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2004年,法魯加市(Fallujah),伊拉克─柯林登市事件發生前三年)
午夜剛過不久。籠罩天空的,不是黑夜中的雲朵,而是層層的硝煙。
零星的槍聲和偶爾傳來悶悶的爆破聲,在法魯加市的夜色中,四起。
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一日,世界首要強權遭到不可容忍的侵犯;兩座一體的世貿雙子星大樓(WorldTrade Center)遭受劫機自殺攻擊,活生生地被摧毀,化為幾萬噸的鋼筋水泥殘骸。
兩棟大樓淪陷後的濃煙餘燼,隨風拖出幾十公里,在外太空也看得到,宛如是為此失去親人的受害者們心中一條不可抹滅的傷疤。
同仇敵愾,美國有著自珍珠港事件後就再也沒看過的上下一條心;國會一致通過,對恐怖主義宣戰。
橫掃阿富汗神學士政權後,如今矛頭指向聲稱擁有著大規模破壞性武器(WMD,Weapon of Mass Destruction)以及窩藏蓋達組織領袖的伊拉克─儘管聯合國檢測人員沒尋獲任何違禁武器或是化學兵器,英美聯軍依然開拔,揮師這個承載人類文明發源地的國家。
戰火綿延,自二零零三年三月開始,以美軍為首的部隊不斷朝巴格達推進。中途經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零星戰役和幾個主要戰役,拿下了伊拉克首都,巴格達。
但是,美軍真正與敵人進行大規模的城市巷戰,是在巴格達西面六、七十公里外的另一個大城,法魯加市(Fallujah)。
整個事件的起源於二零零四年三月三十一號;四名黑水武裝保全人員遭受民兵的襲擊身亡,屍體遭支解、焚燒後,懸吊在橋梁上─在此之前也發生多起暴動以及伏擊美軍部隊的事件。
因此,以黑水武裝保全人員受襲事件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美軍高層發動了第一次的圍城行動:『警戒的果斷』行動(OperationVigilant Resolve)。
其行動因部隊人數不足為主要敗因,整個戰役持續六個月後,狼狽收場。
第二波圍城攻勢在同年十月正式展開。
美軍在確定法魯加的平民百姓撤離百分之八十後,對該城進行一連串的情蒐、轟炸、滲透和攻堅。
死守在市內的民兵估計有數千人,早已在城內各處挖掘坑道,在清真寺甚至學校內儲備彈藥和物資,建立要塞據點,準備與英美聯軍大幹一場,決一死戰。
美軍進行了快一個多月的平民疏散和削弱民兵防禦行動,同年十一月七日夜間當地時間七點整,正式展開攻城行動,狂暴魅影行動(Operation Phantom Fury)。
美軍以陸戰隊為主的兩個團級戰鬥部隊(RegimentalCombat Team,RCT),RCT1和RCT7從北面朝市中心方向進行掃蕩。
美國海軍陸戰隊在這一場行動中,遭遇了自一九六八年在越南順化市之役後,就再也沒經歷過的血戰。
已經過了快七十二小時,攻城進度雖然每個小時都有進展,但是經歷到的殘酷卻是他設想過,卻沒體會過的真實。
體會,真實與虛幻的界線就在於此。
尚恩坐在地板上,倚靠在斑駁的牆邊,手中握著自己的M4A1步槍,汗水頻頻自他的頭盔裡溢出,竄過臉頰。
在他身旁是個已經沒有門的門口;門早已被子彈轟的粉碎,屍骨無存。殘骸以門為中心,放射狀地散落在房裡各處。
「準備好了嗎?」
一個細不可聞的耳語劃過房間─尚恩旁邊的窗戶與門另一邊的窗戶都各有兩名陸戰隊隊員匿藏著;說話的是尚恩旁邊的佛伊上士。
房裡每名陸戰隊隊員,包括尚恩都點了個頭,每人臉上都有著憂慮,卻沒有一個人顯露出恐懼。
奇怪的是,尚恩把自己的步槍輕輕放在腳邊…
「Ok,李,來了喔─三,二,一…衝!!!!!!!!!!!!!!!!」
尚恩在『衝』字幾乎要爆出佛伊中士嘴巴的前一剎那,就猛然又迅速的竄出門外─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啪尬!咻─啪尬!!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碰!
「繼續開火!壓制火力壓制火力!!」
咻!咻咻!咻咻!答答答答!
