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學院郊外的森林中,有一處渺無人煙、風光明媚的河畔,這裡受到戰爭學院保護,特設為自然景觀區,未受任何魔法或人造物侵襲,一切都保留在最為原始的狀態。任何召喚師或英雄只要提出要求,都可在此處歇息,消除平時工作與戰鬥累積下來的緊張與壓力。
雖然戰爭學院中的大多數人寧可蹲在鐵匠鋪磨刀,也不願來這裡「浪費時間」,但今天有位稀客到訪。
穿著休閒服裝來到此處的雷尼克頓,悠閒躺在湖旁的草皮上,沐浴在柔和日光與泥土地的香氣中,壓低帽緣小歇著,等著已下竿的魚竿起反應。剛吃完一條魚的他身心十分滿足。
他本以為觀賞自然美景這件事肯定很無趣,而事實上在這裡確實沒什麼事可做,但當他放下武器,踏入綠地時,他感到無比的寧靜與自在,這是他久未品嚐的甜美,人間仙境或許不過如此。
自從上次在召喚峽谷巧遇納瑟斯而暴怒後,他急需平復心情,不然他只會逼瘋自己。
「啊──極樂極樂。」他把最後一口怨氣吐了出來後,幸福得不自覺傻笑出來。心情正舒爽的他正想著要不要下水游一會兒。
這時他聽見有人踏著草皮走來的聲音。
他不需拿下帽子,僅靠著兩百年來訓練而出的直覺,猜出那人那是誰。
「哎呀,我是在做夢吧,最恨我與我最恨的人竟然會主動來找我。」腳步聲停在雷尼克頓身後。
「這確實是你的夢,不然你早在十秒鐘前就會舉刀撲向了我吧。」那熟悉口音一如以往,但似乎沈重許多。
「你還是一樣不懂開玩笑呢。不過你還真敢過來啊,就不怕丟了小命嗎?」
「我有備而來。」
兄弟兩人都想著,他們上次走到郊外談心,是什麼時候了呢。實在有些想不起來了啊。
「你在這裡做什麼?」納瑟斯好奇一問。
「把木竿放在水邊然後發呆。釣魚都看不出來?蠢要有限度吧。」
「原來你是如此恬靜的人。」
「我在我夢中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是想待著嗎?本大爺今天心情好,如果你堅持的話,寬宏大量的我特準你坐我旁邊。」
「不用了,我不打算久留。」
「那你來這裡做啥?」
「只是來見你一面。」
「嗚噁,天啊,拜託,可以不要為這種事跟蹤我嗎?」雷尼克頓決定脫下帽子瞪他一眼,納瑟斯果然還是擺著那讓他感到羞恥的笑臉,那副蠢樣讓他覺得好氣又好笑。納瑟斯的穿著與以前沒有什麼變化,與原野不太搭嘎,代表學者的白長袍覆蓋全身,只從罩帽露出一顆狗頭。
「關心兄弟是作為兄長的責任與本分。」
「你還是快從我的夢中消失吧。聽說你才剛當上什麼『沙之守護神』,不是正忙得很嗎?」雷尼克頓在說出名詞時特意比出手勢嘲諷納瑟斯。
「忙也不忙,倒是認識了些沙漠中的新朋友,想不想認識他們?」
「不!如果你敢再讓我看到那哭哭啼啼的木乃伊,我就把你跟他一起吃了!」
「只是問問而已,別發飆。」納瑟斯知道雷尼克頓還是同一副模樣,同時感到欣慰與不安。
「許久不見,沒想到你也來到英雄聯盟了,兄弟。你是為了殺戮?還是征服?」
「哇,一開口就質疑我,我果然成為如此邪惡的存在了啊。你想呢?」
納瑟斯裝無辜搖搖頭。
雷尼克頓故作輕鬆的說:「用不著你擔心啦,現在我有著除了殺人之外的事得做,不,該說想做。」
「你想改變?」
「你很驚訝的樣子。本來我也不相信,但我是可以改變的,我可以不再憤怒,我可以在這裡找到屬於我的價值,我活著的意義。」不知是不是錯覺,納瑟斯似乎看見雷尼克頓的嘴角上揚。
「阿奈塔呢?你不想回去了嗎?」
「唔,其實我還挺猶豫的。在聯盟以英雄的身份過活,能滿足我的殺戮欲望,即使發狂也不怕沒人給我砍,輕鬆自在。而且我似乎還挺受歡迎的,很多召喚師看上我的戰力,紛紛想召喚我上戰場。老實說,這種受人愛戴的感覺還挺不錯的,只是有時被人當作奴隸使喚這點讓我很不爽。而且在這裡,我可以殺你無數次,就算你不死也夠我消消氣了。」
