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男人和女人在隔了兩年多的時間後,再次住在一起。
但是這不代表兩人睡在同一張床上。男人的公寓有兩間房間,女人選擇睡在那間
男人原本用來堆放雜物的房間裡面而非與男人同床,對此男人也沒有表示什麼多
餘的意見。
因為男人也害怕知道兩人睡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
誰也不會想到一句無心之言竟然會變成詛咒,即使那句話或許是原因,但沒有人
知道死神從此與他們共枕的原因。
而「睡眠殺手」的生意依舊繼續。
最近男人接的CASE,大都是在醫院裡面陪病人睡覺。好比因為癌癥的關係,全
身瘦得不成人形的老頭;或者是全身昏迷得靠呼吸器才能活下去的婆婆。
男人只要把病床旁邊的椅子攤平,然後躺在上面睡一晚就好了。
男人故意把價碼提高到一百萬。用一百萬這個數字並不是因為男人自認這是應得
的價碼,而是想要用價錢來防止太多人廉價地用他的能力。不過這只是來找他的
人從普通人變成有錢人與企業家,出錢的理由也不外乎是希望長輩脫離痛苦,但
男人知道跟他睡過的人不是自殺就會自然死亡。
對於不方便請求「安樂死」的這些人,男人的能力很方便。
至於女人最近則是接了陪男人睡覺的CASE。好比偽裝成接待某企業家的接待員
以藉機一起睡覺,又或者趁目標熟睡時,自己就躡手躡腳地進去在旁邊休息。
她自己的價碼是兩百萬。
男人對於這一類的委託也不算是相當地在乎。只要到便利商店買份報紙就可以確
定那些男人其實都已經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這一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至於自己願意接下這麼多的CASE,純粹只是想要看看在自己身上的這個詛咒到
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消失。過分的人不是他,而是不停奪走他枕邊人生命的死神,
或許哪一天當他睡起來,睡在他身旁的人能夠精神奕奕地對他說:「早安!」的
時候,他就解脫了。
生辰八字裡面的說法中,如果人的命特別硬的話就會剋死不少人;那麼自己到底
要剋死多少人這種命運才會消失掉?就好比水果刀切久了也會變鈍,剋死的人如
果變多的話,也遲早會消失吧。
人的生命有夠脆弱的。男人心想。每次一覺起床,不是服毒、上吊,不然就是意
外窒息、腦溢血、中風死亡、心臟病突發、過勞暴斃……人類真的脆弱到僅僅如
此就無法再活下去了嗎?
總有一天,男人跟女人一定要睡在一起。而兩個會讓枕邊人死掉的人睡在一起,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說不定到時候兩人都沒辦法再爬起來也不一定。
男人再次躺在床上,想著這些問題入睡了。光是靠著睡覺,男人在這個月就賺了
五百萬元,意思就是這個月又有五個人在男人的身旁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8.
這個星期天,男人與女人正好都沒有工作。當男人煎好荷包蛋放在盤子上面時,
女人正吃著自己從外面買來的燒餅。
「你這個月接的CASE還算不少嘛。」女人用舌頭舔掉嘴角的芝麻,說道。
「我倒是很驚訝妳竟然能夠跟那麼多的男人睡覺還沒有被發現。」男人吃著自己
煎的蛋,說道:「如果不早點起床的話,說不定會被當成連續殺人犯處置。所以
每一次我都是在早晨六點的時候就起床離開現場。」
「難怪看起來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
「不然妳都睡到飽才起來嗎?我猜妳應該常常被發現屍體的人吵起來吧。」
「不會。我凌晨四點起床,確定睡在我旁邊的人死掉之後,我會到附近的廁所裡
面坐在馬桶上睡到飽為止。」
「怎麼不回來睡啊?」
「如果馬上就離開現場會被懷疑的吧?」女人用一副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男人:
「總之我睡得很飽,不用擔心。」
男人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只是表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吃著自己的早餐。
「你希望這種睡一覺就可以讓人死去的詛咒消失嗎?」女人開始喝用紙杯裝的豆
漿,問道。
「當然希望。我已經覺得自己根本是麻木不仁,我想要趕快擺脫這種感覺。」男
人用叉子把切片的小香腸送進口中:「現在就算看到有人死去也沒感覺了。」
女人輕嘆一口氣:「到底……出什麼問題了?」
「如果我們睡在一起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妳想過這個問題嗎?」
「我反而希望在我們這麼做以前,你或者我身上的詛咒能夠先消失掉。」女人說
道:「你以為我這麼喜歡跟不認識的男人睡在一起嗎?我當然還是想要跟自己熟
識的男人一起睡覺啊。」
「我也不想一直跟不認識的人睡覺。」男人說:「再說……接了這麼多的工作,
雖然靠這個賺了不少錢,我們終究不能就這樣子放著它不管吧……等到這個詛咒
消失掉的時候妳要怎麼辦?」
「那就別做了。」女人一派輕鬆地說道:「就說我們已經不會讓陪我們睡覺的人
死掉不就好了?」
「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男人覺得有點難以置信:「那些人有的還是黑道耶!
