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2004年,法魯加市(Fallujah)市郊,美國海軍陸戰隊兵營,伊拉克─柯林登市事件發生前三年)
尚恩踏在乾燥多塵的沙地上,每一步都揚起一小團黃色塵灰。
自從十一月十日之後,美、英軍和伊拉克安全部隊就已經攻下百分之七十的法魯加市。之後都是一些零星,成不了氣候的小型游擊戰;民兵的指揮環節已經被聯軍拔除了。
相對的,陸戰隊的工作雖然沒容易多少,但是人力資源方面可以得到較充足的休息。
大部分的陸戰隊沒有執勤時,閒暇之餘多半在營地裡打打籃球,讀幾個星期才來一次的雜誌和家書;寫信,看看電影,玩玩電動或是聊天,喝喝啤酒─很健康充實的日子。
也很致命。
往往,只是單純一次的執勤,裝甲車壓到詭雷,或是被一顆暗處射來的火箭彈擊中,整車的人就這麼沒了。
又或者,一伍的人走在鄉間或是巷道裡,一個爆炸或一陣掃射,整個伍的人同樣就這麼一閃而逝。
軍旅生活。
尚恩這麼想著。
沒有所謂的榮耀,沒有所謂的正義─那些是理想主義的概念;戰場上真正拯救性命的不是情感和意念,而是實力。
是的,求生的意志對生存的機率有一定的貢獻;然而有沒有能力活下來,是另外一回事。
人可以依靠意念達成任何事─幾乎是;但是,當下的情況有時候靠強大的意念是不夠處理的。
因此,尚恩相信的只有實力;若一個人是個樵夫,他就應該熟悉最有效率的方法砍倒一顆大樹;若一個人是個廚師,他就應當清楚如何適當的調理食材,料理出可口或健康的食物;所以,如果一個人是名軍人,他就要很清楚如何防禦自己、消弭威脅。
實力同時代表著生存力;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反之則滅。
但是別誤會,尚恩不是一具沒有情感的機器;他只是相信:做什麼,就要像什麼。
這不代表他冷血,不顧隊友和無辜之人的死活。
待一排軍用M813卡車自他眼前駛過,尚恩看著人高的塵煙在眼前升起。
他走過如一堵牆般地塵煙團,停在一座龐大、方形,有著沙漠迷彩的巨型帳篷前。
他順手拍拍自己的沙漠迷彩多用途軍服,撢掉一層灰。
大型軍用帳篷雖然沒有馬戲團帳篷那麼誇張,但是卻很有條理的劃分內部空間;除非有必要,大部分的軍用帳棚都只有一層樓高;週遭依照慣例,都有中型或是大型發電機伴隨著,供應帳篷內電子設備的電源;加上有防禦上的需求,獨立的大型軍用帳篷篷壁都有沙袋堆積成一道緩衝子彈或火箭彈的牆。
除此之外,這些帳篷都有空出一條封閉式的走廊當作入口。
尚恩開啟了第一道門進入帳篷內,走過了兩公尺的走廊到了第二道門前面。
他敲了敲門。
門應聲而開,一名跟他穿著一樣的衛兵開門──這個房間像是一個天堂,因為適度的冷氣正從外接的空調管不斷的灌入;除了開門的衛兵,房間盡頭的另一扇門還有兩個衛兵直挺挺的站著;他們的外觀跟尚恩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每個人都背著一把M16A1步槍。
「下士。」開門的衛兵在尚恩走進門後,立正向他敬禮。
尚恩回禮,逕自走到房間盡頭的一張辦公桌前;一名女性軍官正坐在位置上處理公文。
「啊,下士,」女軍官在尚恩敬禮前就先出聲,抬起頭看著他。「準將在等你了。」
「謝謝妳,中士。」
「準將,李尚恩下士到了。」中士按下電話終端機說。
「讓他進來。」一個老練的聲音自終端機冒出來。
尚恩進入了兩名衛兵把守的門內:一個擺設簡普卻不失風雅的房間,唯一的缺點是少了一兩面窗戶。
一名年近六十的男人坐在偌大的辦公桌後,他也穿著與尚恩一樣的迷彩多用途軍服,只是領口的那一顆星清楚的顯示他的權力和地位。辦公桌面向門口的方向立著一塊小小的牌子,上頭標示著:R?F?諾坦斯基準將。
「李尚恩下士報到,」尚恩摘下自己的便帽,向那男人敬禮。「準將。」
「稍息。」準將說著,依然讀著手上的文件;如此高官階的人通常都釋放出一股不可忽視的威嚴,但是他鼻子上騎著的那副老花眼鏡,稍微淡化了那種氣勢。
尚恩雙手背後,直挺挺的佇立著。
「所以,在我們這些將官級的圈子裡,有一個謠傳…」諾坦斯基準將悠閒的說著,仿佛尚恩不是剛進來這個房間,並已經與他討論這個話題已久似的。
