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太陽從地平線的另一端升起，和煦的陽光就照在校舍大樓上。穿著帶有灰色條紋

的學校制服的學生們，有的有說有笑地走進校門，有的則是匆匆忙忙地，像是為

了趕上時間進校門的學生也不乏少數(shù)。

而今天的李健洋，同樣揹著書包，用既不快也不慢的速度穿過了這所公立高中的

校門。

他走上了樓梯，接著在二樓的樓梯口左轉(zhuǎn)，但是就在快要到教室門口之前，他的

腳步卻再度地放慢。

現(xiàn)在算算，已經(jīng)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吧。這六十幾天的日子裡，雖然在如雯因為右

腳截肢的關係已經(jīng)暫時休學，每一天，健洋把全部的心思放到了應付學校的課

業(yè)、球隊的比賽，以及不斷地跑步。

健洋已經(jīng)養(yǎng)成當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移到同樣跟健洋同班的王俐文身上時，立刻

把視線移開的習慣。

他知道，自己正在害怕著什麼。

不管是什麼時候看到俐文，健洋的腦海就有如安裝了自動搜尋資料的電腦程式

般，讓如雯的右腳在他與俐文的面前活生生地扭曲變形的那一幕再度地出現(xiàn)。

就像一根大頭針，一次又一次地刺痛健洋的內(nèi)心。不管健洋再怎麼樣地想用大量

的課業(yè)與雜務麻痺自己，想讓自己忘記那件事，但是除非俐文一整天都請假，否

則那件事情只會一再地出現(xiàn)。

以及一再地提醒著，造成如雯必須截肢的始作俑者，就是健洋自己。

雖然想起那殘忍的一幕，讓健洋感到相當?shù)仉y受，但是他依舊在假日的時候，會

到醫(yī)院的603號病房，探望著到目前還在住院的如雯。


「對不起。」

如雯坐在病床上，身上穿著一件純白色的睡衣。在她的面前擺放著一個金屬盤

子，上面放著一顆剝到一半的橘子。

「橘子很好吃。」

如雯把健洋帶過來的橘子剝開，輕輕地剝下一片橘子，接著送進自己的口中。

「不生氣嗎？」

健洋完全不知道，到底該對著不慍不火的如雯如何反應。

「請原諒我吧……不管是想要罵我，或者用東西丟我，都沒有關係。」這是健洋

所能夠說的一句話：「因為……因為，我可是害得妳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的加害者

啊……」

「我在你的身上，感受不到惡意的電波。」

如雯只給了健洋這麼一句簡單的答覆。

「我知道現(xiàn)在的你，心裡覺得多麼地罪惡。你的想法，都在電波裡面全部告訴我

了。況且，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

健洋沒有心情去思考，她所說的透過電波讀取心思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跟俐文和好吧。」

如雯看著健洋，在她的眼鏡之後的瞳孔，充滿著盼望的眼神。

「她可是你錯過就沒辦法再挽回的朋友啊。每一個朋友相處的時間一定都是有限

的，或許過了十年之後，我就會成為你的回憶中一個再也想不起來的名字了。就

這樣下去的話，你一定會後悔。」

我會後悔？

如雯的臉上，看不到痛恨或者悲苦的表情。現(xiàn)在的她就跟一個普通的病人一樣，

靜靜地吃著健洋帶來的橘子。


健洋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是好。

俐文就坐在健洋左前方的位置上。她並沒有發(fā)現(xiàn)健洋正從後面盯著她看，只是專

心地讀著攤在左手邊桌子上的課本，接著在右手邊的筆記本上抄下可用的句子。

她正在準備著二月的托福英語檢定。

再過沒幾年的時間，不管是自己或者是俐文，都要面對各自的路。是直接投入社

會工作，或者是進入大學、考研究所，這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將來而作的打算。

健洋自然也不希望直到高中畢業(yè)為止，兩人始終都是冷戰(zhàn)的狀態(tài)。

所以，健洋希望至少這一次的道歉，可以化解掉這種使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情況。

「……」

健洋走到俐文座位的後方，等著俐文能夠因為注意到他而回過頭來。

俐文並沒有出現(xiàn)任何反應。她依舊專注於自己的英文筆記上，就連健洋站在她的

身後，都像是沒有被她發(fā)覺的樣子。

健洋試圖開口叫俐文的名字，但是他張大了嘴巴，口中卻發(fā)不出聲音。

「……」

俐文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轉(zhuǎn)過身的同時，她的視線與站在她身後的健洋對上。

