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男人偶爾也會接一點很有趣的委託。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是在殺人，不過還是會有
不太舒服的感覺。因此男人認為有趣的地方，是睡在他旁邊的人。
某一次男人接到了一個丈夫的委託。他的委託相當地明瞭，那就是叫男人去把他
那個花心的老婆給做了。然後男人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那就是去陪他的老婆在床
上睡一晚，然後隔天早上他的外遇老婆就會自然地死去。
男人並不喜歡跟陌生的女人一起睡覺，但是丈夫拿了一萬五千元的委託金給他，
他也不想白白讓這筆錢從他的眼前溜掉。
那天那個丈夫會假裝不在家，而到底要怎麼辦才能夠讓男人睡在她旁邊也讓人傷
透了腦筋。最後丈夫決定向自己的妻子謊稱這個男人其實是自己的同事，希望可
以讓他在家裡睡一晚。
會有那麼簡單嗎……男人納悶地心想。雖然男人在委託人的家裡面跟委託人的妻
子共處一室，不過在提出跟她一起睡一晚的要求時，男人差一點就說不出口。
「呵。」
眼前的女子毫不在乎地，對著男人做出了一個撫媚的動作。
「如果那麼想要睡在一起的話……記得對我的老公保密就好了喔。」
但是他所做的就只是躺在床上睡覺。男人在睡前看了身旁那個不停地講著話的女
人一眼，這是最後一次看到她了，她會在男人醒來的時候以什麼樣的方式離開這
世界呢？
男人反而對這個問題比較有興趣。
接受這項工作的委託時，男人總是隨身攜帶睡袋與鬧鐘。鬧鐘的時間總是設定在
七點鐘。當七點鐘鈴響時，男人總是立即起床並睜開眼睛，然後看著睡在他身旁
的人最後一眼才離去。
這個委託人的妻子不在床上，她在衣櫥的吊桿上面用一根跳繩上吊自殺了。而親
筆遺書就放在身旁。
男人對委託人的妻子在遺書裡面寫了些什麼內容沒有興趣。他已經輕鬆地在這張
床上睡了個好覺，然後一萬五千元的委託金也輕鬆地進了他的口袋。
另一件委託是某個社區的管理委員會送來的。他的工作內容是去陪這個社區的某
個住戶睡覺，因為這個男子在夜晚實在太吵了，而且還會公然地對其他住戶進行
言語方面的性騷擾甚至其他相當不檢點的行為，當然這純粹只是他的個人行為。
如果事成的話，委員會就給男人五十萬元酬勞與堵口費。
至於男人這回不用再煩惱要怎麼跟那個委員會希望幹掉的男人上床的事了。那個
惡鄰本身就有同志傾向。雖然男人不反對同志，不過被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男
子在身上摸來摸去的感覺還是很不舒服。而且在他的床頭邊，還放著幾顆看起來
相當可疑的藥丸。
「喔……」
這個花心而且又讓人感到極度不檢點的男子，用相當挑逗的手勢在男人的胸膛上
按了一下：「想不到竟然會有人想要自己來找我……你看起來很像『哥哥』耶。」
男人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不管眼前這個「弟弟」的手抓了男人的什麼地方，他都
已經只剩下悲憫的感覺。
因為等到他閉上眼睛之後，這個人也得去地府報到了啊。
不知道什麼原因而感到一陣疲累的男人，在他的床上沉沉地睡去。這個做了許多
動作但是卻什麼回應也沒得到，因此感到無趣的「弟弟」喝了杯酒，接著也相當
不願意地睡了。
隔天的太陽依舊升起。
然後按照慣例，男人在起床的時候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然後離開了已
經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這名男子的身邊。根據報紙的報導，這名男子的死因是
吸食毒品過量結果暴斃死亡。
難道自己真的被死神纏上身了嗎？男人心想。他搭上了巴士，睡一覺說不定可以
讓腦袋清楚一點，當他想到這裡之後便放鬆地躺在座位上睡了個短暫的午覺。
當他醒來的時候，巴士已經停了下來。剛才他的頭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害他又昏
過去了一下子，不過現在總算是清醒了。
男人一腳踢開已經扭曲變形的巴士門，從巴士走了出去。這輛大約有五、六名乘
客搭乘的巴士已經撞爛，從其中幾個還在睡午覺的乘客的樣子看起來，男子猜他
們大概都不會再爬起來了。
怎麼連睡個午覺也會變成這樣子啊……不過值得高興的是，沒有睡覺的駕駛還好
好地活著。
6.
