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是那件事情以後的兩、三天到現在,這個男人一直都是獨自一個人起床的。
不過在這裡「獨自一個人起床」並不是指獨居的意思,這裡是指他自己的遭遇還
有從這之中發展出來的工作。雖然他的確是單身,不過他的工作是陪別人一起睡
覺,他就只要做到這樣子而已。
接著,他什麼事情也不用做。每當太陽升起早晨來到,睡在他旁邊的人就會死去。
他確定自己沒有在夢遊的時候把睡在他旁邊的人勒死或者走到廚房裡面拿刀砍
了枕邊人,他自己的腳也沒有臭到可以讓睡在他旁邊的人突然心臟病發。
為了這一連串的事情,男人被警察帶回去調查了好幾遍,但是每一次調查的證據
都顯示這個男人確實是無罪的。
第一次是那個姓趙的女人。
趙小姐是在男人的職場上認識的同事。在那件事情過後的兩、三天,男人在下班
時間的電梯裡面遇到了熱切地向他搭話的趙小姐。
兩人在公司裡面分屬不同的部門,但是還是會在下班後見面。在那一次電梯裡面
見面之後,男人發現他與趙小姐竟然異常地氣味相投。大約過了幾星期,他們的
關係已經從同事發展到了更進一步的情感,然後到了某個星期五的夜晚,兩人到
了旅館裡面,而且兩人還在同一張床上睡了一晚。
當那天的早晨來到,男人睜開眼睛,他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對,睡在他旁邊的
趙小姐看起來像睡著了,但是表情卻異常地痛苦。當男人再搖了他幾下後,他發
現趙小姐真的沒氣了。
警察在男人報警之後,馬上趕到這間旅館並進行驗屍。死因是服毒自殺,有毒的
膠囊與沾有趙小姐指紋的水杯就放在床頭邊,上面的確連一枚男人的指紋也沒
有。
於是,在第一次的事件中男人無罪被釋放了。
此時這個男人已經陷入了一片哀傷以及罪惡感,他的腦中只有想到自己為什麼沒
能夠阻止這個新戀人的自殺,但是他沒有料到這個枕邊惡夢,還會再持續下去。
2.
第二次的事件主角,是另一個姓陳的男子。
陳先生是這個男人的高中同學。在趙小姐自殺後的第五天,陳同學突然地打了通
電話,而且還在電話裡面興高采烈地說著要帶幾個其他當年的同班同學一起拜訪
這個男人。
「嘿,你看起來跟以前還是一樣嘛!」
在陳先生還有好個當年一起拼大學考試的老朋友一起來到男人的家時,幾個情同
兄弟的男人不僅聊得相當愉快,甚至還一起到幾個男人熟識的酒吧喝了幾杯。那
天,男人跟這個陳同學還有幾個喝得醉醺醺同學,互相靠著回到男人的家裡。
「今天……喝得真爽!」
「對……對啊!下次有機會再喝個一杯!」其他的同學也跟著附和道。
「等、等等,現在……幾點了?」
「已經過了晚上十二點了。」
「十二點啊……不知道還招不招得到……計程車……」
男人的腦海中,立刻想到一件提議。
「反正你也不趕著上班,不如睡我的房間吧?」
男人從自己的衣櫥裡面拿出了只有露營用的睡袋,接著指著床:「那麼……你就
睡在我的床上,我就睡地板上。然後你們兩個,不好意思就睡在客廳吧?」
「沒什麼!這麼晚了還打擾真不好意思……」
那天晚上,陳先生就睡在男人的床上,而這個男人就睡在預備好的睡袋裡面。
隔天早上,當男人從睡袋裡面醒來,並且準備叫醒還睡在自己床上的陳同學時,
他發現那股當他在趙小姐身邊起床時的恐懼,此時再次襲來。
理由無他,因為睡在他的床上的陳先生死了。
當警察與陳同學的家屬前來男人的家中認屍時,印象中看起來像是陳同學媽媽的
婦人在客廳裡面當場痛哭失聲,幾乎要昏了過去。而過了一小時後,警方對三人
的偵訊全部結束,而法醫進行的初步判定結果,則是突發性的心肌梗塞。
原本應該再發展下去的新戀情還有多年不見的老友,在一覺醒來卻全部都消逝
了。如此強大的打擊實在讓男人難以接受。
在他參加完送高中好友的最後一程的葬禮後,他來到殯儀館的門外,呼了一口氣。
男人平時沒有抽菸的習慣,不過此時的男人卻想要找根菸來抽抽或者買包Pocky
巧克力棒來嚼一嚼,好像就只有這樣子才可以讓男人暫時忘掉這些事情。
他看著午後陰暗的天空,不發一語地長嘆了一口氣。
然後,某個奇異的念頭不知為什麼地,竄進了男人的腦袋中。
這兩個人,都是因為和他一起睡覺才死掉的。
雖然一時間無法證明這個假設,但是這項想法卻在男人的腦中揮之不去。
3.