「你……」

俐文立刻別開視線，原本平常的臉色也突然變得沉重起來，她再次轉(zhuǎn)身，朝著另

一邊準備離開。

「不要再這樣子了！！」

班上幾個同樣準備進行打掃工作的同學，目光都被健洋這句話大喊的聲音吸引

住，接著看到健洋拉住了俐文的手，朝著教室的外面走去。

「你想要做什麼？」兩人來到走廊外的同時，俐文用力地把健洋的手給甩開：「現(xiàn)

在是打掃時間，我沒有時間陪你講廢話！！」

健洋的表情依然平靜。

「我已經(jīng)受夠了。」

他眨眨眼睛，視線直直地望進俐文的瞳孔之中。

「讓如雯變成這個樣子，是我的錯……我知道，妳就算到現(xiàn)在，還是很痛恨我

吧？」

俐文轉(zhuǎn)過頭，把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輕輕地用手梳整自己的長髮。

「不能和好如初嗎？」他的語氣帶著一點點的不確定：「拜託……不要再這樣

了……這樣的日子，這樣的關係，只會讓我們都覺得痛苦，被這些讓人難過的感

覺折磨不是嗎？」

健洋的雙手抓著身高與他自己差不多的俐文的肩膀，聲音像是幾乎要哭出來了。

然後，健洋竟然跪倒在俐文的面前。

她的心裡開始動搖了。眼睛裡面不知道怎麼的，竟然流出了一點點的淚水。但是

俐文立刻把眼睛裡的淚水擦掉，以免讓健洋看到自己流下眼淚的樣子。

「你要我原諒你嗎？」

他看著俐文臉上略帶憤怒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健洋看錯了，在她的表情之中，

他似乎還看到一絲絲的悲傷。

「原諒？」俐文毫無感情地瞪著健洋的臉：「如雯……你知道如雯她對我來說，

是有多重要的朋友嗎？她做錯了什麼……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害她

變成這樣！！」

俐文在健洋面前所展現(xiàn)出來的憤怒，讓健洋嚇了一跳。因為他想不到俐文竟然會

如此地憤怒。

簡直就像是恨不得把眼前的健洋，狠狠地撕成碎片的樣子。

「已經(jīng)沒有什麼好說了。我們的關係已經(jīng)不再是什麼朋友……總之，我不想再說

什麼，請你走開，好嗎？」

說完這句話，俐文低著頭轉(zhuǎn)身離去，再也沒有再多說其他的話。

健洋站了起來，他的視線始終都放在離去的俐文身上，從沒有離開過。

健洋如今的感覺，就像即將從冷凍庫走出時，卻又再次被推進一桶冰水之中。是

如此地失望，也如此地使人傷心。


※


球形超常現(xiàn)象應對小隊本部。

這裡是應對各種因為「球現(xiàn)象」而可能出現(xiàn)的災害、事故，進行各種災害與人事

處理的市政府附屬小隊。至於在政府之上，自然有一群人緊密地監(jiān)控著S市之中

發(fā)生的每一件事。

身為小隊指揮長，男子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處的立場如何。一方面必須指揮自己的屬

下，監(jiān)視著每一個可能想要利用這種現(xiàn)象進行恐怖活動的嫌疑者。

尤其是那個自稱「古羅柏新教」的新興教派。按照往常的經(jīng)驗，這種新興宗教是

最危險的，因為永遠不知道，這些瘋狂的教徒到底會做出些什麼事情。

另一方面，指揮長本身也是與研究這種現(xiàn)象的科學團隊保持聯(lián)絡的中間橋樑。一

旦對於這種現(xiàn)象有任何的新發(fā)現(xiàn)，就會通知應對小隊的指揮長，以便進行更進一

步的進行對該現(xiàn)象的處置對策。

「博士啊博士……」

身穿灰色制服的男子，桌上正擺放著一副塔羅牌。三張塔羅牌正由左而右，牌面

向下地放著。

「我還真是無法理解，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男子閉上了嘴巴，輕輕翻開了置放在桌上的三張塔羅牌。