所謂的那件事情，一定就是詛咒男人變成現在這樣子的關鍵。如果可以找到以前
男人曾經深愛過的那個女人的話，說不定一切都會有所轉機。
男人之所以攜帶鬧鐘提醒自己早起，原因就是假如自己被人太多次發現睡在屍體
的旁邊，就一定會被警察帶回去偵訊。不管怎麼樣男人沒有動手就是事實，警察
雖然會把他放走，但是就是太麻煩了。
靠著這種不幸的睡眠經歷，男人從應該可以算是地下社會的地方賺到了不少錢。
男人有的時候反而慶幸自己可以親眼目睹某些真正為非作歹的壞蛋在自己的身
邊死去，不過有的時候卻是還不該死掉的人。好比說某次委託裡面男人跟一群被
抓起來打昏的小混混一起睡了一晚。當男人醒來的時候，這群被這位堂主抓起來
的小混混們全部都貌似失血過多死掉了。
但是這絕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不是黑道老大為什麼會相信跟某個男人睡一晚他身旁的人都會死掉這種事，而是
到底是誰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第一個委託他的人是那個戴金框眼鏡的中年人，
到底是什麼人把跟他睡過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因為病故、意外或者自殺而死掉的
事情說出去的？
男人突然興起了想要把這一整件事情調查清楚的衝動。
當他找到了那個中年人的時候，他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面拿著電話，激動地與電
話另一頭的客戶爭辯著生意上的問題。
「這回來我這裡有什麼事？」當第一個委託他的中年人掛上電話，他推了推他的
金邊眼鏡，說道：「我不記得我今天有請你來這裡啊。」
「是我自己過來的，」男人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到底是什麼人，把那些跟我
睡過一晚的人都死了的事情告訴你的？再來另一點，你為什麼會那麼確定您臥病
在床的令尊與我在同一間病房裡面睡過一晚之後一定就可以解脫？」
中年人用有些訝異的表情看著男人。過了一會，中年人馬上打開他辦公桌抽屜並
從裡面抽出一張名片。
「你等我一下。」
中年人拿出手機，然後走到了辦公室的外面跟某人談話了一段時間。當中年人談
話結束後，他從胸前口袋裡面掏出一張便條紙遞給男人。
「那上面已經寫好時間還有地點，你按著上面的指示去見那個人就知道了。」
「就是這個人把這些事情告訴你的嗎？」
「你見到那個人就知道了。那個人跟你是熟人。」
中年人把視線移回電腦螢幕上的股市漲幅圖，說道：「那個人說要是你過來找我
的話，記得打通電話回去通知他一聲。」
熟人？
男人的腦中閃過了趙小姐的親人、陳同學的老媽、見過兩次面的警察……不過這
些人都不太可能有動機把這些關於他的事情告訴中年人。
總之，男人決定要按著便條紙上的時間與地點去見那個人。管他是情報販子還是
什麼黑道大哥來著的，男人一定要把這件事情搞清楚。
或許見到那個透露消息的人之後，這個睡覺詛咒就有解開的餘地。
見面的地方是男人家附近的某間義式料理餐廳。男人雖然以前在上班的時候經常
經過這間餐廳，不過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進去看看或試試裡面的菜色。
時間正好是午餐時間的中午12：30，男人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等侍者端來一
杯檸檬水以及菜單之後，男人一邊看著菜單上的菜色，一邊注意週遭是否有認識
的熟人接近。
其實男人在見面前一天睡覺時，已經想過會不會是那個人。從以前到現在，最瞭
解男人的人也就只有她而已。
然後，事實證明了男人的推測是正確的。
在男人就座五分鐘過後，餐廳的門再度打開。走進來的人是一個留著一頭短捲髮
的女人，她穿著普通的亮黃色外套以及一條長裙，當她與男人對上視線的同時，
男人搶先在她開口打招呼前說話了。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啊。」
「我早就說過，分手之後還是可以當普通朋友的吧？」
女人拉開了椅子在男人的對面坐了下來。她接過菜單然後點了相當普通的墨魚義
大利麵，而男人則點了焗麵來吃。
男人的確已經有足足兩年多的時間沒有再見到她了。
「這些事情是妳搞的鬼嗎？」
女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說道：「你在說什麼？」
「那些跟我睡過一覺的人都死掉的事啊。是妳對他們動了什麼手腳……」
「就算我再怎麼嫉妒那個可以跟你共枕眠的女人，我也不會冒著被捕的危險去殺
人。」女人不疾不徐地答道：「再說，凍死還有心肌梗塞這種人類根本沒辦法掌
控的因素，會是我做得到的嗎？」
「那的確沒錯。」男人無話可說，「妳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
女人的臉上擺出了想要賣關子的表情。
「你覺得，會是我太瞭解你了嗎？就算那次分手了以後，我還是會知道你都在做
些什麼……」
「所以說，就算知道連續兩個熟人死在我的床邊，妳把這種事情告訴那個中年人
又是什麼意思？」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打斷人家說話呢。」
女人挪開手邊的餐具，她點的義大利麵已經端了上來送到她的面前。
「這個已經可以確定，的確是詛咒吧。在那之後，我也是一個人起床的。」
女人拿起叉子，用相當冷靜的語調說道。
「妳……妳也是？」
男人對自己聽到的內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說妳也是在分手之後，跟妳睡在一起的男人……」
