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白天,晚上開著車頭燈高速奔馳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看到獵物的狀況下才更讓政州興奮。現在天氣已經有點陰了,要是等一下可以暗到視線不清的情況的話就更好了。
自己大概是四個月前開始「狩獵」的。不像英國人拿著槍獵狐貍裝模作樣的狩獵,完全是見到什麼就撞什麼的美式自由作風。這也不是為了獵食謀生的目的,對政州來說可以徹底發洩自己在工作上的強烈壓力才是最終目的。自己因為肥胖而被挪揄、就算拉到多少訂單老闆永遠都不會滿意、同事們總是把自己當成新人對待,每天像使喚僕人一樣整天跑腿……
「不公平!!」
繼續肢解鹿皮的大漢不滿地大吼,讓吊鉤吊在流理臺上的那排死鼠肉震了一下。
所以說才要狩獵。把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全部轉移到動物身上的話,那麼自己的不幸有天全部轉移光的時候,一定會幸福!
於是,這個念頭在他某天晚上不小心輾死一隻衝過路面的貓的時候,終於萌芽了。
輾死動物……用自己的手去支配其他比自己低等的動物生死權,竟然是這麼快樂的事!!
當他下車看著慘死在他的輪下的貓屍時,他那肥圓的臉上露出快樂的笑容。
書上不是也講過,有個非洲部族在族人遭遇意外死掉時,就會集體出征討伐其他部落的人嗎?因為他們相信這樣能讓厄運轉移過去……
所以不管是貓、狗、小鹿、松鼠、老鼠、田鼠、烏龜、浣熊還是人類,看到了就要輾過去!自己不是也輾過一個人,而且還把她的身體做成漢堡享用掉了嗎?這樣的話自己一定會幸福、一定會幸福、一定會幸福的啊……!
他回到駕駛座上,踩下油門繼續在這條路上行駛下去。昨天獵到的鹿已經在剛才全成為BBQ烤肉架上的佳餚吃下肚,吃飽了才能繼續尋找新的獵物啊!
保育類動物?既然是「不小心」撞死的東西,與其放在路上腐爛還不如帶回去,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吧?就算這裡被列為保護區,那也是意外吧?
野營車再次以時速70公里的速度通過樹林。如果沒有這些爛樹阻擋的話這臺車還可以飆到150公里以上啊!簡直浪費了這部車的性能嘛!
政州用力把油門往下踩讓車加速。前方樹幹被撞掉好幾根,這時左前輪下又傳來東西被輾爆的聲音,他急忙煞車並將沒辦法吃的鹿頭丟進草叢,下車檢查到底是什麼東西。
肩上扛著切肉刀的他不禁驚呼。那是一隻身材相當肥的山貓。他來這裡狩獵也才三、四天,像這種山貓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看來剛才牠喝了不少水,被輾過去時口中還噴了一大灘水出來。
「Lucky!」
他欣喜地撿起山貓的屍體,小心翼翼地放進車廂的流理臺中。
「今天還真是豐收的日子!晚餐就決定吃山貓肉三明治吧!」
仔細準備用來剝皮的道具後,他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確認收得到訊號,一邊喝著啤酒配山貓三明治,然後看著先前事先錄好的大聯盟球賽節目,世上有比這個更好的享受嗎!
把剩下的動物殘骸清理掉,他擦擦口水,愉快地替今天的晚餐開始做準備。
※
「這個方法說不定真的有效。」
穿著裙子走在前方的樹律依然戒備地觀察四周,相較之下,尚培就像普通登山家用健走步伐行進,順便把喝完的礦泉水瓶收進口袋。
「要是沒找到犯人的話怎麼辦?」
他問道,而樹律平穩的聲音背對他傳來:「為了解決動物的恐懼,一定會找到的。」
「沒找到的話我就要先回去了。今天很累了。」
「那麼你就自己先回去吧。」樹律爽快地答道。
「別開玩笑,你出事的話怎麼辦?」
他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著休息。
「先前你說你感覺不到別人害怕的東西,那是什麼?」
樹律站在原地觀察地上被撞到折爛的樹幹。「我的身上,沒有正常人的『恐懼』。」
「我是問為什麼?」
