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伊上士。」諾坦斯基準將說。
「長官。」佛伊答道。
「你旗下的這個年輕人還行吧?」
「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了,長官。」
諾坦斯基與佛伊並肩站在帳篷陰涼處,他們身後是鐵皮和鋁片搭建起,看起來堅固卻已經(jīng)蒙上一層塵土的餐堂。
兩人望著五十公尺外,籃球場外圍的尚恩與被他壓制在軟墊上的布萊德利。
「這兩人是在演肥皂劇嗎?」諾坦斯基說著,啜飲了一口紙杯裡的冰涼可樂說。「那種樣子活像兩人在接吻呢。」
「我是不知道肥皂劇裡有沒有如此生動的表演,還過肩摔;但是很明顯的,李下士絕對比那些鏡頭前的娘娘腔強悍數(shù)千倍。」佛伊說道,一板一眼的。
「嗯,我?guī)缀跻詾椋涯莻€穿的像根夏威夷熱情香蕉的傢伙摔到軟墊上時就會順便了結(jié)掉他呢。當然,若那真的發(fā)生,我接下來整整兩天都要寫一連串的報告。」
佛依深呼了一口氣,好像跟個準將站在一起很耗精力一樣。「老實說,我當時還真緊張了一下;但是如果您真的跟李下士合作過,您就會知道,他是個一行動就會不達目標不停歇的人─他如果真要幹掉那根香蕉,從扒皮到吃的精光都會一次完成,毫不含糊。」
「你跟那位年輕人一起作戰(zhàn)多久啦?我想好好的瞭解一下;那一根政府派來的香蕉口風很緊。」
「不多不少,從零三年開拔到慕索(Mosul),伊拉克開始到現(xiàn)在。」
「所以,任務(wù)中,是你讓他做他那些『特技』的嗎?」
「是的,長官。」
「解釋。上士。」
「我們第八團抵達慕索後便立即加入其他兵團與伊拉克陸軍第五兵團的對峙,試圖爭奪慕索的主控權(quán)。」
「我記得那段時間;你們那時都很拼命啊。」
「我班裡第一伍的下士因為開拔前的生理狀況,無法趕上『伊拉克自由行動※1』。後來居然連一個可以升做代理中士的人都沒有;人事官在最後一秒鐘調(diào)了一個人給我,就是李下士;那時候他是代理中士。」
「嗯。」
「幾天後,才是我真正見識到這個傢伙能做什麼:我們在進行一次掃蕩行動中,遭埋伏。異於反常的是,我們知道的理由不是因為我們遇襲,而是他在那發(fā)生之前,已經(jīng)解除敵人的威脅。」
「怎麼做到的?」
「我們只是單純的對街道做搜索殲敵戰(zhàn)術(shù),突然,有槍聲傳來,我們?nèi)砍值纼蓚?cè)散去;然後我們左前方二樓的房裡頓時產(chǎn)生爆破,一個伊軍被噴出窗戶,卡在陽臺上,我立即下令展開攻堅,要我的人緊戒左右兩面的樓房窗戶。霎那間,我們右邊的房裡又發(fā)生一次爆破,當我們?nèi)康慕裹c在觀察這棟樓房時,我聽到後上方傳來一個聲音,「上士,」我轉(zhuǎn)頭向上方搜尋,看不見人,卻還聽得到聲音。「威脅應(yīng)該解除了。」
那就是我們的李下士。
那兩次爆破都是來自他攜帶的M67手榴彈;至於他怎麼知道有埋伏,又如何殲滅掉敵人,我則完全沒有頭緒。事後我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幾乎要一拳打在他那張小白臉上,甚至揚言要把他送軍法審判。但是他只是對我敬禮,並表示他願意接受任何合理的懲處。」
諾坦斯基目光從佛伊轉(zhuǎn)回自己杯裡氣泡跳躍中的可樂。
「上士,我想,你那一次的任務(wù)報告中,完全沒提到你剛才說的那些事。」
「是的,長官。」
「否則我想他也留不到現(xiàn)在了。」
「是的,因為任務(wù)中擅自做決定是很致命的漏洞,可能危及任務(wù)本身和執(zhí)行人員的性命安全。但是當我對他破口大罵的時候,我沒有感覺到那些我從其他士兵身上感覺到的東西。」
「那是什麼?」
「我們有很多上了戰(zhàn)場就嚇得半死的菜鳥,這不是訓練可以平衡的,而是經(jīng)驗;我們也有很多只想上戰(zhàn)場殺敵的鍋蓋頭,他們很多不是就這麼扔掉自己的性命,就是認為自己是個G.I.Joe,就算被上級嚴利的指責甚至處罰,依然一副自己就是個大英雄的鳥樣。但是李下士身上我感覺不到這一點;他的行為與他的動機,似乎是分開的。他的能力已經(jīng)有海豹※2或是三角洲※3的影子;能有這些作戰(zhàn)能力的人,似乎不應(yīng)該只是個普通的陸戰(zhàn)隊隊員。」
「你的意思是說,有那麼高水準作戰(zhàn)能力的人,他的態(tài)度跟行為與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完全不搭?」
