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俗的嘲笑聲從帳篷的一張床上傳出後,帳篷內的其他人也頓時安靜下來,等著看阿奇(Archie)跟約翰鬥嘴。因為阿奇常常嘲笑約翰曾待過的軍團,約翰雖然很少直接回嘴或反擊他,但他們倆人不和的事情早已在這支武裝團傳開來。
指揮官也等著看好戲,故意把兩人編成同一小隊,想看兩位同樣加入過正統軍隊的人彼此較量對抗,壓根兒對打仗輸贏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因為指揮官了解這支武裝團的真正作用是「送死」,替有實力的軍隊開路罷了。
達德聽了表面上不以為意,轉頭用細小的聲音對約翰表達不滿:「這有什麼好比較的?那傢伙也只是曾經待過擲彈兵團,要是他真的很厲害,怎麼會加入這支送死隊?!?/div>
「呵呵,隨他啦,今晚沒心情跟他吵?!辜s翰顧自喝著水,望著夜空回應道。
阿奇看約翰沒反應,從吊床上起身走帳篷外,推開達德將手搭在約翰肩膀上說:「怎麼不說話?。磕锬锴唬窟€是你之前待過的軍隊是娘子軍,專門露屁股的?」
約翰扭了一下肩膀,將阿奇的手甩開後,簡短低沉地說:「閉嘴!」
阿奇齜著滿口黑牙,咧著有傷痕的嘴說:「老這樣罵你沒種,你這沒鳥蛋的傢伙都不回嘴,也沒意思,不然來比賽好了。」
「下午你不在的時候,藍帽子有宣佈,明天開始只要能割下土人的右耳,一只耳朵十便士獎金。」
「耳朵為據!每晚計算賞金,前提是要能撐到活著拿錢才行,呵呵呵…」阿奇戲謔的笑著,約翰則轉頭看了達德一眼,他默默地點頭表示事情屬實。
「喪心病狂的傢伙…」約翰低聲辱罵一聲後,顧自走入被黑夜壟罩的草地,完全不想理會後方達德的慰問與阿奇的挑釁。
他覺得心情糟透了,呤呤唧唧的蟲鳴聲聽起來像極了父親喉嚨被割斷,肺中的空氣混著溫熱的紅色血液從喉部傷口吹出的聲音……
……………………….
約翰心情的確糟透了,他沒有想過今天攻擊的印地安人營地是如此不堪一擊,連平常被戲稱「送死」的弟兄們,感覺都變得特別勇猛,拿著刺刀與長矛向幾乎無反抗能力的印地安婦孺下毒手。
要殺人,當然也要有被殺的覺悟,不論是白人撿戰利品或印地安人割頭皮都一樣。
他有這種覺悟,而他並不是喜歡自己同胞被殺,但現在的情況說不上是戰爭,只能說是單方面的殺戮...
他其實理解原因,他們民兵隊今天不是前鋒,而是支援突襲。因此這營地的主力早可能就被其他武器與人數多的軍隊在其他地方消滅了,會留在營地的不外是傷兵或婦孺。
而藍帽子早就知道可能是這樣的結果,所以才提出這場「割耳朵的遊戲」…
燧發槍擊發後的濃濃白煙,刺鼻的火藥味混雜厚重的血腥味令他懷疑自己到底為了什麼待在這一個令他打從心底作噁的地方?
他眼前四處奔跑的人群,都是白人追著無法反抗的印地安人,他在心底問著為什麼?他們只是想逃跑而已,為什麼你們要這樣趕盡殺絕?
「去死吧,土人!想殺我們,你們這群豬!」約翰身旁的跑過一位印地安婦人,後方一位不認識的白人大喊道。
他眼前橫躺四臥的屍體,絕大多數都是褐色皮膚的原住民,他看到一位白人正在用刀刃割著躺在沙地上印地安人屍體的耳朵,一邊割一邊大笑道:「哈哈哈哈!這耳朵是我的…這是錢哪!」
約翰認識他,是第三隊的包里斯(Boris)…
約翰無語,他沒有被配發燧發槍,只有握緊之前在戰場上撿到的刺刀,一邊警戒四周一邊向前走,壓根兒不想打這場仗。
沙塵與白煙一直都很濃厚,遮蔽他的視線;嘲笑與尖叫聲不斷響起,令他想緊緊掩住耳朵,但突然一聲鳥鳴與灼燒的劇痛出現在右耳。
他沒有先注意耳朵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有人從正前方射出箭矢,而身體下意識壓低身體刺刀提直,利用塵煙作掩護往前直衝,朝距離不到十步的敵人做突襲。
「??!」等約翰看到敵人的時候,他已經來不及停下,原以為利刃會是刺向一位印地安男人的心臟,但出現在他眼前卻是一位小男孩,男人心臟的高度大約是小男孩喉嚨的高度。
約翰右耳的部位空了,鮮血如注地流向肩膀,黑色的外套只有變得濕潤,顏色則沒有變化,而他只能選擇拔出刺刀,讓小男孩的鮮血濺濕他的黑色外套.。
他眼神漠然,看著小男孩手中的弓箭掉落在一位胸口被打出一個大洞的印地安女人屍體上。
小男孩失去刺刀在喉嚨的支撐,失力地倒在地上,用著喉嚨傷口混雜血液的氣息,顫抖地說:「咻…咻…胡…咻…友…達…」然後眼神與呼吸都沉默了。