尚培用法官質詢般的嚴肅語氣問道:「這已經是精神病的程度了,你要做的不是在這裡找這些毫無關係的犯人,而是要去找間醫院好好診療……」
「現在還不需要。」
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穿女裝的樹律,伸出手輕輕地阻擋他再說下去。
「對事物不感到害怕,習慣了之後也沒什麼不好。比起無痛癥我的處境也安全多了。況且,需要現在這樣的我的人很多,我還不需要改變。」
「你這什麼意思?」
他自顧自地往前走,尚培只好連忙起身踩著落葉跟上去。前方視野如被怪獸蹂躪過,大型交通工具蠻橫地輾過樹幹的痕跡處處可見,絲毫不見人類對自然的尊重。
「看來很接近了。」樹律拾起痕跡尚新的斷枝:「追上去吧。」
「別走得這麼快!就算見到那個輾死動物的犯人你又要怎麼樣?難不成要殺了對方嗎?」
他沒得到任何回答,他大喊的問題在周圍連回音都沒有。
樹律直接穿過樹叢縫隙追過去。他則神色緊張地追在其後,看來他提出的簡單方法真的有效,而且犯人也真的上鉤了。
「我們這時候不先報警嗎!!」
「哦,我忘了帶手機,那麼就拜託你了!」
樹律始終維持那平時的冷靜表情踩著矮樹叢與斷枝,用田徑選手的速度追趕著。平時沒什麼訓練腿力的尚培開始跑得有點喘,但仍舊能穿過蚊蠅飛竄的樹叢,回到有著兩條新胎痕出現的小路上繼續跑。
有輛車身沾滿泥土,車體比中型巴士略大的野營車停在空地上。兩條還很新的胎痕拖在它的後方,而車門此時緊閉,裡面能聽見男性哼著歌的聲音。
「Take me out to the ball game……」
車子裡始終沒發出其他人的聲音,看來只有他一個人。樹律像陸軍士兵無聲地移動到車身邊,耳朵貼壁地聽著。
車尾拜託你了──看了一眼車尾,結果露出苦笑的他對尚培暗示的口型這麼說。
尚培低頭瞥見車牌上「308」數字後,明白意思並嘆口氣靠上去。除了哼歌的聲音,還有骨頭被扔進塑膠桶跟鋸肉塊的聲響。在深林中這種聲音更格外叫人不舒服。
此時該衝進去嗎?他把iPhone手機收進口袋,猶豫地思考面對這虐待者方法。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一個動物肢解狂會和平面對自己,樹律的想法想必更是如此。
對手也不是上次那種非人怪物,空手搏擊他仍有自信。就算對方拿著小刀一類的武器也能制伏才是。而且通報風景區派出所後他們應該就會馬上趕來──
野營車的門突然打開,身形看來相當壯碩的中年人從裡面走了出來。他肩上揹著裝有動物屍骨的桶子,那就是喀啦喀啦的聲音來源。
尚培人正好被擋在車門後,因此中年人並未注意到不速之客。他把桶子輕輕一倒,草叢中隨即又出現另一座骨骸堆。
中年人跟一般發福的上班族差不多,不像什麼虐待兇手。但裡面傳來的血腥味直覺讓人想到菜市場肉攤,甚至比肉攤濃十倍……
這個中年人正是江政州。
他強忍要吐出來的噁心感退後。對方手中還拿著相當大的切肉刀,真要打的話空手的狀態怎樣也打不過危險的刀具;如果兩個人配合得好的話,用二打一的情況說不定還有可能擊退他。
「阿樹……」
他低下頭,原本應該在隙縫另一邊的樹律卻不在那。
「把小動物輾死,然後帶走他們的屍體的人是你吧。」
聲音從相當於政州正後方的位置傳來。他探出頭,樹律這時已經走到他的背後,並直接質問道。
男子也沒料到竟然會有人出現在這,舉起切肉刀指向身上穿著女裝的怪人。
「……你是誰!?」
他的臉一瞬間因為遭到跟蹤而憤怒。無論他是誰,會刻意跟蹤他的人絕對會對他不利。不過他威嚇的聲音顯然沒有影響,他依然鎮靜地答道:
「我只是來解決這些小動物的恐懼的人,並不是什麼大人物。」
「聽不懂啦!我只是把昨天吃剩的東西倒掉而已,這樣子我做錯什麼了嗎!」
「首先,我無法判定你在此之前到底輾了多少動物,但是還殘留在步道入口的屍體上,還是可以比對出輪胎大小還有胎痕。輾殺動物可是嚴重的罪刑呢。」
對方露出帶著深意的冷笑,手中揮著切肉刀繼續聽他說下去:
「同理,只要把你現在倒掉的骨頭進行最簡單的檢驗,就能確認你殺害動物的行為。現在收手也來不及了,至少現在的我,還是沒辦法原諒你。」
政州口中爆出一陣像牛仔的狂笑聲。