「是的,長官,那就是我的意思。」
「之後他這種…表現(xiàn),還有持續(xù)嗎?」
「有的,長官。」
「嗯?你是什麼原因讓他有這樣的…特權(quán)?」
「…這麼說吧,長官,我勝過他的,只有官階和幽默感。」
「喔?何以見得呀?」
「那一次的掃蕩任務(wù)之後的一個星期,我撞見他在兵營圍牆附近練習某種武術(shù),我看了一會後,走上前跟他提議,我們應(yīng)該來一兩下。」
「我猜猜,他拒絕了?」
「是的,他婉拒。所以我搬出我的官階。」
「嗯哼,如我所猜的。」
「我當然是試探他先,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從來沒有那麼愚蠢過。只能說,他能同時面對至少五個老練的陸戰(zhàn)隊員又全身而退。那一天,我終於知道,看到一個對手,卻不知怎麼攻擊,又不知道怎麼防禦的感覺是什麼了。」
「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看看這小子空手格鬥起來是什麼樣子…」
「長官,我想全營裡沒有一個人會真的想面對他的;他是玩真的。」
「喔,咱們都是陸戰(zhàn)隊,還有什麼不是玩真的?」
「對死的覺悟。」
諾坦斯基挑了挑眉毛,但是沒說什麼;他自己就很明白,在生死之間遊走的人,若沒有一些程度的覺悟,很大的可能不是因為其他因素,而是被自己害死的。
軍人雖是軍人,但是,有那些覺悟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而且,有覺悟的人,通常也不再是同一個人了─這些是生與死的情況能產(chǎn)生的影響力。
「…嗯,咳,非常好,上士。喔,你申請的東西在這兒,也是我命你前來的另一個理由。」
佛伊看著諾坦斯基遞給他的東西。
「依照你所說的,我想這是我們的李下士應(yīng)得的。希望你不要介意不是人事官交給你而是我呀。而且,一些細節(jié)部分,或許也得省略了。」諾坦斯基說著。
佛伊看著手中接過來的物品,接著對著諾坦斯基立正敬禮,「謝謝你,長官。」
「如我所說的,我想這是他應(yīng)得的。」諾坦斯基準將說著,緩步朝餐堂走去。
尚恩還是繼續(xù)壓制著布萊德利。
他思考著。
「請好好的審酌,我的朋友:獨自行動若能激發(fā)出你最大的效率,你還是可以保有你的原則,同時有著更多的自由,也讓他人在這個過程中得到利益…」
布萊德利頓了頓,繼續(xù)說:「而那利益,就是你提供的服務(wù)。」
尚恩還是一直盯著布萊德利,但布萊德利知道,尚恩正在思考他的提議。
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嗎?尚恩思索著:這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他當初因為自己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而選擇了一條直接的道路──面對死亡的道路,所以他可以用他自己的辦法去挑戰(zhàn)死亡──透過拯救周遭的人。
看來,面對那隻熊,那樣的距離;不論是現(xiàn)實的距離還是抽象的死亡,都很近。
自從那一次的遭遇以後,尚恩後來才慢慢發(fā)現(xiàn):他不再畏懼─不再畏懼死亡。
那種感覺很奇特,好似你遺失了一樣重要的東西,卻沒有惋惜的感覺。
這一點,對於他的往後的訓練非常有利。
他只要專注在熟練自己的技巧,增強自己的體力,磨練自己的腦力即可。
死亡,對常人似乎是遙不可及的幻象,不論多少詞彙描述,都無法拉近的真實;對尚恩來說,他曾經(jīng)幾乎要一腳踏進去死亡之門一次了。但,那樣的經(jīng)驗一次就已經(jīng)足夠了。
那次的事件後,他那時所想的只是投入死亡的範疇;瀕死經(jīng)驗似乎也是一種癮─一種毒癮。
所以他從軍。
這是那時滿足他所有需求的最佳選擇;增強自我、幫助他人,還有,接近死亡。
加入那些穿著墨水色西裝的傢伙?
他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結(jié)果,但是他確定是個調(diào)適心境的好辦法─反正現(xiàn)在,除了沙漠的滾滾熱浪已經(jīng)開始讓他厭煩外,沒有什麼事是他沒經(jīng)歷過的了。再者,敵方主要的反抗似乎也在上一個行動中被瓦解了。
最重要的是,他很好奇,如果他選擇這項差事,會有什麼結(jié)果?
