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願聞其詳。」尚恩說,調(diào)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兩河流域的烈陽炙熱地非常不留情。 「陪我走一段路吧,天氣熱。」布萊德利說,逕自朝營地外圍走去。
營地外圍有著工兵隊搭建起的銀白色鋼網(wǎng),三不五時,視線所及內(nèi),都可以看見全副武裝,巡邏在網(wǎng)牆外圍的陸戰(zhàn)隊隊員。
尚恩和布萊德利並肩走在網(wǎng)牆內(nèi)圍。
不管陽光溫度如何,布萊德利似乎不急著──非常的不著急,還拿出手帕優(yōu)雅的擦拭著額頭。
「……」
尚恩像個機器人一樣走在一旁,似乎也沒有在乎布萊德利的從容不迫。有趣的是,不論尚恩走到哪,看似自顧自的布萊德利總是離他三步以內(nèi)。
就這樣又繞了快十分鐘。
布萊德利不知是終於晃夠了還是太陽實在太熱了,他推了推寬大的墨鏡,仰頭說話了。
「抱歉,我剛才在整理我要表達的來意,有點費時,你知道的;這太陽的熱…讓人腦筋遲鈍。」
「慢慢來,別讓我影響你的思緒重整。」尚恩說。
「喔,天啊,你不僅致命,還是個有耐心的紳士呢。」
尚恩確定,他的感覺沒錯─這個大叔的吊啷噹態(tài)度底下,有一些東西不太一樣。
布萊德利,一抹笑意浮現(xiàn)在臉上,尚恩仿佛可以看到墨鏡底下的那雙眼睛是銳利而且狡慧的。
「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男人接著說,「十八歲高中畢業(yè)後加入陸軍,一年後加入海軍陸戰(zhàn)隊;受訓過程中成績卓越。」
「尤其是,」布萊德利鏡片後的目光緩緩鎖定在尚恩身上,「射擊,野戰(zhàn)技巧以及,」他目光重新轉(zhuǎn)回前方,「近身格鬥技。」
「你在結(jié)訓前,甚至被升為代理中士。」
「……」
「然後,你被分發(fā)到陸戰(zhàn)隊第八團第一營,幾年後美伊戰(zhàn)爭開打;現(xiàn)在,你在這兒,盡你所能,為我們偉大的國家效力~」布萊德利生動的描述著,神情洋溢的到雙手微微抬起。
尚恩沒有反應(yīng)。
空氣中除了乾燥的土味,和有微弱的風聲,以及兩人踏踐在沙石的聲響。
「…呵,別太介意嘛,我領(lǐng)的薪水,或多或少,都得讓我為咱們的政府說一兩句好話。」布萊德利說著,再次拿起手帕拭汗,「即使它可能淪落為一個自以為是的瞎子。」
「我不是個激進的反政府主義者,也不是個熱忱的愛國主義者,你自己的看法對我來說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尚恩淡聲說道。
「這就是我們找上你的其中一個理由:你沒有強烈的政治意識,也沒有複雜盲目的信念;你只有原則。」布萊德利一邊走,一邊伸出手指劃過一旁的鋼網(wǎng)。
鋼網(wǎng)與手指摩擦出類似電音特效的噪音。
「原則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它跟紀律的不同是:它不需要被訓練。」
「固執(zhí)似乎也是同樣一種東西。」
「呵,沒錯。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討論一下,你那固執(zhí)的原則,是怎麼來的。」
「原則是從不同的經(jīng)驗與觀點中累積而來的。你是要從中一條一條慢慢地分析嗎?我們的心理輔導員也沒你這麼熱衷。」
「喔,原則跟齒輪運作的道理相似,一髮動全身;也就是說,只有掌握關(guān)鍵的那一顆齒輪,整個系統(tǒng)就能略知個大概。」