第一次試著去當所謂的殺手,大概是兩年前的時候。到了這時,每個跟男人睡在
一起的人都再也沒有起來過的理論已經得到了證實。
其實殺手並不是男人工作的正確內容。但是能夠用來形容的詞也就只有這個,因
此男人也就任由其他人如此稱呼。
之後,就算只是男人自暴自棄地跑去露宿街頭,睡在男人旁邊的兩名街友到了隔
天還是因為氣溫太低而凍死在長椅上。雖然男人會覺得冷,但是卻沒有因此一起
被凍死。至此為止,男人相信自己八成是被詛咒了。
不過與其說是自己被詛咒,睡在枕邊的人都會死掉,換成自己其實有可以讓睡在
身邊的人不知不覺地死掉的超能力或許會好聽一點。
就連男人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麼讓人知道的,當他生平的第一個委託
人親自找上門來的時候,男人完全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的事情,我都已經從我幹警察的朋友那邊聽說了。」
第一個委託人是頭上戴著帽子、身形肥胖,並且戴著有點俗氣的金框眼鏡的中年
人。當他走進男人家的客廳之後,他一開口就如此說道。
「不管對象是什麼人,只要是在你旁邊跟你一起睡覺的人到隔天早上都會死
掉……」
「這是你聽誰說的?」男人被這句話弄得有些不高興了。
「先別激動。我本來也不太相信這套的,不過後來我倒是想到一件事,如果這個
是真的話,有件要拜託你的事情。」
他遞上了一個信封。當男人接過了信封然後打開來看時,十張千元鈔票平整地躺
在裡面。
「如果真的有效的話,那麼這就是付給你的酬勞,」金框眼鏡中年人說道:「不
過如果那個人沒有發生什麼事,那麼你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如何?」
由於趙小姐在旅館裡面自殺的事情,害得他在公司裡面的飯碗因此也丟了。男人
看了信封裡面的鈔票,這個金額至少可以讓他少工作一星期。
「如果什麼事情也沒有的話,那麼就請不要再來找我。」男人說道。
中年人伸出右手,親暱地握了握男人的手。接著這個肥胖中年人叫來了一輛轎車,
把男人載到了目的地。
那是位在市區的大醫院。中年人走在前頭,而他一旁一個穿著像是秘書的女子示
意男人跟在中年人的身後。在男人跟著眾人搭上電梯之後,他來到了其中一間病
房前。
「這位是家父。」
中年人站在一張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各種管子以及呼吸器的老人前面。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借助你的力量幫幫家父。他已經躺在床上昏迷了兩
個月,我已經不忍心看到家父再受苦了。」
「你把我當成執行安樂死的醫師嗎?」男人語帶諷刺地問道:「再者,我又不是
專門把人帶走的死神。」
「所以如果什麼事也沒發生,你的工作就到此結束了。」中年人推了一下金框眼
鏡:「今天就請你睡在家父旁邊。為了表示誠意,讓我招待你吃頓好吃的如何?」
男人沒有說話。他看了躺在床上幾近奄奄一息的老人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
那天晚上,男人就像在其他病房裡面探病的人一樣,拉了張椅子坐在老人的旁邊
看書。
自己是真的有這種足以置每個睡覺的人於死地的能力嗎?從那次的事情之後,每
個睡在他旁邊的人全部都死了。
只要睡一覺就能夠離開人世,這足以算是這世界上最安詳的死法吧?男人看著眼
前的老人,這個問題不停地在自己的腦海之中重複著。放在病床前的心電儀穩定
地跳動著,顯示著這個老人的生命還在微弱地延續著。