嗯,看樣子,他已經(jīng)具備身為一個調(diào)查局探員的基本動機了─
『好奇心』。
「…呃,我的確剛跟你說,好好審酌你的決定…但是不瞞您說,老兄,一直跟你保持這種…親密的距離,讓我實在不太舒服;呵,沒有冒犯的意思,純粹個人性向喜好;而且,你的同袍們似乎也有點擔心,我的安全。」布萊德利小心翼翼的說,似乎還有點樂在其中。
「長官,請問一切都還好嗎?」一個全副武裝地衛(wèi)兵亦步亦趨的靠近他們,雖然步槍槍口朝下四十五度,但是神色略帶緊張;與他身後另外四名衛(wèi)兵一樣。
「是的,一切都沒問題!」佛伊的大嗓門從那些衛(wèi)兵身後傳來。
「對吧?下士?」
「是的,長官。」尚恩淡聲說道,終於放開布萊德利,站起身來。
布萊德利伸出一手,預期尚恩會拉他一把;但是尚恩只是把臉又再一次地靠近他,輕聲但不刻意的說─
「告訴我到哪裡報到就可以了。」
接著,他轉(zhuǎn)頭往餐堂的方向走去;三三兩兩,零散圍觀的人們都稍為讓路給他。
布萊德利坐起身,撇了撇嘴,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漁夫帽,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接著朝尚恩的背影喊了一聲:「很高興認識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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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麼愛出風頭啊;只是這一次每個人都看得到。」尚恩稍後經(jīng)過佛伊身邊時,佛伊說。
「看樣子是的,長官。」
「那傢伙似乎踩到你的大地雷。」
「差不多。」
「所以他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抱歉,上士,他雖然沒講,但是我認為我不能揭露他跟我談?wù)摰膬?nèi)容;你知道的,機密之類的鬼東西。」
「哈,龐大政府機器走狗的護身符,動不動就機密勒…」
「上士,」尚恩說,「我,會離開一段時間,可能就不回來了。」
佛伊聽著,沒多說什麼。兩人並著肩走了幾步;餐堂眼看不出幾公尺就到了。
「喏,」佛伊拿出手中一個一直拿著的東西;一個精緻、有著灰色光華棉質(zhì)外表的小匣。
尚恩接過小匣,打開了它;一個勳章─一個青銅製的十字勳章,十字的正中間位置有一艘十八世紀帆船航行時的浮雕;勳帶是海軍藍,中間一道白色條紋劃穿。
「這…長官,這…我不認為我有資格…」口齒清晰的尚恩第一次有點語無倫次。
但是佛伊打斷他。
「臭小子,我跟你出過不下三十幾次的任務(wù),和一次大行動,有沒有資格,我說了算;你的行為或許不被認可,甚至是愚蠢,但是你逐步的證明,你是有能力處理那樣的狀況─當你有能力時,你應(yīng)當盡己所能發(fā)揮自己,這是你的義務(wù),你的責任。這個勳章是你應(yīng)得的,當然,沒有頒發(fā)儀式,但是這個勳章已經(jīng)是你表現(xiàn)傑出最好的證明。」
海軍十字勳章…
尚恩明白,這只頒發(fā)給任務(wù)中面臨極高的危險,同時表現(xiàn)的比其他相同職務(wù)、等級、經(jīng)驗和責任的同袍傑出;一方面也對任務(wù)和整體戰(zhàn)術(shù)價值有極高貢獻的人。
十字勳章是海軍中等級第二高的勳章;很多海軍人員甚至一生都在追求此榮耀。
「恭喜你,中士。」佛伊說。
「……」
尚恩頓了一下,似乎不太瞭解發(fā)生了什麼事;或是,他想要佛伊解釋給他聽。
「我們決定,以你的能力,不給你升官似乎有違常理;該死的,我們甚至都頒給你十字勳章了;即使你可能會以一個中士的頭銜退役,我們認為你應(yīng)該有能力當好一個中士…」
「謝謝你,長官;與您共事是份殊榮。」尚恩面對佛伊說,接著迅速立正,發(fā)出一聲響亮的軍靴碰撞聲,然後朝佛伊敬禮。
「哼,」佛伊回禮,莞爾的說:「媽的,老掉牙的詞兒了;但是連我也不能例外的這麼說─那份殊榮是我的,中士。」
(待續(xù))
※1:Operation Iraqi Freedom,是美國對伊拉克動兵的行動名稱,是第二次美伊戰(zhàn)爭的代名詞;此行動名稱在2010年九月將改名為『新黎明行動(Operation New Dawn)』。
※2:特種三棲部隊;美國海軍,同時也是其他美軍軍種最精良的作戰(zhàn)單位。
※3:多功能作戰(zhàn)部隊,主要執(zhí)行反恐任務(wù),其成員來自美軍陸軍精英部隊;美國從未正式承認過其部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