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恩掀開眼罩，順手放在一旁精製的茶幾上。
似笑非笑的，他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不否認，自己有點驚訝。
這群人是來自政府的可能性，他早已假設過了；只是他沒假設是這種等級的政府部門──
「午安，總統先生。」尚恩說。
尚恩眼前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年約六十歲的老年男子，黑色的西裝配合著深紅色的領帶，有著驕傲的微笑。
所以，他現在搭乘的這一架飛機，就是赫赫有名的『空軍一號』；更精確的來說，是世人所熟悉的VC-25A，經高度改造過後的波音747；因為─不論是哪種飛行載具，即使是一架老舊的三零年代飛機，只要當今美國總統搭乘其中，其飛機在空中交通管制裡的代號，即是『空軍一號』。
尚恩看著總統，接著搖搖頭，臉上隱隱浮現著微笑，或是，更接近於，訕笑。
總統仍然保持著微笑，彷彿跟尚恩分享著一段陳年的輕鬆趣事，只是這其中沒有真正可微笑的理由。
「我洗耳恭聽。」尚恩就這麼突然冒出這一句。
「喔？」總統稍微更換了自己的坐姿。
「年輕人，是什麼讓你認為你來這裡的目的是聆聽的呀？」
尚恩好像是獲得某種許可似的，開始緩緩說道。
「我知道我並沒有做任何值得政府高級官員注意的事情，除了…我今天早上剛接到的任務；其實，我也沒有預期這個任務會驚動到整個政府系統的最高層。再說了，除了表揚和特殊情況以外，三軍統帥似乎跟任務執行人員沒有直接見面的理由─以上簡單兩點，足以支持我個人的觀點。所以，我粗淺的判斷─您會告訴我來這裡的目的。」
「喔…我不能單純的接見，實質上，保衛了美國兩次的無名英雄嗎？」總統的嘴角依然上揚著。
尚恩讓自己坐的更舒適一點，翹起腳，雙掌交疊在膝蓋上。
「您太仁慈了，長官；但是即使是我的直屬上司，一年恐怕都還見不到您一次面哪。我很懷疑我接受這樣榮譽的理由。」
「啊呵呵呵，羅伯特不會介意跟我見面次數的多寡，再說，他還是我提名的；身為聯邦調查局的局長，他沒那麼多時間為這種事如喪考妣。」總統說。
「然而這種會面的….罕見性，通常都有另一層暗藏地理由；或是，您也是這樣，一一接見那些死在中東戰場上，無名英雄的家屬？」尚恩說；有那麼短暫的一刻，他似乎又嚐到風中乾燥苦澀的黃沙，以及自己短短幾年的軍旅生涯。
軍人的職責是保家衛國；只是人類在開始有軍隊的概念後，保衛與侵略之間的界線逐漸模糊而消逝。
一個軍隊的行動是保衛還是侵略，指揮的人說了算。
統帥運用戰爭買到的成果，用的就是軍人這種貨幣；因此，一名軍人，跟銀行裡最小單位的一枚貨幣，沒有多大的差別。
也因為如此，戰爭，是所有軍人存在的理由，隨著人類歷史的推進，這項原始血腥的活動逐漸轉化成一種『榮譽』概念的滋生地─不論誰是侵略者，誰是防禦者，或是單純的爭鋒相對；誰對，誰錯，不論哪一方，都有他們自己相信的正義，與『榮譽』。
但爭取所謂的『榮譽』並不是每個從軍之人所追求的──至少，對尚恩來說不是的。
也因為這樣的理由，加上死亡無法影響他的精神狀況；他跟很多沙場老鳥一樣，都清楚的明瞭戰爭對軍人本身的實際意義─你只是要存活，並幫助你身邊的弟兄也活下去。
至於保家衛國，捍衛理念或是只求生存─當子彈開始在頭頂上幾釐米穿梭時，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輸與贏是政治家要去操心的事，不是軍人的；相對的，政治家發起戰爭的原因，和是否能真正地明瞭軍人和其家屬經歷的壓力和恐懼，都值得懷疑。
很明顯的，尚恩毫不掩飾地在懷疑他眼前的這一位。
「李探員，注意你的…」站在艙房門邊，一直板著一張臉的馬克忽然作聲，甚至有跨前一步的身勢。這個傢伙就是在機場把眼罩交給尚恩的那個人。
「哎，馬克，」總統一隻手微微上揚，作勢阻止了馬克接下來要說的話，「請讓我們有點獨處的空間，好嗎？」
馬克明顯想再發表一些意見，但是再次看了總統的眼神後，他忿忿地轉身，消失在關閉的門之後。
「秘勤局（United States Screct Service）※的，總是大驚小怪的…」總統說著，自顧自地調整了自己的領帶。「那，言歸正傳吧。」
尚恩只是看著總統，沒再作聲。
「相信羅伯特已經親自跟你簡略地描述了─你的下一個任務。我相信我們不需要再重溫這種等級任務的細節；然而，我希望我還是可以稍微強調一下這個任務的重要性。」總統說著，站起身，有意無意的看著窗外，「這個任務有很大的可能，關係到美國未來的國際地位和威信。」