「前一秒說著想改變,後一秒就殺呀殺的,真看不出你的決心在哪。」
「要你管。唉,征服世界果然還是太累人了,要不是你那天真妄想會把阿奈塔毀掉,我才懶得理你。」雷尼克頓搖了搖手。「現在這樣沒有壓力沒有責任,做我愛做的事,可享受得很。人生還有很多值得享受的樂事,弒兄這件事或許可以先擱著。」
納瑟斯苦笑著說:「才來到這裡三個月,你還過得挺適應的。可惜我沒有像你這麼悠閒,我依然在找著回到阿奈塔的歸路。現在帝國失去了首都、帝王與守護者,肯定會陷入空前的混亂,我自然不能拋下人民。但你知道那名召喚師召喚我們來此的理由嗎?」
「拯救這世界,她是異想天開了,只憑我們兩人是做不到的。」
「瓦羅然的人民們同樣受戰爭所苦,國家對人民不公不義,身受其害,他們所處的困境,就像在故鄉的人們一樣。我們不能坐視不管,身為英雄應該要為人民而戰。召喚師將我們一起召喚而來,就是希望我們同心協力,若是我們聯手的話,肯定能找到方法的。」
「你是來這裡說服我的啊。別找我,你真想做的話,靠你跟你的法杖就夠了不是嗎。」
「很遺憾,那已經行不通了。」
「?」
「法杖中的靈魂在來到符文大地後全部消失了,法杖變成了普通的銅棒。」
「什麼……那些千萬靈魂都……?」雷尼克頓難掩訝異。納瑟斯這番話代表阿奈塔帝國千年以來培養出的神器,同時也是帝國最寶貴的資產毀於一旦了。這是兩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壞消息是法杖再也沒有神力,好消息是不會再有人覬覦爭奪法杖,而先前被俘虜的靈魂也終於被解放,現在他們真正的進入輪迴之道了。」
「這分明是大災難吧,少了靈魂法杖你就只是我的刀下亡魂,而本來可以助我奪天下的神器現在連當裝飾都嫌醜。不過這倒解釋你在峽谷中慘敗的原因,你這樣真的有辦法在聯盟奮戰嗎?」
「我自有方法。然而復甦瓦羅然需要眾人齊心才得以實現,第一步就是從我們兩人做起。」
「很抱歉在你浪費這麼多口水後才打斷你……但我想說,這關我什麼事啊?非親非故的,別人想要什麼我就得做什麼嗎,把我當小孩耍啊?就根本而言,我可是受害者耶,要不是莫名其妙被拉上賊船,誰想淌這混水啊,我才不在乎這些狗屁。」雷尼克頓理直氣壯的說。
「你不是玩的挺開心的嗎,兄弟。」
「你也是,納瑟斯,再兄弟兄弟這樣叫我,當心我發飆啊。」
「兄弟,我需要你,請務必與我攜手拯救符文大地吧。」
「──唉,算了。」雷尼克頓意識到只有他在發脾氣很難看,也想起納瑟斯本來就是不聽人說話的類型。
「放棄吧。我說過了,我不會服從你的,就算在這裡,我的理念也不曾改變。」
「合作不代表妥協。事實上,我還是不能諒解你的惡行,父親、賽莉與數十萬人民全葬身在你手上,這等罪是不可寬恕的。」納瑟斯的喪父、喪妻與喪國之痛全湧上心頭,眉頭緊皺,語氣也不自覺加重。
「喔?那你該怎麼做?」
「這次,我能不計前嫌,將恩怨放到一旁;但你若想繼續傷害無辜,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真敢說啊。辦得到的話就來啊!」雷尼克頓從懷中抽出切魚用的剝皮刀,起身就往納瑟斯躍身刺去,想繼續上次未完的決鬥。
納瑟斯側身閃躲,他看準時機抓住雷尼克頓握刀的手腕反握,刀子鬆脫,納瑟斯追擊鏟腳,抓住雷尼的手往下壓,雷尼翻出華麗的筋斗,被輕易的摔到地面,在他還沒搞清楚狀況時,納瑟斯已經扯住他的手臂,肩膀也被踩著,肘關節扭轉曲折,整條手臂像是要被拆下來。
「啊啊痛痛痛痛痛!你做了什麼!?」雷尼克頓想掙脫,卻被越勒越緊,被伏壓的他只能哀號,他不知道納瑟斯哪來這麼大的力氣制住他。