「探討抽象的概念和比喻法的運用,我不排斥,但是,我實在提不起勁跟一個遠道而來的人談這些;特別當我還有別的事要忙時。」
「哇喔~陸戰(zhàn)隊終究是陸戰(zhàn)隊,總是會想辦法言歸正傳;如同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一樣,乾淨俐落呀。」
「……」
「好啊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布萊德利宛如一個小孩子般愉悅地說著。「那麼,」他低著頭,看著腳下踢弄著的石土,「容我確認一下:關(guān)於蓋瑞?馬登跟你…」
一瞬間,尚恩爆發(fā)出一種憤怒,一種壓抑的極端,仿佛下一秒他會一把抓住布萊德利的頭髮並狠狠地把他的頭撞在一旁的鋼網(wǎng)上,或任何比他的頭還硬的東西。
但幾乎也是同時,尚恩那極端的神情就消失了;但是他停下了腳步,冷酷的瞪著布萊德利。
奇怪的是,布萊德利那隨性,甚至趨於輕浮的態(tài)度,也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nèi)消失殆盡;他停下腳步,雙手背在身後,不疾不緩的把話說完:「…的特殊關(guān)係。」
尚恩只是佇立在那沒有反應(yīng)。
「蓋瑞是你兒時的朋友,或更精確一點來說,是你前女友,黛瑟瑞?馬登的弟弟。那時,你跟黛瑟瑞都是八年級※,而蓋瑞小你們?nèi)辏蠹乙黄鹪诳屏_拉多州平靜地生活著;直到發(fā)生了『那件事』。
你自小就跟著你母親學習防身術(shù),所以你或多或少都有那副練武架勢,相對的,蓋瑞很崇拜你,常常跟在你和黛瑟瑞背後跑。
有一天;那是個星期六早晨,你和黛瑟瑞臨時計劃去附近的山區(qū)郊遊。那片山區(qū)你們非常熟悉,所以你們的父母沒有反對,而蓋瑞卻偷偷跟在你們背後一起來到了那片山區(qū)…」
「夠了。」
尚恩平淡卻攝人的聲音自他嘴裡冒出。
不顧布萊德利的,尚恩轉(zhuǎn)身朝著營區(qū)的方向走去。
山區(qū),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幕幕乍然重現(xiàn)。
她的面容,他的面容,歷歷在目。
尖叫聲,咆嘯聲,還有哭喊聲,猶新地在耳邊徘徊。
他刻意麻痺掉的回憶竟毫無預警地被掀開;尚恩知道自己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走開,否則他可能會當場扭斷布萊德利的頸子。
然而,那時的情景卻已經(jīng)像脫疆的野馬,在他腦海裡奔騰著──
發(fā)現(xiàn)蓋瑞跟來的尚恩和黛瑟瑞,當然不太希望有顆電燈泡在後頭閃耀,但是不可能叫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自己穿過樹林回幾公里外的家去。
兩個大孩子只好決定帶著蓋瑞回家。
但是蓋瑞懇求尚恩,讓他跟他們一起玩一小時就好了;黛瑟瑞當然不是很願意,而尚恩心軟了,答應(yīng)了蓋瑞的請求。
雖說一起玩,其實就是一個小孩子在前頭跑著,兩個大孩子在後頭肩併著肩走著。
其實這樣也不壞,尚恩那時心想著。
直到,他們看到一個龐然大物聳立在蓋瑞身後的樹叢。
那是一頭體型人立起來約一八零的美洲黑熊。
基本上,在荒郊野外面對面遭遇到熊,降低危險最好的辦法即是避免過大的動作,以免刺激到熊,同時冷靜緩慢的遠離現(xiàn)場。
身處在熊群出沒的地區(qū),其學校、一般公家機關(guān)甚至駕訓班都會宣導遇到熊時的應(yīng)變措施;高級和初級中學更是大力推廣,因為青少年揪團出遊的機會比輕年人和壯年人更頻繁。
然而,當下的季節(jié)是冬末,等到熊冬眠結(jié)束的時間至少還有一個多月,怎麼現(xiàn)在就…?