跟黑道有可能這樣子講一句話就可以了結?」
「你以為那些CASE是誰介紹給你的?」女人不慍不火:「我介紹CASE給你,
我當然比你更瞭解這些客戶……」
「別太天真了。」男人開始有點不耐煩:「我看過那些人,要是不順從他們意思
的人都會被做掉的妳知不知道!?」
「你也比我多見過他們一次面而已吧?見一次面就知道他們這麼兇嗎?你就知
道他們都不講道理嗎?」
「總比只有跟他們講過幾句話的妳還好吧!」
這天早上,男人與女人為了這件事情大吵了一架。一直到了當天的晚上依舊持續
冷戰。
不過幸好兩人本來就是分開睡的,因此在晚上睡覺時,兩人都有冷靜下來獨自思
考的空間。
這是在這天一整天下來發生的經過。
9.
光是上個月接的委託就足夠應付男人開銷的全部,男人決定暫時拋下接這項委託
的工作。再說,也沒有那麼多委託可以給男人做。
現在男人的精神狀況相當衰弱。每次睡覺就得面臨起床可能會看到死人的恐懼讓
他喘不過氣,每天晚上非得確定門窗緊閉後才敢睡。
從女人的經驗來看,這個詛咒不只對人類有效。某天男人起床時,他在門口發現
了一隻死老鼠。男人不記得自己在房間裡面放過老鼠藥,而這隻老鼠暴斃的樣子
也不像是誤食毒藥而死的。
竟然連老鼠也這樣子……
去廟裡改運也好,去教堂找神父進行驅鬼儀式也好,男人只希望死神不要再纏在
自己身上還有他所愛的女人身上。
但是到了最後,男人也懷疑如此是否有效。到了此時,男人也下定決心用他賺來
的錢去實行他考慮已久的那件事。
那天的晚餐時間,男人拿出了一枚鑽石婚戒,放到了表情看起來又驚又喜的女人
面前。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夠久了。雖然分手……其實,我很後悔。」
女人抿著嘴,時間也大約過了三分鐘左右。
「意思是,要跟我睡在一起也無妨囉?」
「這種事我已經受夠了。」男人按著自己的頭,「就算我曾經靠這個賺錢也好,
我寧可當個普通人過想睡就睡的生活。再說警察到現在還沒找到我這裡已經是上
天保佑,如果睡在一起真的會死,那就來吧。」
男人的表情是認真的。女人那一瞬間,也被男人的態度震懾了。
「那好吧……」
女人接過了鑽石婚戒,微笑地搖了搖頭。
10.