「我並不會太擔心那個，那是你們掌權的工作；只是，為什麼是我？」尚恩問，有點牛頭不對馬嘴的回應。
「因為現在坐在這架飛機上的是你。」
「…」
那樣的回應並沒有讓尚恩滿意；但是他從事的工作從來就不會滿意任何想知道內情、又沒有適當等級許可的人。
因果報應，以極為奇怪的方式呈現在他身上；尚恩如此的想著。
「假如今天我們選別人，其實也是可以的；可是我們選了你，你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行了。」總統說著。
尚恩的眉頭在極短的一瞬間收縮了一下，接著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所以你大費周章的把我弄到這兒的目的…就這樣如此而已？只是要告訴我是一個隨機抽樣的結果？
「那我今天來這裡的理由是…？」
「就這樣。」
「…」
若一個美國總統在你提出問題後給你這樣的答覆，除非你是下一任總統或是擁有全世界的核武，否則考慮用湯匙從北極挖個洞到南極還實際許多。
尚恩自然不會白費力氣在這方面之上。他又恢復他舒適的姿勢。
整個艙房頓時安靜了下來，可是卻查覺不到任何尷尬的氛圍；總統依然嘴角微微上揚地看著尚恩；尚恩也似笑非笑的注視著他。
兩人似乎在進行某種對峙。
「你的目的地是西岸的城市吧？」總統終於出聲。
「若我沒猜錯，應該是舊金山。抱歉可能要你轉個機了，因為我要去洛杉磯。不過請放心，我們會幫你處理轉機，而且還是頭等艙喔。」
說著，總統走向艙門，接著又轉頭：「喔對了；請你把這一次的任務，視為最高等級來對待，」
任務就是任務，現在是在說態度方面還是資源方面？尚恩想著。
若是態度方面，那不論是什麼任務，本來就一致視為最高等級；若是任務方面需要的資源，那應該是下任務的那方來提供吧？
「換句話說，你若有任何任務進度需要…嗯…『分享』的話，直接跟總統辦公室報告，或是有出示適當密語的相關單位。」
總統注視著尚恩一會兒─尚恩似乎在思量他的話，因為他頭偏向一邊，眼神淡淡的斜視一旁；再不然，就是他光明正大的，毫不客氣地在忽略眼前這個全世界最有權力的人之一。
「好的，長官。」尚恩說，也站起身。
「非常好，李探員。那…在我們降落前，這個房間就是你的私人空間，不要拘謹，想要什麼打個內線電話就有了，若你想要，你也可以自己去餐飲區拿食物飲料。飛行愉快。」總統又露出那張笑臉。接著他走出了房門。
尚恩眼神飄回房間一張茶幾；上頭有一份黑色的檔案夾，標示著：特別任務人員接洽相關須知。
「玩真的囉。」尚恩挑起眉毛說。
●
總統來到空軍一號的辦公室裡，準備溫習一下幾個小時後將在洛杉磯市政廳發表的演說。
一個女秘書走過來，輕聲的跟總統說：「總統先生，穆勒局長留言說他又找到新的人選了，資料已經傳過來了，請您過目。」
「謝了，阿曼達。」總統微笑的說著，而他身後的幕僚長（Chief of the Staff)接過文件。
「賈許華，」總統坐上自己舒適的座位，也是全世界所有飛機中最有權力的座位，在幕僚長關上艙門時說。「羅伯特傳給我其他人選，自己卻已經內定人選了。」
「那麼，您還需要這個嗎，總統先生？」賈許華晃了晃手上秘書給他的文件問。
「就送進碎紙機裡吧，」總統說。「李探員看起來非常的可靠…」
「萬一李探員是FBI派來的人呢？我的意思是，聯邦的人…」
「呵呵呵，只有在美國這種政治體系你才會聽到這種交談內容，一國的領導人得懼怕一個政府的公務員…但，這是民主的好處吧？」
賈許華依然在等待著總統的答覆。
「沒差，就是李探員了，他有著老鷹的銳利。再說，我不認為他除了自己的信念外，還會對誰效忠。」總統脫下外套，戴起老花眼鏡並拿起演講稿說。
(待續）
※ 秘勤局-UnitedStates Secret Service,USSS. 1865年成立，原隸屬美國財政部，專門處理經濟犯罪。1901年時增加了保護國家正副元首之職，成為美國總統正式的護衛隊；同時也負責其它高級官員與華盛頓特區重要聯邦建築的主要保全。此部門自911事件後改由美國國土安全局管轄。
(國土安全局-United States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 DHS;自911事件後成立，專門處理美國境內國土的安全與防範恐怖事件。)
創作內容
死亡傀儡 第20回
死亡傀儡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