轟噹!
「手榴彈擲出!」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啪尬啪尬啪尬!
克央!克央克央克央克央!
轟啷!
答答答!
「停火!停火!他已經進去了!」佛伊上士大吼。
接著另外一兩發槍聲後,一切又恢復暫時的平靜─至少這一條街是的;此條街道的左右幾條街外還不斷的傳來機槍掃射和爆破聲,不時夾雜著英語、庫德語和阿拉伯語的叫喊聲。
佛伊中士一抹額頭上的汗珠,替自己的M16A4換上新的彈匣。
「媽的,上士,李下士今天真是幸運女神上身,連衝這麼多回了還繼續勇往直前…」
「噓!安靜!」儘管杭特上等兵已經壓低聲調,還是被佛伊上士低吼了回去。
眾人屏息聆聽著─
……
除了遠處和隔壁街傳來吵雜的槍砲聲,以及偶爾悶悶的爆破聲,他們這條街其實靜的很不正常。
「他還有二十秒…」佛依上士看著手腕上的夜光錶,低聲的說。
其他人則慢慢的把槍再度端起,準備聽到命令的那一刻,再度跳起來奮戰一場─
「(電子雜音)這…這是李;對街建築物安全了。」
尚恩的聲音自大夥的通訊器裡傳出。
佛伊上士敏捷又小心的自窗口後探頭,望向對街的樓房:皎潔的月光下,對街二樓窗口,一個穿著陸戰隊沙漠迷彩戰鬥服以及深綠色戰術背心的人向他招了招手;大夥小心翼翼的探出掩體,瞄準著對街大樓。
「是他沒錯,是李。杭特,梅森,前進,我和羅恩茲掩護你們。」佛依上士扳開鑲崁在頭盔上的夜視目鏡,指示著兩名上等兵過街。
一枚在不遠處發射到半空中的照明彈,像是個空浮的探照燈,刺眼的白光照耀在兩名過街的陸戰隊員身上。
佛伊上士小跑步的進入對街的建築物裡,後面跟著羅恩茲代理中士。
尚恩自樓梯上走下來;一樓的這個房間倒著兩個穿著中東袍的民兵─兩人的咽喉部分都多了一張嘴吧,鮮血在屍體下面滿了一個圓。
「靠,樓上還有四個,下士,我很高興你是我們這一邊的。」杭特的聲音從二樓傳下來。
佛伊看了二樓一眼,再度與尚恩的眼神交會。
「幹的好,別忘了這個;下回你自個兒回去拿。」佛伊把尚恩的M4A1步槍扔還給尚恩。
「謝謝你,長官。」尚恩一手接住步槍說道。
「你這樣的身手,當初應該去加入三角洲,或是海豹特戰隊,甚至我們陸戰隊特別行動偵察組,而不是大開大合的突擊隊。」佛伊操著他特有的黑人口音,侃侃而談,自背心口袋裡掏出一條橘子口味的喉糖,朝尚恩晃了晃。
「不,謝謝。」
尚恩婉拒,一邊拿著在這棟民宅裡找到的毛巾,擦拭著染著鮮血的戰鬥匕首。
「『作為一名陸戰隊隊員,你必須相信你自己』,我只做我相信自己做得到的,長官。」
「要不是跟你並肩一起戰了幾個月,我會說你他媽的在假惺惺,裝謙虛。」佛依說著,放了顆喉糖進自己嘴裡。
「喂!羅恩茲,地圖;杭特,梅森:守好門戶窗口;這是一個僅限邀請的派對。」他吼道。
「收到。」梅森和杭特的聲音從民宅不同的地方傳來。
外頭遠處機槍的呼嘯聲,悶悶的砲擊聲和爆炸引起的震波依然持續著。
佛伊,羅恩茲和尚恩全半跪在地上,藉由羅恩茲手上的手電筒,看著地圖。手電筒的燈光被這群蹲伏的人們遮蔽了。
「…好,我們已經抵達指定地點,其他小隊應該也快攻下他們的目標,」佛依聚精會神的看著地圖,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說著。
看著地圖之際,佛伊以手指做為他視線的游標,在地圖的一塊區域上上下下的游移著。
「…奇怪,其他班再怎麼慢,也是時候抵達法蘭進度線(Phase Line Fran)了啊…」
佛伊不解的瞪著地圖上那條用銀光筆畫出來的線。
就在此時,他們聽到原本跟民兵對峙時駐守的那棟民宅,有個細微的噪音傳來。