在他想出這個問題的解答前,他已經再次進入夢鄉。
隔天凌晨當男人被一陣吵鬧聲吵到醒來的時候,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心電圖上已
經歸零的數字,還有毫無跳動起伏的心電儀直線。
接到通知的中年人在第一時間立刻趕到了醫院,並且接受了昨天夜間中年人的老
父已經安詳地往世的事實。在今天凌晨四點多把男人吵起來的聲音,就是醫護人
員在定時檢查的時候發現老人已經安詳地離開人世時所發出的說話聲。
「看來,那個傳聞是真的。」
中年人在送男人離開醫院的時候,把那個裝有十張千元鈔票的信封交到了他的手
上。「總之,要是沒有你的協助,家父說不定還在這個世間受苦。這是酬勞。」
男人站在醫院前的計程車招呼處前,看著手中的這個信封,難以相信到底發生了
什麼事。
那個插管的老人過世了。
他就跟其他人一樣,睡在他的旁邊。
4.
男人曾經看過一部漫畫。在這部漫畫裡面有個相當厲害的殺手角色,只要跟他對
上視線的人就會看到自己過去犯的罪或者產生對生活的絕望感而自殺,而他自己
連根手指也不需要動就可以達成殺人委託。
現在這種睡在他旁邊的人都會死掉的能力……在他人耳中聽來可能相當地荒
唐,但是連男人自己也不得不相信這一點。
第二件的委託的委託人是一個看起來相當年輕的小伙子。這個少年背著大背包站
在男人家的門口,然後遞給他一張一千元的鈔票。
「有什麼事嗎?」看到鈔票,男人遲疑地問道。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睡在房間裡面,因此不會有什麼問題。從那次的事情之後,一
直都是一個人起床的。
「啊……就是說……其實是我從我的朋友那邊聽說的啦,我只是想請你幫我把一
些人趕走而已。」
「趕人?」男人一頭霧水。
跟著眼前的年輕小伙子來到現場,男人發現自己好久沒感覺到那種年輕的熱情。
一整排的年輕人坐在地上或靠在椅子邊,有的在看漫畫或者不停地打著PSP,或
者是根本就趴在道路邊的長椅上直接睡了。總而言之,到了晚上快九點的時候還
有一大群人在這個像體育館的場所排隊實在很驚人。
「呃……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以請你去隊伍前面,跟那些人一起睡?」
「你應該知道關於我的傳聞。」男人嚴肅地答道。
「因為這個……歌手,對!這次的活動,開放一百個名額領取這位歌手的簽名資
格,就是這排隊伍最前面的一百個人,然後我是第102個。」
少年的嘴角輕輕地上揚:「如果在活動開始前,可以幫我把前面的人趕跑的話……
拜託啦,這位大哥。」
男人拿著少年交給他的一千元,什麼話也沒說。畢竟現在也得找點收入了,就算
只是一千元也好。
「我還以為是聲優呢……結果是歌手?」
男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再提出其他的疑問。他走到了距離出入口最近的隊伍前
頭,那裡有幾個身旁放著幾袋衣服的大學生坐在那邊聊著天。
有必要為了這樣子的事情搞到這種地步嗎?男人納悶地心想。他走到了排在第一
位的大學生身邊,對著他們說道:「這裡借我睡一下。」
「喂喂,不要插隊啊……」
「我不會插隊,我只要睡在這裡。」男人說道。「隔天早上,我自然就會離開。」
他從背袋裡面拿出了睡袋,接著在這群排隊大學生的身旁直接睡了。這是男人第
二次在街上睡覺,第一次因為自暴自棄而發瘋跑去街上睡覺時,陪他一起睡的街
友已經往生了。
男人一時間根本睡不著。那群大學生的對話中還不停傳來「能登真的超萌的!」、
「喂,我是萌後藤的!」之類的話,讓他實在無法立即入眠。
不過,這群大學生還有高中生有意識到自己到底正在用生命幹些什麼嗎?至少男