「原來如此……」

這是相當簡單的一種塔羅牌占卜法。三張牌的意義，分別代表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

的情況，男子拿起了放在最右邊，代表著未來的那張牌。

男子盯著那張塔羅牌，露出了冷靜的微笑。


※


記得那大概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古羅柏新教沒有出現(xiàn)，「警察」沒有

出現(xiàn)，讓如雯的右腳截肢的恐怖力量也同樣不存在。

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xiàn)的……這些事情，如果「球現(xiàn)象」從一開始就不

存在的話，那麼這些事情就不會發(fā)生，王俐文也不會跟他決裂。

李健洋除了喜歡跑步之外，其他的地方就跟班上的其他男生沒有什麼兩樣。體育

課會跟其他人一起打籃球，晚上回家時也會看點綜藝節(jié)目當作消遣，不管怎麼

看，李健洋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高中少年。

一直到了李健洋來到這個班級後，第一次的運動會。

運動會的時間為了配合校慶活動，特別選在天氣涼爽的十月中夏秋交接之際舉

行。教室中空氣的溫度說熱也不熱，說冷也不冷。裝在天花板上方的老舊風扇以

緩慢的速度轉(zhuǎn)著，在轉(zhuǎn)到某一個方向的時候，風扇的轉(zhuǎn)軸還會發(fā)出一陣「嘎嘎嘎」

的磨擦聲。

班會課。從健洋考上了這間高級中學並加入這個班級的一個多月以來，他自認為

已經(jīng)跟班上的幾位同學混得很熟。

但是──

「好……各位同學，因為運動會就快要來了，現(xiàn)在開始分配與決定，參加校慶活

動還有參加運動會競賽項目的人。」

站在講臺前的班會主席，是個頭髮略帶棕色，戴著眼鏡的少年。健洋看著眼前的

這位同班同學，心裡卻遲遲想不起來，這位同學到底叫什麼名字。

早晨的陽光從窗戶外面照射進來，替教室之中帶來了一點溫暖。坐在後方的幾位

同學正打著哈欠，臉上帶著一副沒睡飽的表情趴倒在課桌上。

健洋根本沒有什麼興趣。雖然不能說完全不關心，但是至少跟健洋的生活沒有太

大的關係。在校慶吃吃喝喝或者參加趣味競賽，這些健洋雖然不太關心這些事，

一旦被班級指派去參加任何一項活動，健洋也不會說什麼。

簡而言之，跟班上大部分的人所抱持的態(tài)度一樣，就是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有太大

的意見。

「接著是，班級大隊接力的項目……」

聲音依然相當?shù)仄桨澹莾?nèi)容卻不自覺地吸引了健洋的注意。

跑步……跑步的項目嗎？

健洋的目光再度從桌面上，移回了眼前這位不知名同學的身上。他的手有些顫抖，

輕輕地舉了起來。

「咦……你們兩個都想?yún)⒓哟箨牻恿ε懿絾幔俊?br />
講臺前的眼鏡少年問道。頓時間，健洋立刻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還有另外的同學跟健洋一樣，想要一起參加這次的跑步。

健洋轉(zhuǎn)過頭，看著那個同樣舉著手，臉上的表情還帶著一點點不自信。

那個時候的健洋，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同樣跟他想要一起參加運動會接力項目的女

同學，在未來的時間之中，將會深深地影響著彼此。

而那時的健洋，只是單純地認為這個女孩也只不過是喜歡跑步罷了。如果只是單

純地因為共同的興趣是跑步的話，那麼後來至多也只不過變成有著共同目標的夥

伴或隊友而已。

真正變成了朋友的契機，是另外一件事。


※


古羅柏新教的「聖堂」之中，大群的信眾盤腿而坐，看著坐在最上方那位戴著圓

球形大帽的削瘦男子。他就是古羅柏新教的主教，換句話說，是這個因為「球現(xiàn)