所有人馬上抬頭,羅恩茲迅速關掉手電筒的燈光;佛伊輕輕的叫了聲梅森的名字,梅森頭也沒回的點了點頭。
「魅影。」守在窗戶的梅森盡量提高聲音的喊道。
其他人則已蓄勢待發。
「狂暴。」
在這個回應傳來的同時,對街的一樓窗口慢慢有個模糊的人影站起來,同時也有另外三個頭冒出來。
「第三班,是你們嗎?」那個模糊的人影問。
「我是佛伊上士,報上名來。」佛依也站了起來。
剛才梅森喊的是在每個軍事行動中,每個參與將士,不論官階,都絕對要知道的『認證密語』;過去在無線通訊尚未發達前,與軍事基地巡防的通關密語一樣,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一定都要有認證密語,來辨認敵我;但即便如此,就算有無線通訊,認證密語還是不能少,因為有些時候,情況根本不允許你去使用通訊器。
與其解釋長篇大串,一句認證密語就可以先暫時取得友軍的信任。
「我們是傳令兵,我是麥德達克下士,從第五班來的;你們跟總部的通訊似乎接收不良,所以沒接到最新戰況:我們在朝法蘭進度線推進時,碰到民兵的據點─奧道費克和穆罕默迪亞這兩間清真寺。現在所有的班都朝那裡推進。」麥德達克說,和另外三個人走進了佛伊他們駐守的民宅一樓客廳裡。
「什麼時後發生的事?」佛伊問。
「約三十分鐘前吧。喔,對了,上士,我猜他們是你遺失的物品吧?我們在來這裡的路上撞見他們。」麥德達克朝身後指了指─約有八名陸戰隊從剛才的民宅裡走出來。
「好極了!要不是因為我的通訊器有問題,我還在想你們這兩個步槍伍死去哪了,本來打算這任務完後要好好教訓你們的說。」佛伊對著那八個人吼著。
「好了,我們還得在往下走幾條街,因為第二班也沒有回應。」麥德達克微笑著說,朝著佛伊敬禮。「上士。」
「去吧,下士,多謝你的情報。」
「區區小事罷了,長官。」麥德達克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接著同他的步槍伍沒入了黑暗的巷道裡。
佛伊現在手下人力可多著,十二個人圍著他,大多數都半跪著。
「好,弟兄們聽著:我們第八團第一營中大獎了,遭遇到可能是法魯加市裡最大的民兵指揮部和據點。目前已經有三個班在跟他們火拼,其他弟兄們也正在往該處結集中。所以,我們能讓其他班搶得頭籌嗎!?當然不行啊,因為───我們的啤酒是他們要請的!!!」佛依大喊。
「OORAH!!!」整個房間十二名陸戰隊隊員齊聲簡潔有力的吼了一聲。
『Oorah(或是Hoo-Rah)』是美國海軍陸戰隊的精神口號,音近『務辣』;其口號也對應所有正面的回應,提升士氣意味濃厚,像是『水啦!』『帥啦!』『爽啦!』『酷啦!』;同時,每個陸戰隊每次喊這個口號時,都是在宣揚陸戰隊堅忍不拔,越挫越勇的戰鬥精神。
「咱們走。」佛伊一聲令下,旗下三個伍陸續以互相掩護為原則的移動模式,朝街道推進。
「難怪從剛才槍聲與爆破聲就一直不間斷,原來是這樣。喂,李,待會兒可別又像獨行俠了,這一次對方可是有狙擊手和輕機槍把關;清真寺附近的街道也太寬敞,加上他們還有火箭砲─你摸不進去的。除此之外,你很清楚,軍隊裡不鼓勵英雄主義。」佛伊跟走在他前面的尚恩講。
「是的,長官。」尚恩平聲的說。
「該死的,偏偏你就不是在耍英雄,因為你他媽的就辦的到;軍隊的這條不是為汝等之輩而設的。去他的,待會兒見機行事吧。」佛伊說著,用拳頭輕槌了尚恩的肩膀一下,又譙了軍隊的紀律與問候了擬訂這些紀律之人的母親後,便跟上前面的人。
尚恩安靜的尾隨在整個隊伍後頭,如一名致命的背後靈;敵人的背後靈。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