人沒辦法理解夜排有什麼意義。
把那個老人算進去,大概已經有五個人「睡死」在他的旁邊吧。說不定這個詛咒
過了幾天就會自動消失,隔天早上當他醒來的時候,這群等著排隊的學生還會活
得好好的──
當男人進入夢鄉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他再次醒來,地點是他自己的床上。不過四周全部都變了。
除了他自己的臥室以外,以臥室為中心點方圓五十公里的地方,現在全部變成了
墳場。一塊接著一塊的墓碑,它們的方向全部都朝向著剛起床的自己。
彷彿是在說著自己究竟是被什麼人給害死的,所有的墓碑全部而一致地,朝向了
他的床。
「這是……」
男人張大了嘴巴,震驚的感覺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的命運真差啊。」
一個垂死老人的聲音,在男人的耳邊響起。
「只要是睡在你身邊的人,全部都死掉了啊!是你害死他們的喔,是你害死他們
的……」
男人猛然地轉過頭,那個當天凍死在他身旁的遊民,正鐵青著臉吊在他的床頭邊。
「你也害我被凍死了!下次記得要讓我在高級三溫暖裡面熱死聽到了沒?」
說完,那個遊民老伯把嘴巴張得比臉盆還大,接著把男人的腦袋用力地吞了進去。
男人在惡夢中猛然地驚醒了。
現在的時間大約是清晨七點多接近八點鐘的時刻。跟上一次比起來,這次還不算
是早起。不過他實在不習慣在外面睡覺,上回的露宿體驗已經讓這個男人吃盡苦
頭了。
男人清醒地瞄了躺在他旁邊的學生們一眼。他們大部分都跟男人一樣裹著睡袋就
睡著了,不然就是在身上披了件衣服就草草地睡著。
男人並不想注意其他人的睡眠情況。至少這些學生沒有服毒也不像被凍死,這回
應該不會有事才對。
男人在心裡如此告訴自己。那個小伙子自己要給他錢的,如果什麼效果也沒有的
話那也不能再怪他了。不過,到底是什麼人把跟自己睡過的人都死掉了的事情說
出去的?這一點男人不管怎麼想都覺得事有蹊蹺。
至少這回詛咒可以被打破了吧?他可不想當一輩子的處男啊。男人如此想道。
他馬上打包了睡袋,不過並沒有立刻離開現場,他想要親眼確認眼前這些夜排的
學生全部都活得好好的爬起來。
因此,男人決定先去附近買早餐。
當男人提著睡袋離開現場的同時,幾個夜排而躺在地上的少年也在同時醒了過
來。
「喂,起來了……」
少年用手輕輕地搖了搖躺在身邊的同伴,然後叫道。
當男人提著從附近早餐店裡面買回的三明治時,他一眼就發現了不屬於這裡的東
西。
救護車,還有剛從救護車上面運下來的擔架。
在隊伍的前排圍了一大群人,似乎引起了不少的騷動。而其中三個人被運上了擔
架,然後離開了現場。
男人一眼就可以認出那三個人。他們是夜排隊伍最前端的學生,就在昨天男人闔
上眼的時候,還在男人耳邊開心地聊著天的三個年輕人。
男人決定不要再看下去,他轉過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現場。
順道一提,這件事情似乎在現場引起了相當大的騷動。
因為這三個人昏迷不醒的關係,用一千元委託男人在那邊睡覺的少年順利地得到
了僅僅一百人的簽名資格。得到簽名資格的少年欣喜若狂地等待著活動的開場,
並且沾沾自喜地認為多花了錢委託那個男人是正確的。
不過少年並不知道,那三個人被送到醫院後的情況。
事實上在救護車來到之前,那三個人便已經沒有生命跡象。因此就算立刻送到醫
院進行急診也來不及了。
而醫護人員根據這三名少年的情況研判,極有可能是熬夜過久造成過勞,三人竟
然離奇地在這同時出現腦溢血癥狀並且同時腦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