「這叫擒拿術,可以輕易制服手持武器的暴徒,更甚則分筋錯骨,是我在鎮暴部隊兼差時學來的,感覺如何?」納瑟斯趁勢出了點力。
「感覺要斷了!啊啊!」一個彪形大漢被書生扳倒的畫面實在詭異。
「英雄聯盟規定英雄間不得私下尋仇,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讓聯盟知道這件事的話絕對不是斷手腳這麼簡單。但你只要說一句話,我就考慮原諒你。」
「你敢威脅我?在我決定把你碎屍萬段之前給我放開!」
「答錯了。換句試試?」
「你這傢伙……你以為這樣就能──對不起我下次不會再犯了請原諒我!」雷尼克頓在關節發出喀哩響後立刻投降,狗頭人滿意的放開手腳,留下癱軟的鱷魚。
「該死……要不是我現在沒帶著刀……」被擺了一道。倒地無法還擊的雷尼感到恥辱,心有不甘卻只能暗自咒罵。這是雷尼克頓第二次輸給納瑟斯,他發現最近的敗北次數似乎越來越頻繁了。
「我在這段期間可沒閒著,也在英雄聯盟學會了許多。我體認到,作為明君得宅心仁厚,但空有仁慈是無法保護人的。」納瑟斯朝躺地的雷尼克頓伸出援手。太陽高掛在他的頭頂,映照出臉龐。
「伸出手,才能守護他人。」
就像那天一樣。
雷尼克頓沒有跟著舉手,他怒視著納瑟斯,表明他不需要這同情。
「我恨你,納瑟斯。」雷尼克頓提醒納瑟斯。
「我感覺得出來。」
他恨納瑟斯為何總能如此樂觀。
也恨自己的無能。
他本來可以接受自己資質不若納瑟斯的事實,但不知為何,他現在因彼此的差距感到難堪與羞愧。
納瑟斯聰穎過人、心胸寬大,他實在太優秀,優秀得出類拔萃,以至使雷尼克頓相形見絀,在納瑟斯總是受人愛戴尊敬時,眾人對雷尼克頓敬而遠之,納瑟斯成為天之驕子,雷尼克頓卻是從出生之際就被詛咒,他一直活在兄長的陰影下,現在就連他唯一得以自豪的武力都漸漸被追上。將來的某天,納瑟斯會完全取代他的地位。
納瑟斯明明能就地拋下雷尼克頓邁進,但納瑟斯沒有這麼做,毫無怨尤的拉著雷尼克頓往前。
而雷尼恨即使如此卻仍然愛著他的納瑟斯。
這讓他無地自容。
「你可以儘管去做你的白日夢,可別把我牽扯進來。」雷尼克頓不領情,再次別過頭去。
納瑟斯失望了,但他的情緒沒有波動,像早就料到這結果般。
「兄弟,我有個百思不解的疑問。」
「你差點折斷我的手,還在求東求西,你臉皮可挺厚的。好吧,誰叫本人心胸寬廣呢。問完這個可以滾了吧?」
納瑟斯遲疑,但他還是決定問出:「你屈服於命運了嗎?」
「啊啊,那個啊,你不說我都快忘了。」雷尼克頓裝作毫不在意。
「預言是挺準的,但我的所作所為與那愚蠢的話無關,再怎麼說那也只是幾個沒有意義的圖案而已,單單字句是無法影響我的。並非是我遵從預言,而是預言倒映出我。」雷尼克頓把身上粘著的草捻下來,夾在指中玩弄著,然後隨便彈掉,眼見草根緩緩飄落。
「趨吉避兇,阻止悲劇發生,這就是預言存在的目的啊,兄弟。」
「不論有沒有這預言,我依然會滅門奪權,我們依然會被拉到瓦羅然,我們依然得拼個你死我活,因為命運即是如此。」
「命運不是既定的,是人們一手創造的,無論是好是壞。越是艱困的命運,越需要我們出手突破。我們是有能力改變未來的。」
「我們兩個的未來只有一個。」雷尼克頓側躺過去,不想在說這話時還看著納瑟斯。
「……這樣嗎。你不願意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納瑟斯收回手,但他的凝重眼神表示他還有話想說。
他卻說不出口。納瑟斯在吞回這話的同時就後悔了,他沒能下定決心,而他們的關係也在這一刻後註定無法挽回了。
上天給他的考驗還沒有結束。