約翰佇立一下後,隨即往回走,試圖找尋自己的耳朵,而他在一頂倒塌的帳篷上發現一枝用動物骨頭製作的箭矢,而自己的耳朵就掛在上面。
他撿起自己的耳朵放進口袋後,又往印地安小男孩的方向走,而塵煙息落得差不多了,約翰的視線變得比較寬廣,他的心情卻變得更壞了。
他看到阿奇正準備用手中的刀刃割下小男孩屍體的耳朵,而他背了一個跟他服裝極其不搭的獸皮袋,裡面裝滿了血淋淋的耳朵。
「住手!阿奇…」他走到阿奇後面,語氣非常冷漠地說。
阿奇聽到「對手」的聲音,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大笑說:「哈哈哈!你自己的朵反而被割了?。≌媸翘齑蟮男υ?!」
「沒種的傢伙,你輸定了!」說完後,阿奇指著自己腰間的戰利品。
「我說住手,否則的話…」約翰呼吸非常沉重急促,他盡力壓抑下心頭的憤怒,平靜地說。
「否則的話呢?」阿奇站起來,手中的刺刀指向約翰。
「我想,多一只白人的耳朵,應該也沒關係吧!雖然是左耳…」阿奇慢慢地逼近,但約翰突然把自己手中的刀丟向空中,掉在地上後說:「對付你這種人渣,空手就夠了!」
阿奇看到約翰的舉動,冷笑地說:「在想什麼啊,笨蛋…」旋即大跨一步,刺刀直刺約翰的胸口。
約翰冷靜向右移動一小步,用左手擋住阿奇的刺擊後,同時從腰間抽出一把餐刀,往他的頸部用力一刺,並在刀刃感受到頸骨的阻擋時,用力往左下方一拉。
紅色泉水從阿奇的頸部到喉嚨的傷口噴出,他只感到頸部的幾近麻痺的劇痛與暈眩,隨即眼神倒吊看了一眼自己的鮮血濺了約翰一身後,倒在塵土上顫抖地死去。
約翰撿起剛才丟在地上的刺刀後,回頭向正在染紅土地的阿奇說:「獵人也會裝成獵物…」
他走向印地安小男孩,把自己的耳朵從口袋中拿出來放在他手中後,慢慢往遠離營地的方向走。
他覺得心情糟透了,混在身上的是他最不想殺的人和最討厭的人的血腥味,默默迎接這場即將結束的戰爭。
…………………………
約翰心情實在糟透了,剛才目睹清教徒遊街慶祝戰勝的戰利品後,他就鑽進普利茅斯的酒館內,跟達德與另一位朋友喝著悶酒。
他的右耳雖然不見了,但他一直聽到小男孩的那句話:「胡…友…達」在耳邊迴盪。
他拿起酒杯猛然灌一口後,問說:「焦木,我問一句話,你幫我解釋一下?!?/div>
「啊?什麼啊?」焦木一臉疑惑回答道。
焦木是這達德朋友的暱稱,他是莫霍克人母親和白人父親的混血兒。
「胡…友…達…是什麼意思?」約翰問道,達德同時也好奇地看向焦木。
「胡友達…你在哪裡聽到的?」焦木搔搔頭,不解地問道。
「…」約翰沉默了一下,隨即回說:「一位印地安小男孩說的,我一直很好奇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是歐友嗚達(O-Yoota)?!菇鼓净貞?。
「這是阿爾綱奎部落的語言,就類似小孩子叫媽媽的意思。」
「直說的話,就是『親愛的母親』的意思?!菇鼓竞攘艘豢诰疲赜谐芍竦鼗卮鸬?。
「原來如此,謝謝…」約翰眼神半閉,想起那位印地安小男孩是想趴在前方一位印地安女人身上死去的景象。
達德看約翰感覺有點失神,突然用自己的酒杯敲向他說:「約翰,你今後有什麼打算?藍帽子不是打算引薦你加入普利茅斯的軍隊?有要去嗎?」
「不,不會…這次我寧願餓死也不打算從軍了。」約翰苦笑道。
「那來摩德洛吧,我們部落最近很缺叢林跑人,你打獵的技術不是很好嗎?」焦木放下酒杯,向他提議。
「叢林跑人?就是毛皮獵人嗎?」約翰皺了一下眉頭,從焦木的語意猜測地回應。
「是啊,就是毛皮獵人,我也打算去呢!這場戰爭,沒死算我好運了,我可不想再打仗!」達德附和地說。
「呵呵,感覺是個不錯的提議!」約翰嘴角揚起,舉起酒杯微笑地說。
「那就這麼決定了,乾一杯吧!」焦木舉起酒杯,為部落又增加人手而高興。
大街上與酒館內同樣熱鬧,然而有些人對戰爭的想法卻是兩樣情。
西元一六七六年八月,菲利浦王戰爭隨英國人死了六百多人,印地安人死了四千多人後,印地安聯盟統帥米塔柯姆戰死而結束。
清教徒把他的頭砍下後,在普利茅斯市中心掛在木樁上示眾,清教徒說:「他是一頭骯髒的畜生!」
印地安戰士們的心靈逐漸染上陌生人的慾望,他們幫助白人殺害自己的同胞,然白人卻從未平等看待過他們。
而後的兩百多年之間,縱使他們已經發覺滅亡的危機,但各地的族人只有選擇被驅逐或是被屠殺兩條路,完全無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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