但是沒人顧慮的了那麼多。
那隻熊看起來非常的焦慮、散渙;若不是被注射藥物,那就是牠非常,非常的飢餓;這也可能是牠從冬眠中提早幾個星期甦醒的原因之一。
蓋瑞根本就呆住了
數(shù)十公尺外的兩人也不敢叫蓋瑞逃跑,更不敢大叫,因為…飢餓中的野獸不僅兇猛,也很容易受到刺激。
尚恩完全僵住了。
他很想做些什麼,但是他卻像是被石膏定住了一般,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動也動不了。
「嘿~~~~~~~~~~!」
那一刻中,黛瑟瑞的呼喊像是這世界裡唯一的聲音,在尚恩的腦海裡迴盪。他驚訝的望向自己的女朋友。
黛瑟瑞一邊跑離尚恩,一邊朝熊的方向奮力大喊和揮舞著雙手。
果然,黑熊立即被吸引住。
這隻野獸朝著黛瑟瑞衝去;即使衝勢兇猛非常,卻行動癲跛,可能是剛從冬眠狀態(tài)醒來沒多久;即便如此,速度對人類來說還是非常駭人。
尚恩驚愕的看著那隻龐然大物逐漸逼近黛瑟瑞;更驚駭自己居然還是動也動不了。
「你們快跑呀!」
黛瑟瑞參夾著喘息的呼喊聲再次傳來,而熊已經(jīng)在她二十公尺的範圍以內(nèi)了。
仿佛是一道指令,尚恩頓時飛奔了起來,不過是朝著黛瑟瑞的方向奔去;奔跑中,他一手抄起一塊半顆拳頭大小的石頭,猛力朝熊扔去;但是那種情況下,加上恐懼,恐怕連職業(yè)投手也丟不中目標。
石頭落在熊附近,熊根本沒注意到;尚恩著急的追上去。
「黛瑟瑞!往我這邊跑啊!」尚恩高聲的喊著,語調(diào)中的惶恐顯露無遺。
「你快帶蓋瑞走啊!」黛瑟瑞回喊。
「可惡呀!」尚恩大吼一聲。他甚至不知道為何要追著黛瑟瑞和熊,他就是不由自主的。
「黛瑟瑞!」蓋瑞不知何時也跟著跑來,想必動機跟尚恩差不多─他們兩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黛瑟瑞順著斜坡往山澗的方向跑去,熊也跌跌撞撞的跟著下去。
尚恩很驚訝黛瑟瑞居然能跑這麼久─因為他自己已經(jīng)喘的上氣不接下氣了,甚至步伐都蹣跚了起來。轉(zhuǎn)眼間,黛瑟瑞和熊就沒入地平線了,下山澗去了。
尚恩幾乎是要撲倒在山澗斜坡的邊緣。
他的肺感覺像是要爆炸了,但是至少還沒看到熊撲在黛瑟瑞身上。
黛瑟瑞在學校是田徑隊的,平常課後的團隊練習都跑快五公里的山路;然而慢跑跟死命的往前衝又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運動,再者恐懼不僅能激發(fā)出人類的潛力,偶而還會帶來反效果─黛瑟瑞似乎跑不動了。
「喔不。」尚恩暗自呢喃了一聲。
他也順著山澗的斜坡跑下去,快速地在一株傾倒的枯木上硬拔了兩根跟棒球棒差不多長的斷枝。
黛瑟瑞勉強抵達溪邊一處散落的大石堆─她基本上跟熊在大石頭間玩起捉迷藏。
熊本來就不是在最佳狀況,石頭的表面對牠來說太硬,爪子沒辦法扎實著地,易打滑,所以牠總是落後黛瑟瑞幾步以外;但是情況對黛瑟瑞來說並沒有好到哪去;慌張與一連串的奔跑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女來說已經(jīng)到達體力的極限了──想拯救尚恩和弟弟時所產(chǎn)生的腎上腺素效應(yīng)現(xiàn)在也逐漸消退,剩下的,只是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
但是,這一切的過程已經(jīng)讓尚恩有足夠的時間趕到大石堆旁。
他已經(jīng)對準著熊,狠狠的擲出其中一根斷枝;那斷枝高速旋轉(zhuǎn),在空中形成一個完美的圓,直直地掃中熊的面部!
一陣悶聲響起。
那根斷枝的存在達到它完全的意義─阻擾熊的行動;熊因為疼痛和虛弱,爪一滑,直接摔到大石下。
黛瑟瑞同時撲倒在地上:喘不成息。
尚恩也喘的很,雙手撐在膝蓋上,低著頭大口哈氣。
但是,他和黛瑟瑞實著地鬆了一口氣。被熊追了大半天後,能喘口氣應(yīng)該不算為過。
尚恩抬起頭,望向黛瑟瑞;黛瑟瑞的目光也正好對上尚恩的雙眼。
兩人四目交會,閃過一絲安逸;尚恩發(fā)現(xiàn)自己從沒這麼看過自己的女友:陽光下,黛瑟瑞在經(jīng)歷過這場追逐後的精疲力盡,在某種理由下,她,好美。
尚恩看傻了。
但是下一秒,他的雙眼因為驚愕而擴大─
一道突兀的黑影擋住黛瑟瑞身後的陽光。
那隻熊。
異常的兇暴。
尚恩只看到黛瑟瑞原本杵坐的位置,被一隻揮掃而過,粗暴的熊臂取代。
(待續(xù))
※美國八年級大約是臺灣國中二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