「連跟我一起睡的女人也都沒有再起來了。」女人用叉子把義大利麵的麵條捲起
來，然後送進口中嚼了幾下：「那天，我因為沒辦法接受分手的事情，所以我找
了一個很好的朋友一起聊天，聊到最後我們都在床上睡著。不過我醒來之後，睡
在我旁邊那個很好的朋友，已經窒息死掉了。」
「……抱歉。」
男人點的菜也送過來了。他拿起叉子，把一口焗麵送進口中。
「然後，跟妳睡過覺的人也都死了？」
「過了幾天，有個男人跑來找我搭訕。那個時候因為剛分手而且我的朋友也過世
了，所以也沒有想太多，還讓那個男人陪我在賓館裡面睡了一晚。」
男人本來想要說點什麼的，不過後來料到那個男的大概也沒有再起來了吧，男人
決定把這句話吞回去。
「我那天凌晨四點多就醒來，不過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雖然當時我沒有注意太
多，不過我真的很慶幸我那時候就走了。」
女人拿起了檸檬水，然後喝了一口。
「因為那個男人早就在凌晨兩點的時候，不知道什麼緣故跑到賓館外面，然後被
他的仇家槍殺了。」
到目前為止，女人經歷過的事情跟男人差不多。不過男人現在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還是女人是怎麼證實這個理論的。
「難道說妳知道任何跟妳睡過的人都會自然死掉，所以妳跑去當殺手了嗎？」
「只是很偶然的情況下，我很好奇自己到底是不是被詛咒了，所以我自動地跑去
找了一隻健康的小狗，在我睡覺的時候把牠放在旁邊，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是這
樣子。」
男人還沒想到要找動物來試驗自己身上的詛咒……或者是超能力。
「隔天我起床的時候，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女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肘，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因為那隻健康的小狗躺在籠子裡面，牠張大嘴巴流著口水，像是被什麼東西勒
死了。
但是，我的手根本沒辦法伸進籠子的隙縫裡面，我把小狗屍體送給獸醫檢查，他
說那隻小狗是被人給勒死的！到底是誰、不對，到底是什麼東西把那隻小狗勒死
的啊？那隻小狗的脖子上連一條項圈也沒有！」
女人激動得差點連桌子也跟著她的身體翻了過來。男人連忙安撫了她幾句話後，
說道：
「妳是說……我們兩個都被詛咒了嗎？」
「大概是我那天說的話吧。」
女人說道：「那天，還記得我們分手的時候說了什麼嗎？」
「妳好像說了……『你還會跟其他的女人睡在一起嗎？』對吧？」
「那天，其實我還多說了一句話。那天你走了之後，我因為真的太難過了，所以
我說『我不想跟你以外的人同床，躺在你枕邊的人也都去死吧』。」
「……妳竟然說了這麼過分的話。」
男人知道現在再責怪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問題是，如果那句話真的是詛咒什麼
的……現在到底要怎麼辦才對？還有，妳還沒回答妳是不是跑去當殺手的問題。」
「我的確是『物盡其用』了點。」女人說道：「後來的我只是偶然地代表公司接
待一個很難纏的主管，然後……嗯，我陪他睡了一晚。隔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他
已經因為喝太多酒，被自己的嘔吐物堵住氣管死掉了。」
男人總算明白這一整件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所以妳從電視或者新聞知道跟我有關的事情，確定跟我睡過的人都已經死了。
然後妳還弄了那堆委託給我？」
「殺人不留痕跡，而且有些壞人罪有應得、死有餘辜，有什麼不好的？」
女人再塞了一口義大利麵在口中。
「要怪的話，就怪那些跟在我們身邊的死神吧。我們又不是故意要害死別人的，
把降臨在我們身上的詛咒去除掉才是正確的。」
男人放下手邊的叉子，此時的他心情相當地複雜。
開心的是，總算有人可以理解這一整件事情的原委。雖然還不算很正確的解釋，
不過男人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難過的是，就連眼前曾經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妳還沒回答我為什麼要找一堆人來委託我陪他們睡覺。」
「因為我想要確認我的假設是不是對的，」女人用叉子捲起麵條：「跟我睡過的
男人最後都死了，這時候我在新聞上也看到了跟你睡過的人也死了的消息時，我
為了要看看你多跟其他的人一起睡覺，最後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反正你不
也『物盡其用』賺錢賺得很開心？」
男人低下了頭，這種情況已經讓他感到有些無言以對。但是這種情形絕對不是巧
合，有著從兩年前到現在一連三十幾個人死在他的枕邊經驗的人世界上找不到第
二個，除了男人眼前的這個女人以外。
「……喂。」
男人叫了正在吃義大利麵的女人一聲。
女人也意識到了男人似乎想要說什麼重要的事，於是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妳要不要……回來我這裡？」
（待續）
創作內容
【小說】總是獨自一人起床的男人（中）
短篇劇場 (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