象」而產(chǎn)生的新興宗教中，一個最重要而不可或缺的人物。

信眾之中，有著各式各樣的人們。「主教」安靜地看著這些信徒們，除了幾個外

表很明顯地是外國人的信徒，其餘的都是在「球現(xiàn)象」爆發(fā)之後，為了見識這種

只需要言語便可以加以控制的超自然現(xiàn)象聞名而來的外地人。

由於加入這個宗教的信徒，都必須填寫表格，因此主教輕易地知道這些信徒是什

麼來歷。有的是醫(yī)生，有的是老師，有的甚至是在科技大廠上班的單身貴族，但

是在這嚴峻的經(jīng)濟風暴之下，宗教成了他們唯一的依靠。

至於為什麼不尋求基督教、佛教或回教等其他宗教的慰藉？主教並不知道，也不

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畢竟加入他的新興宗教的信徒是越多越好，信徒越多，他

能夠賺到的錢也越多。

說穿了，主教只是趁著「球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同時，搭著這一連串效應的順風車罷了。

「今天的各位，是否向古羅柏大神祈禱過了？」

主教像是為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故意提高了聲調(diào)問道。

「我們無時無刻，都在進行祈禱！！」信徒們以比主教高上五十倍的音量大聲答

道。

「由此可見，古羅柏大神並沒有捨棄你們。」

主教冷笑著。如果是平常的時間的話，那麼就只要進行祈禱，或者帶著這群信徒

們到S市各處去，對著那些成因不明的球形物體進行朝拜就可以矇混過去。

當然，當古羅柏新教出現(xiàn)的時候，指責其為詐財邪教的人也不是沒有，不過主教

只是把他們當成在耳邊嗡嗡鳴叫的蚊子，他們的話完全充耳不聞。

但是這回的事情，他卻沒辦法坐視不管。

「我們知道，古羅柏大神的形狀是球形，也就是和諧的形狀。」

主教的臉上露出了一副莊嚴的模樣。

「古羅柏大神也是平等的。他們賜予每一個人祂的神力，讓每一個來到這塊土地

上的人，都能夠施展將物體化作球形的能力。但是，」主教故意在這個時候停下

來，接著咳嗽了一聲：「在這塊土地上，卻有著想要破壞掉這古羅柏大神的恩賜，

以科學研究之名，想要去除掉這一切古羅柏大神對人們的信任。這樣子的一群人，

現(xiàn)在還在這座聖城之中，進行著反逆的研究呀。」

主教停頓了一下，他感到相當滿意地，聽著信徒群之中，不停地傳來鼓譟與不滿

的聲音。

「究竟是什麼人？違背古羅柏大神的人，絕不可原諒！」

「把他們捉過來吧！！」

「在古羅柏大神的面前，要求他們?yōu)樗麄兊挠扌卸鴳曰凇?br />
主教再次出聲，安撫眼前的信徒們冷靜下來。

「就是這棟隱藏在大學之中的，科學研究大樓。」

聖堂中的燈光頓時間暗了下來。在主教身後的牆壁，已不知道什麼時候拉下一片

白色的布幕。在S市之中唯一的一間大學的地圖，透過投影機映在布幕上。

「紅色的點，就是這群意圖破壞古羅柏大神恩賜的人的據(jù)點所在。」

主教站起身，他的眼裡正露出像是可以破壞一切的眼神，銳利得像是一根電鑽。

「回教有所謂的聖戰(zhàn)，我們也有我們所謂的聖戰(zhàn)，」主教站起身，以激昂的語氣

對著在場的所有信徒說話：「如何？你們要替古羅柏大神，獻出你們的生命嗎？」

這回聲音變得更加地吵雜了。主教知道信徒們不是笨蛋，他說一句話就要全部的

信徒過去破壞掉那個可能發(fā)現(xiàn)「球現(xiàn)象」為什麼會發(fā)生的關鍵研究，那是不可能

的事。

「不會勉強任何人參加這一次的戰(zhàn)役，」主教說道：「但是，這將意味著古羅柏

大神賜予你們的一切神力，都將被這些人破壞殆盡。請各位考慮清楚自己的未

來，還有古羅柏大神的美好未來，再告訴我你們的答案。」

他揚了揚背後的同心圓披風，走下講臺，迅速地走進了講臺後方的那扇門的後方。

大群的信徒們依然議論紛紛，望著圓球主教退了下去，接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這座

聖堂之中。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