「我該走了,兄弟,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就來找我吧。」
「要滾就快滾,下次見面就是在戰場上了。別以為你還能靠召喚師逃出我的手掌心。」雷尼克頓沒好氣的說。
納瑟斯帶著略顯陰霾的笑容,走出了雷尼克頓的視線。雷尼躺在草皮上不動,聽著腳步聲遠去,撫著依然作痛的手臂,世界再度寧靜下來,他又是一個人了。
雷尼克頓嘆了氣。真是,明明想忘記納瑟斯,現在滿腦子又是他了。這害雷尼胸內感到一股沉悶的惆悵,但這不適也稍縱即逝。
在喪父、以靈魂火焰屠城,傷害納瑟斯後,雷尼克頓的心早已支離破碎,無法承受巨大罪惡感的情緒經常失控。他當然清楚自己犯下的罪行,也知道後果,他本以為能藉著死亡解脫,但如今上天像是要懲罰他般讓他留在塵世間繼續受罪,而納瑟斯也沒能成為帝王,他的一切付出化作一場空。
雷尼克頓覺得自己實在對不住納瑟斯、阿努比斯與列祖列宗,因他本來不必這麼做。殺了父王的不是他,賽莉絕非無辜,兄弟不需撕破臉,人民也不用捲入這場紛爭,奧瑞金更不會破滅。
但為了納瑟斯,他甘願背負所有的罪。因為他不願見到納瑟斯也因和平而死,步上阿努比斯的後塵,那絕對會使他更加痛苦。
為了納瑟斯,十惡不赦的他得背負這份罪活下去,令自己恨納瑟斯,好讓納瑟斯也恨他,彼此仇視,直到他在納瑟斯的心中劃下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痕,讓他銘記身為帝王必要的覺悟後,死去。
如果他真為納瑟斯著想,他就得令納瑟斯死心,自己也不得再留戀。
只有如此,納瑟斯才得以長生,帶領帝國繼續走下去。
原來不得不恨一個人是如此折騰,萬幸的是他的專長就是扮黑臉。
經過無數犧牲,雷尼由衷希望納瑟斯能如他所願,從此拋棄那天真想法,連同他的份一起努力下去,不然他是死也不會瞑目。
自己嘛,要不就留在這世界,別回去了吧,反正也過得挺自在的。雖然不知聯盟會不會永遠收留他,但這或許是比死更加實際的作法。
死後會如何已經無所謂了,反正他註定進不了輪迴道,靈魂也只會被地獄的野獸吞噬,就只怕連地獄都不收他而已。
而在這一連串噩耗中,至少有一件事令雷尼克頓感到欣慰。
納瑟斯往成為真正的帝王邁進了一大步。
因為雷尼克頓現在知道,納瑟斯當時並沒有原諒他,而是認真的想殺了他。
但即使誤會解開了,雷尼克頓也不能就此止住他的恨意。
如今法杖已是空有名號的銅器,若是納瑟斯真成為傑出的帝王,雷尼克頓就不需篡位奪權,沒有殺他的理由了。
那要怎麼讓納瑟斯繼續記恨?
他望著那與家鄉中有著微妙差異的太陽呆想著。
……
雷尼不想費神去思考,船到橋頭自然直,真的到了那時候再一刀劈下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事。重要的是他現在還有一個下午的時間要享受呢。
他戴回帽子,想繼續打個盹,沒注意到魚竿正上下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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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小說其實比我預想中的還長,當時邊寫邊起了「我到底還要寫多少」的疑惑……XD
據說RIOT最近要改寫蘇瑞瑪沙漠的故事了,希望別動到這對兄弟的故事與來頭,不然這篇就要自爆了(哭哭
在此向閱讀至此的各位讀者們獻上萬分謝意,希望各位喜歡這故事,也感謝賞臉一閱m(_ _)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