尚恩面不改色,仍然看著準將頭頂後方,三夾板壁的某個部分;即使上級長官與低官階將士有言語上的交流,若他們沒有指示,低官階將士通常目光都直視前方,向尊石像般的杵立著;這法則在尚恩,還有其他陸戰隊隊員在陸戰隊新兵訓練營時就學到了。
身穿軍常服,頭戴作戰帽的教育班長對著一個動也不敢動的菜鳥大吼大叫,朝著這個可憐蟲極盡汙辱、咒罵之能事,是家常便飯。
有的新兵緊張害怕到只會盯著班長看,下場通常是八千公尺的長跑,或是其他體能項目(如伏地挺身)死操活操到連拎起一條手帕都宛如登天難一般。
紀律。
完全不可妥協。
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這句話沒有一名陸戰隊隊員會反駁。
再者,海軍陸戰隊是募兵制,每個隊員都是自願前來接受訓練,受不了,大門一直都在,要走要留,聽悉尊便。
所以除非真的體能上怎麼樣都達不到標準,否則幾乎沒有陸戰隊菜鳥是因為受不了折磨而退訓的。
相對的,每個結訓的陸戰隊隊員都幾乎有著鋼鐵般的意志,與最重要的,實力。
「…這個謠傳裡,提到一個委員會,在美國三軍和其他眾多軍警機構裡,尋找有潛力、有能力的人員,重新分發到更『合適』的機構去…」準將繼續說著,輕輕放下手上的文件。
「委員會直屬總統辦公室管轄,權力幾乎跟國安局一樣…當然,這只是謠傳而已。」
尚恩此時眼光飄向準將,準將兩手肘擱在桌面,雙掌交纏在一起,看似在思索著什麼事情。
「而實情是,」
尚恩屏住氣息聽著。
「委員會是由國防部直轄,從所有軍警人員以及聯邦幹員中挑選能力傑出的,再重新訓練,並分配回這些部門去。」準將說。
他把老花眼鏡拿下,放到一旁去,終於第一次盯著尚恩。「下士,說說你的想法─如果你有的話,百無禁忌。」
「為什麼,」尚恩身軀微微動了一下,語調清晰的說著:「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各個部門和機構本身就有完善的訓練體制,為何還要這個委員會費時費神的去搜尋『合適』的人力來錦上添花?」
「不知道。而且你說的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解釋的想法。」
「等一下,」尚恩說著,腦筋轉動了一下,「長官,您剛才有說『而實情是』嗎?」
「對。」
「我不太瞭解。」尚恩說,「如果真有這樣的委員會─那政府是不是有太多閒錢了?」
「說得太好了,所以你可以當面跟那個傢伙問清楚。」準將說著,躺回椅子去。
「長官?」
「這個委員會已經派了一個人來,指名要見你。」
「但是…」
「…而且還帶來一封國防部的指令信函,要我全力配合這個委員會的人。」
「…很特別的安排。」尚恩清了清喉嚨說。
「他在這座帳篷的後面等你。」準將閉著眼,揉著眉頭說。
尚恩一聽,立正向準將敬了個禮,便退出房間。
一顆高爾夫球遠遠的飛過荒蕪的沙地,落在遙遠的另一端。
一名穿著便服的男人,戴著米色漁夫帽與墨鏡,仔細的調整自己的腳尖和握著球桿的雙手,打算再打一桿更遠的球;他面前堆著兩盒高爾夫球,其中一些球已經散落在盒子周圍。
啵。
又是一條漂亮的弧線劃過天際。
「應該有一百碼吧…」那人悠閒的按著帽沿說。
說罷,又彎腰立好另一顆球,然後就看見一旁盯著他看的尚恩。
「啊,」那個男人放下手中的球,直起身軀,輕鬆的走近尚恩,「你們準將的球具裝備頗高檔的,可惜沒常在使用。」
他小心翼翼的把那把材質優越的四號鐵桿放回桿袋裡。
「你一定就是李尚恩下士,你好你好。我是布萊德利,相信你的指揮官已經跟你簡略地描述我的來意了。」
「是的,但是簡略的有點太過份,我對你來意的瞭解還停留在一個『謠傳』的階段上。」尚恩一絲不茍的說。
「喔,哈哈哈,抱歉抱歉,基於本會條例,我們只能跟當事人詳細討論細節,除此之外,其他人只能得到…你怎麼說的?喔,『謠傳』,的版本。」
「即使是一個準將也一樣嗎?」
「下士,」布萊德利微笑的走到一邊,「這麼說吧:只有國防部長以上的人,才有權限取得細節。」
尚恩眼光飄向布萊德利;他則轉過身來,饒富意味的看著尚恩。
「那,我們應該開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