生過很恐怖的異象…。
在二十年前,原本就爭戰不斷的人類社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遽變,來自地獄的妖魔們從異界衝出,殘暴的屠殺著每一個無力的生靈,人類們手忙腳亂,整個大地頓時成為宛如地獄的景象。
不過,這個災難並沒有持續太久。
世界依舊沒有絕望,人類開始同仇敵愾,靠著彼此的力量抵抗來自死亡世界的惡魔們,在戰火交雜不斷的一年間,無數的死傷覆滿大地,戰士的鮮血宛如世界所流下的紅淚,死亡的氣息佔據了這個世界。
在這一年的最後,沒有留下名字的英雄們,犧牲自己的靈魂,消滅了從黑暗中竄出的魔神,並且將牠的靈魂能量封印在某個不被歷史所記憶的地界。傳說,也隨著恐懼的消彌而逐漸為人所淡忘。
但是,眾英雄似乎有一人,沒有被拖入不見天日的永恆之中…
○○○
『咿-呀-』酒館的木頭門被輕輕的推開,外頭呼嘯不斷的寒風吹入寬敞的室內,讓幾名衣著單薄的酒客不禁打了個哆嗦。
凜風中佇立著一個恍黑的身影,他從頭到腳裹著一件稍嫌破爛的棕色連帽布衣,全身上下也沾染了些許白絲般的細雪,而他的臉上,則掛著黯淡無比的憂傷氣息。
看上去才二十來歲,一個年輕人怎麼會在這種季節來到這個地方?
年輕人輕輕的關上門,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櫃檯,黑色皮靴踩在木頭地面上發出低沉的聲響,他整個人看上去,實在是十分狼狽。
「年輕人在這種鬼天氣出門,冷的半死是理所當然的。」一名手持藍色佳麗水果酒的酒客小聲的嘲弄道。
年輕人拉了張椅子坐在吧臺前,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布帽下的面容憔悴的令人生憐。
「外地來的?」身材高大的掌櫃操著渾厚的嗓音問道。年輕人沒有應聲,只是點頭。
「呵呵。」掌櫃摸了摸金色的絡腮鬍,發出一陣淺淺的笑。「外面真的很冷吧?一個人在這個季節到這種地方很不容易對不對啊?」
輕輕的點頭,沒有任何熱情的回答。
掌櫃眼看對方態度冷淡,也就不再自討沒趣,只是拿起了紅色木臺底下的酒杯用白布開始擦拭著。
「要喝什麼?冰酒?還是水果酒?」掌櫃問道,等待對方的反應。這次總不能光點頭了吧?
年輕人搖了搖頭,依舊低頭繼續沉思。
掌櫃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從旁邊拿起一杯盛滿雪藍色冰酒的酒杯遞到年輕人面前。
「喏!今天是我們城內的特別日子,一年一度的冰酒節,紀念湯馬士沃夫先生發明出這膾炙人口的冰酒的日子。他曾經是我在酒品學院的同年院士,當初就是他研發出這種飲料,讓我們這座伏薩城的製酒產業蒸蒸日上。」掌櫃興致勃勃的說著這杯酒的偉大來歷。
少年看著掌櫃的臉,安靜的聽著他的說話。
「冰酒是我們伏薩城最得意的名產,雖然是酒,卻絲毫沒有令人反感的刺激性氣味,喝起來甘甜沁涼且通體舒暢,就連像你這樣的小子也可以飲用!看你是外地來的賓客,這杯算老子我請你。喝吧!你會喜歡它的。」對於這杯白色酒品的事情,掌櫃總是講的如此熱烈。
少年淺笑,拿起酒杯輕酌幾口。
「嗯,真的很甜。」那是一股宛如絲綢般細緻輕柔的聲線。
「哈哈!喜歡就好!」掌櫃繼續擦拭著空酒杯,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
少年低著頭,把整張臉藏在深不可測的陰影下。
喝著酒,在腦袋中重複著,第七千五百次的回憶。
那悲慘的一夜。
○○○
「嗚…」男孩趴在殘骸零散的碎石地上,呆滯的環伺著周圍。
他只是不斷重複著環顧四周的動作,眼神裡充滿無言以對的錯愕。
在數分鐘以前,這裡還是一片生氣蓬勃的小城鎮,充斥著幼童玩耍笑聲與粗漢爽朗罵聲的純樸小鎮。但現在,少年正伏在曾經是平坦街道的殘骸上,試圖整理腦中的一片混亂。
曾經屬於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灰飛煙滅了。
城鎮與街道,所有和這地方有關的地基,全都成為大火底下的焦黑喪物,滿地都是痛苦而死的蜷曲屍體,他們焦黑的皮膚表面上還冒著滾燙的灰煙,但靈魂早已被焚燒殆盡。
男孩兩眼無神的努力爬梭,來到一具未受大火波及的屍體面前。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屍體安祥沉逝的臉,心中一片瘋狂的混亂。
憤怒、悲痛、絕望、懊悔,像是一條渾身爬滿腐毒的大蛇,無情的絞壓著他脆弱的心臟。
死去的女孩,臉頰乾淨得不像具屍體,嘴角淺淺的懸著一道微笑。她在死前捨身救了男孩一命,只要男孩活著,死亡對她而言就不會有太多痛苦。
「艾朵…」男孩笨拙的靠近少女靜眠的臉龐。
男孩手忙腳亂的想把手放上女孩的臉,不停顫抖的指節撥斷了女孩頸項上的墜鏈。銀色的小圓餅掉到地上碎成兩半,其中一半圓餅裡面,鑲著一張素描的小畫像。
畫像中,男孩摟著少女的肩膀,表情羞赧的看向一無所有的天邊,少女微微低著頭輕靠在男孩胸膛上,臉上泛著幸福洋溢的微笑。
原本應該很美好的一切,全都毀了。畫像宛如來自地獄的訕笑,將愛人狠狠的烙在男孩心中,讓男孩獨自在曾經擁有的幸福裡哀號、嘶吼。
男孩雙手小心翼翼的貼在女孩雙頰上,兩眼死愣愣的盯著少女永遠不可能清醒的面容。女孩烏黑的髮絲順著風流轉在空氣裡,彷彿慘死的靈魂已經乘著風去到屬於她的地方。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男孩腦袋中不斷重複這樣的疑問。
曾經互許終身的女孩兒突然慘死在自己面前,像是無預警的災難一般,重擊男孩完全無備的心靈。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發誓用性命保護的女孩,為了保護他而被當場擊斃。
緊接著,告訴自己許多人生道理的巫師朋友為了保護幾近崩潰的自己,被一陣妖火燒得七孔暴裂當場慘死。年輕巫師無助倒下的身影前,靜靜佇立著一道邪惡獰笑的妖影。
然後,是時常照顧自己的戰士大叔、擅長料理家務的女法師,還有好多好多,在自己心中佔有僅次於女孩地位的身影,全都在短短的數分鐘之內相繼死去。
最後,災難如何結束,男孩已經沒有了記憶…
記憶裡,僅存的是過往的悲傷,與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