「你原諒我?你以為你是誰啊,居然敢對我說這種話!你身上穿的那是什麼衣服啊,同性戀嗎?穿著娘娘腔裙子的同性戀也敢在這裡說教啊?」
樹律依然平靜地望著他。
「被你這種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娘娘腔罵成這樣,哼哼……嗯哼哼……」
他笑著,而他舉起手中的切肉刀,在猶豫了不到一秒的時間後用力揮下。
「──」
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甚至尚培自己也無法驚叫。
樹律那身材中等的身體倒下了。剛才的切肉刀從他的脖子用力劃開至少能見到氣管的面積,而臉上還維持錯愕表情的他張大嘴巴倒下,那粗糙的切口還流出橙黃色的水。
「不是輾死的有點可惜……算了,還是放到路中間輾過一次之後再拿來燉湯料理好了。今天就再吃一次……美式濃湯好了。啊哈、哈哈哈。」
政州發出有點乾硬的笑聲,接著想伸手碰奄奄一息的樹律。不過已經無法忍受的尚培衝了出來,他手中的武器只有隨地撿的粗樹枝。
「你這個人……你做了什麼!」
打在政州身上的樹枝應聲斷裂。頭髮稀疏的腦袋怔了怔,接著他露出憤怒的表情。
「不就是把出現在『獵場』上的人當成獵物嗎,you suck man!」
尚培用殘餘的樹枝擋下揮刀攻擊。再差一寸他的手指恐怕也要劃開,他退了幾步,餘怒未消:
「以為滿口英文就很帥了嗎?剛才……你砍了人耶!你這個人有沒有良知?」
「有人叫你阻擋在我的獵場上嗎?這就是狩獵,這就是Road Hunting!擋在面前的東西全部用帶著自由風的衝勁全部輾爆!這就是美國人的自由作風!」
政州為掩蓋心虛繼續開口說著:「這種亞洲國家太陳腐了!在路上自由輾殺出現的動物然後帶回家,這才是真正美式自由風的運動!我只是在引領風潮,引領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運動到這個社會,只要有車就可以進行的運動,沒有人能壓迫我!」
政州再次揮刀砍向閃開的尚培,刀在他自己的野營車上砍出一條長痕。
「Oh no!」他用英文大罵一聲髒話:「我寶貝的車!這烤漆我花了30萬才整輛全部補完耶!」
「你這個人!!」
尚培也不管切肉刀的危險,他握緊拳頭,直接朝他面前衝去。
就在這瞬間──
「配合我們演這麼久辛苦你了,差點上當的臨演。」
熟悉的女性聲音從耳邊傳來。
政州還搞不清怎麼回事,但尚培倒是很快地就明白了。聲音來自倒在地上的樹律,而他的初音服裝還有身體都在融化,不、是化成橙黃色液體。
「你的計劃雖然是要我先當誘餌,但是在我們會合的空隙跟正牌調換可是我們臨機應變的計謀呢!」
液體從溶化冰淇淋狀開始凝聚,接著不可思議地化成往上集結的水流,最後變回有人類膚色的速食店女孩的酸性中和。
「所以呢,你還是到旁邊打個盹,這裡就交給樹律就好了。」
「……居然連我也騙過去。」拳頭舉到空中的尚培只能愣愣點頭。
他提出的詭計相當簡單。首先讓中和進入動物屍體中充當誘餌,在犯人上鉤後再趁機溜進車輛引擎癱瘓他的行動,最後只要等到兩人來到這裡就夠了。
政州難以置信得像見到ID4大飛碟降臨一樣張大嘴巴:「這……這怎麼可能……變形了?能變形的反派真的存在?」
「真是沒禮貌,我是偵探助理而不是什麼反派喔。」中和搖搖手指,並且更正他的話:「而且,現在不投降就會完蛋的人是你。我勸你別逃跑,否則你會受的傷更重……哼哼。」
再怎麼樣不理智,也不會有人想要衝上去跟全身都是液體的硫酸女對打。
政州把桶子摔向兩人,匆匆逃回駕駛座。奇怪的是不管轉幾次鑰匙,始終沒聽見引擎發動聲。
「在你停下車的時候,我早就滲到你的車裡面享用一番囉。嘻嘻,使用高級柴油的引擎真的太美味了!」
把桶子腐蝕出一個焦洞的中和站在後面對他喊道。而他這才察覺野營車裡面,不知何時已傳來難聞的焦味。
如果他能下車打開引擎蓋,就會發現裡面的零件全呈現被淋上硫酸般慘不忍睹的腐蝕狀態。
「接下來要請你暫時忍耐一會了,先生。」
政州猛然抬頭,剛才的少年──不,摘下假髮然後清爽登場的林樹律本尊,輕甩著雙馬尾假髮正朝著他逼近。他的聲音在平靜中隱藏著強烈的憤怒。
「因為不能讓你這種人跑掉。」