兩人步入結婚禮堂的過程相當順利。
雙方家長以及朋友對於這場婚禮都相當滿意。當天除了新郎與新娘看起來像是好
幾天沒睡覺那麼累,還有幾個並非親朋好友,僅僅在「做生意」時見過面的黑衣
人到場關切外,其餘一切順利。
隨著夜晚的來臨,參加這場婚宴的人也逐漸離去。只剩下已經成為夫妻的男人與
女人,待在新婚的房間裡面。
男人決定先去洗個澡,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等一下就要跟自己的老婆一起睡
覺了,不冷靜一點不行啊。何況自己還說過「真的會死就來吧」這種話,他不想
臨時說「我們分開睡吧」這種話。
「妳在做什麼?」
當男人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來時,他看到妻子正靠在桌邊寫東西。
「遺囑。」
「為什麼要寫遺囑?」
「如果明天醒來,不幸死掉的人是我,至少我已經想到處理後事這一步了。」女
人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丈夫:
「你也先想好遺囑內容吧。如果死的人是你,我會幫你轉交遺囑給爸媽他們的。」
「哈哈……」男人乾笑了幾聲:
「妳就這麼不放心?」
「我可是很認真的喔!」女人嘟起嘴巴,雙手在空中用力揮著:「如果沒有寫遺
囑的話,你死了我可不管喔!」
男人這回真的被逗得笑了。而女人愣了一會,她自己也笑了出來。
「呼……那就寫一份遺書吧。」
男人拿了一張紙,迅速地寫下自己即時在腦中想到的所有事項。過了半小時左
右,兩人都寫好了各自的遺囑。
「要睡了嗎?我累了。」
「那就睡吧。」
一整天穿著新郎西裝的男人與一整天穿著婚紗的女人躺上床,關上房間的大燈只
留下小燈。兩份遺囑好端端地放在床頭上。
「妳沒有準備自殺用的器具吧?」男人看著天花板,問道。
「我沒有自殺的理由。倒是你,沒有心臟病或者中風之類的疾病嗎?」
「我的身體明明很健康的。」
「那麼我或者是你會怎麼死掉呢?這個問題還真恐怖。」
「別再說了。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洞房花燭夜別講這種不吉利的話了。」
男人嘴巴上這麼說,但是他自己也擔心得要死。
躺著等死的感覺原來這麼可怕──沒有理由自殺、沒有致死疾病的他不會像名字
被寫上死亡筆記本卻沒寫上死因的人心臟麻痺而死吧?
他希望不會這樣。
如今床頭那只平時把男人從死者身邊叫醒的鬧鐘,它的秒針聲音在安靜的寢室中
讓男人感到刺耳。
一分鐘有如一小時那般漫長……
兩人靜靜躺在床上,彼此都沒有說話。
男人試著用眼角餘光確認妻子睡了沒,但是以他躺著的角度瞄不到妻子的眼睛。
「欸,你睡著了嗎?」
妻子的聲音小聲地傳來。
「還沒。」
「我剛才在想一件事。跟我們睡過覺的人,都是意外或者疾病死掉的吧?」
「還有一些人是自殺死的。」
「我們既不會自殺,也沒有致死的病,意外更不可能。記得我說過那隻小狗的事
情嗎?牠是被不可能伸進籠子的手勒死的。」
男人打了個冷顫。
「那或許代表,健康的生物在我們身邊會以我們沒辦法想像的死法死去。如果我
們睡在一起,而且我們兩個只要一醒來就會看到旁邊的人的屍體……」
妻子沒有說下去,但是男人卻理解了她的意思。
死神或許難以抉擇要帶走誰,但是決定的規則是,誰先起床誰就必定會看到「獨
自一個人」起床的情景。
更明白一點,在鬧鐘響起的那一刻,誰先睜開眼睛的人就可以存活,至於另一個
人就是被死神選中然後帶走的那個。
簡直就像死神用擲骰子來決定誰死一樣荒唐。
不行、不能這樣子──男人在心底大喊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種跟生存遊戲沒
有兩樣的荒唐情況?男人什麼也沒做,女人梗是除了那句發脾氣般的詛咒什麼也
沒做啊!
「反正我也覺得自己對不起那天陪我睡在一起,第一個死掉的朋友,還有想要安
慰我還陪了我一晚的男人,都是因為我而死……」
妻子的聲音變得哽咽。
「我想睡了,想這些想得我都累了。」
「我也是。」男人哀嘆了一聲:「我也很累了。」
男人感覺自己根本是借了死神的鐮刀殺了一堆人的人,即使這並不是他本人願意
的事情。
男人反而是把這些事情全部拋開的時候,心情反而放鬆。
「如果死的人是我,你會再娶另一個女人嗎?」
女人換了一個話題。
「不知道。」男人答道:「如果再娶的話,她們跟我睡過一晚還是會死,這沒有
意義。」
「如果你死掉的話,我會守寡。」女人盯著天花板:「像你一樣的男人已經找不
到了。」
「一定會有,絕不會找不到。」
不知為何,男人如此斷言道。
接著,兩人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靜靜地等待周公降臨夢境。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
一股燒焦味讓男人醒了過來。原本只開著小燈睡覺的房間如今明亮了許多。
但是這不是燈光,也不是早上的陽光,而是火光。
失火了!男人在心裡驚叫。
他急忙叫醒睡在旁邊的女人,幸好女人並沒有一覺不醒,而是很快地便睜開眼睛
醒了過來。
「火災?」
房間裡面的濃煙目前還不足以使人窒息,但是起火點確定是在房子裡面。男人沒
有心情去考慮是插座起火或者瓦斯沒關好的理由,他用力把門撞開,拉著連衣服
都還沒穿好的女人衝出房間。
「為什麼失火……」女人說到一半,被竄進來的濃煙嗆得咳得說不出話來。
「快摀住嘴巴……」男人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的第一反應是跑進浴室之中,抓起
毛巾架上的毛巾摀住鼻子。「然後頭放低一點!」
女人也抓了一條毛巾摀住自己的鼻子,不知道從公寓大樓何處傳來像是氣爆的聲
音大得像是要把整棟公寓震成碎片。
外面的煙也在這個時候變得更濃。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當男人一面思考該如何逃離公寓時,還是不忘在心裡面咒罵
一聲。
雖然那個誰先醒來誰就可以存活的生存遊戲情景沒有出現,兩人都好好地醒著;
但是在火場裡面兩人卻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嗆死或燒死……
死神難道是想要讓自己清醒地體驗死亡的痛苦嗎?
「水龍頭裡面還有水。」
女人冷靜地拿起淋浴蓮蓬頭朝自己身上灑了點水,同時也在男人的身上灑了水。
「只要摀好鼻子別讓自己嗆死……這樣子應該就不會死了。頂多灼傷吧……」
「好……等一下,就直接朝門口衝過去。」
男人在手上還有腳上都灑上了足夠的水分。他把浴室的門打裁,濃煙順勢地竄進
浴室之中。
「快一點!」
男人拉著女人的手,用沾濕的毛巾打開了被火燒得滾燙的金屬門把,朝著樓梯下
方跑去。
男人的公寓位在三樓,而起火點位於同樣在三樓的隔壁住宅單位。樓梯的扶手因
為大火的溫度而成了火紅的鐵條,男人盡量避免觸碰扶手,朝著門口繼續行進。
「快點救火!!」、「快點、快從這裡出去啊!」、「灑水!」
諸如此類的喊叫聲在大樓的四周不停地此起彼落。男人用力踢開樓梯間下方的緊
急逃生門,慌張地衝出公寓大樓。
兩人全身濕漉漉地站在陰暗的防火巷中,火紅的紅光微微地照亮了墨水般的黑
暗。
女人大口地喘了幾口氣,享受著再度呼吸到清新氧氣的愉悅。男人也是,男人大
口用嘴巴貪婪地把空氣吸進口中,體內那股幾近窒息的感覺正逐漸地消退。
「還活著呢……」
女人大口地喘氣,在語調中男人聽得出那對於生命的喜悅。
「我醒來的時候,你也還好好地活著沒有死,對吧……?」
一股灼熱而喜悅的感覺,正緩緩從男人的胸口升起。
他人或許無法理解,但是那是一股有如重一般的喜悅感。每天都有食物可以吃的
人,無法體會非洲飢童拿到一塊在外人看來再普通不過的三明治時,那種激動的
心情。
而久久沒有看到枕邊人笑容的男人,同樣地感受到一股想要讓他使盡全力大叫一
聲的莫名激動……
咻、咻。
兩發快速的槍響,打斷了男人的思考。
他看了看身旁的妻子,她的表情看來既訝異又痛苦,身體就像被什麼貫穿似的。
同樣的痛覺也從自己的背後傳來。
「喂,快閃人!老大交代只要幹了他們就夠了!」
到底是誰呢……
也許是哪個看自己不順眼的黑幫大老想要除掉他,也有可能是已經把兩人的「能
力」利用完的某位大人物,派刺客過來暗殺兩人……
男人和妻子倒了下來。熾熱的火光把防火巷上方那凌晨的陰暗天空照成了暗橘
色。
那灼熱的激動感,正汨汨不絕地從傷口流出,好溫。
男人看著上方的夜空,什麼也沒有想。
他聽到妻子也躺在旁邊,然後她對著丈夫說了幾句話。
而男人靜靜地聽著,他感覺得到冰冷的水泥地傳來的溫度。
接著男人感覺像是被無形的針筒打了一劑麻醉針般,男人失去了意識。
11.