政州惱羞成怒舉起切肉刀衝向他。樹律也不慌張,他拿起初音假髮甩向那把切肉刀,讓假髮像鞭子般纏住切肉刀,然後脫離他的手上甩到一旁。
他驚訝地看著被甩開的切肉刀,被重物擊中的痛覺隨即讓他痛得跪倒在地上。
「這是為了被無故害死的動物們──」
樹律手中的假髮以螺旋槳般的高速旋轉並重擊政州,讓他發出像被橡膠鎚打中的哀叫。
「還有從事正確運動的運動家們──」
狼狽地坐倒在地上的政州,他的臉被鐵鎚還重的假髮打得腫起來,兩道鼻血不止地流下來。
「最後是為了被你殺掉的女孩的家屬們!!」
雙馬尾髮辮朝他頭頂以不亞於全壘打的力道重重揮下,被打得躺在地上的他吐了口血,露出比腦震盪還痛的表情。
「我……sorry……」
「這頂假髮裡面裝了鉛錘,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一邊有25公斤。」樹律輕鬆地甩著總重50公斤的雙馬尾假髮,說道:「再怎麼壯的人被50公斤的假髮打中,也沒辦法穩穩站著吧。」
剛才嘲笑著樹律的表情跟政州如今的表情,真的相差甚遠。
「救命……對了、我還有肉……我那邊的肉分給你……別這樣……」
「最後就請睡到警察趕來這裡為止吧。等他們看到裡面的人頭之後罪名恐怕就不只虐待動物一項了。」
樹律揮起手中比一個小學生還重的的假髮,朝求饒的他頭頂用力砸下去。
※
過了一天後的早上,清江大學附近的7-ELEVEn。
「啊哈,沒想到把這個動物虐待犯打成這樣子的人是樹律學弟?」
有個用古銅色髮夾固定棕色捲髮的女孩翻閱著早報,戴著白色無表情面具並全身穿管家服裝的男性恭敬地替她撕開三明治包裝袋並奉上。
「而且還用藏鉛錘的馬尾假髮當武器……啊哈哈、molto interessante!要是能拍下來就更好了,尚培學弟!」
她發出故意無視他的大笑聲。
在那個人的野營車裡面,放著足以應付各種肉料理的菜刀與放肉的大冰箱,裡面堆得幾乎快要跟尚培本人一樣高的肉塊,裡頭的肉類種類想必多得足以媲美迷你屠宰場。
牆上除了42吋液晶電視,還掛著炫耀獵物的頭像標本。除了猴子與鹿,還有顆被割下來裝在木獎牌上20多歲女孩的頭──
尚培再也不想去回想那個殘忍畫面。而他今天特意來見這位學姐,要說的只有一件事。
「妳以前到現在,都在利用阿樹嗎?」
「你看你看,報導這裡寫到江姓嫌犯在自白時表示,只有開車欺負動物才能抒發他在職場上的壓力,這樣的變態讓小和吃掉也只能算剛好呢!尚培學弟?」
「我在問妳話妳聽不……」
尚培差一點動手抓思綾的頭髮。因為那名管家冷冷地拉住他的手,不讓他動思綾一步。
「好啦,不要那麼激動嘛。」
思綾撥開管家的手,耐心地望著他。
「我沒有利用他,希望可以幫助我還有那些身陷恐懼的人都是他的意願。而且反過來來說……是我想拜託他。」
「那是妳拜託他這麼做的?」
「一旦我的情報網搜查到有可能的事件,就會拜託他扮演偵探去調查。從巫毒教邪惡儀式到國外一夜間幹掉100人的超級殺人命案到異形出沒事件,他都能沒有怨言地接下來啊。」
帶著愧疚感的表情一瞬間插進眼前的笑臉畫面。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荒唐的事?」
「你遇到那些會蠕動的手在外人聽來也很荒唐。」她大口啃起三明治:「如果我當初不介紹你認識樹律,你就被那種機器屍體幹掉了。哦順道一提,巫毒儀式事件的所有屍體跟施術者都被小和一個人全吃掉了喔!」
「……那種事我不管。如果妳要處理的話,妳怎麼不自己跟那個液體女一起組隊去?」
「恕我僭越,但希望您能體諒大小姐的一片苦心。」
蒙面管家望著他不快地離開的背影,繼續說著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的話。因為他帶著完全不想聽下去的表情直接從門口離開了。
「要向他繼續解釋緣由嗎,大小姐?」
面具後的眼神察覺到女孩一瞬間浮現的憂鬱,於是恭敬有禮地問道。
「不需要讓他知道那種事。」
她毫不在乎地拿出水瓶喝了幾口:「比起這個,立刻調閱那個叫江政州的男人可能的就診紀錄,心理科腸胃科還是什麼的都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