老人再次從夢中醒來。
隔壁床昨天送進來的老頭在老人睡著的時候,被雞腿的雞骨堵住喉嚨不幸地噎死
了。接到自動感應床訊號的幾個年輕人把他的遺體搬下床時,他們的對話正好傳
入剛醒來的老人耳中。
剛住進來,難得有個同伴聊天,現在又要走了嗎?
「都過了四十幾年了……」
老人下了床,拄著枴杖緩慢地朝看護院的窗戶走去,看著遠處城市的燈火夜景,
不發一語。
從他還是個男人開始,他已經獨自一個人睡了不知道多少個年頭。做夢時,他總
是會想起他和他的妻子睡在一起的那唯一的一夜。
那是老人最後一次體會和至親睡在一起的喜悅。在那之後,老人再也沒有跟任何
他所愛的親人或戀人一起睡過。
『如果這個詛咒沒有……消失的話……』
妻子在火災的那天躺在他的身邊,斷斷續續地說道。
『別忘記……那種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他靜靜地聆聽著這句話。雖然老人已經忘記當時妻子為什麼要說這句話的理由。
『這個詛咒……我也有錯……』
女人在昏過去之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對不起。』
然後,老人再也沒有聽到他的妻子說過任何話。
那回的槍殺事件後,當男人再次從病床上醒過來時,醫生站在他身邊報告了這回
手術的結果以及噩耗。
結果是,男人雖然撿回了一命,但是女人因為槍擊位置接近心臟,搶救後仍然因
為失血過多死了。
那天,男人按照妻子預先寫好的遺囑,把妻子的屍體放進一具船形的棺材裡面,
在遺體火化以後,骨灰分成了灑向大海、埋在墓中、灑向空中三份。
男人在那之後,也沒有再娶任何一個女人當妻子。過了四十幾年以來,他已經遠
離了自己的家族以及友人,獨自一個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城鎮居住著,直到現在。
「都這麼久了,還放不開啊……」
老人伏在窗臺邊,發出了嬰兒般的哭聲。
「寂寞啊,寂寞地過了四十幾年囉……妳知道一個人有多難過嗎?我這四十幾
年,連想要對別人關心一下也做不到,我怕呀,如果再失去關心我的人,那又怎
麼辦……?」
老人的淚珠滴落在窗臺上。
「我這一生失去而不再回來的東西啊……已經多得讓我不想再回憶囉!」
老人拄著枴杖,用同樣緩慢的速度走回床邊。他又覺得睏了,想要再回去床上睡
一覺。
可能又要做死人的夢了。
當老人閉上眼睛時,他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在夢裡面見到妻子還有那些莫名地死在
他的枕邊的人。在夢裡的世界,老人可以開身上那不知名的詛咒,毫無顧忌地對
他們表達自己的情感。
因睡夢而痛苦,又因睡夢而解脫,真諷刺。
明天當他自己一個人起床時,又是另一個清靜的早晨吧。
(總是獨自一人起床的男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