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如雯從手術室之中出來為止，李健洋與王俐文兩人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手術室上方「手術中」的紅燈依舊亮著。健洋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冰冷的地板，默

默地什麼話也沒有說。

王俐文抬起頭，輕輕地轉向了李健洋。她張開嘴巴，像是想要對著健洋說什麼，

但是她的嘴巴隨即閉上，臉上取而代之的，是非常不悅的表情。

站在兩人旁邊的，是兩個穿著灰色制服，腰間各掛著一把槍兩名男子。灰色的制

服上面沒有任何圖案，但是俐文與健洋兩人都很清楚這兩名男子的身份。

球形超常現象應對小隊。長達十個字的隊名，健洋只是簡單地以「警察」兩個字

來進行簡稱。在S市裡面的任何引發了球現象，並且造成破壞與傷亡的人，都由

市政府所派遣的該小隊進行各種事項的處理工作。

「長官好！」

兩名男子對著從醫院長廊另一端走過來的中年人，畢恭畢敬地舉起手敬禮。中年

人的身上穿著與兩名男子相同的灰色制服，穿著皮鞋的雙腳在走廊的地板上，發

出了沉重的腳步聲。

「就是這兩個學生嗎？」

男子問話的同時，他的眼睛直視著健洋與俐文兩人的臉。

他知道在大部分的案件裡面，引發球現象的人大都不是故意去搞破壞，畢竟只憑

著言語就能夠造成破壞，其中造成失誤的可能性相當地大。

他靜靜地站著，看著眼前這兩個高中生。然後，他開口了。

「引發了『球現象』的人是誰？」

健洋抬起頭，然後與眼前的灰衣中年人對上了視線，接著輕輕開口：「是我。」

俐文用眼角餘光瞄了坐在隔壁的同學一眼，再度將視線移回地面上。

「據我所知，把受害者送到這裡來的人是你們。你們是受害者的親屬嗎？」

「是同學。」

中年男人的表情依然冷淡，「據目擊者提供的情報，這件事情其中牽涉到了『古

羅柏新教』成員涉入……」

「是那群人先動手襲擊我們的！」健洋不等中年男子把話說完，立刻替自己進行

辯解：「我們的同學被那群人挾持，所以我本來想要救她的……」

「為什麼不通知我們來處理這件事情！？」中年男子對著健洋大吼了一聲：「我

們的人在市內到處都是，而且在當時事發的河堤旁邊，也有我們的人進行巡邏。

只要向我們求救，我們就會過來幫助你們，今天這樣子的事情，也絕對不會發生，

難道你不知道嗎？」

中年男子對著健洋大吼著，樣子很顯然非常地憤怒。

「下回出現這樣子的狀況，禁止私自處理，明白嗎？否則我會逮捕你的。」

手術室的門打開，正好解救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眼前這個男子而陷入尷尬情況的

健洋。

「手術結束。」負責進行手術的醫生對著等待的二人說道。


※


地點移到古羅柏新教的聖堂。

與其說是聖堂，這個場所給人的感覺反而比較像展示裝置藝術作品的美術館。在

這間由廢棄公寓改造成的「聖堂」裡面，擺放著大量的圓球形物體。像是看來有

如被機器擠壓成球形的鋁罐球、擠碎成球形的電腦螢幕、一團完全看不出來到底

是用什麼東西擠成的怪異球體。一大群的信徒跪在地上，對著最前方擺著的一顆

白色大球塑像朝拜。

那個腳被扭曲成讓人看了就害怕的形狀的信徒，痛苦地趴倒在削瘦男子前方的地

上。削瘦男子用「憐憫」的眼神望著這位信徒，然後從手中丟出一根蘿蔔。

「來吧，」男子說道：「用古羅柏神賜予的神力，把這根蘿蔔變成球。如果還能

夠使用神力的話……就表示古羅柏神還沒捨棄你。」

那信徒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削瘦男子，以及男子看似可憐的眼神，眼裡流下了感

動的眼淚。

「是的……主教大人……」

信徒拖著自己已經完全骨折而半身不遂的腳，爬到了那根蘿蔔的前方。

接著，他輕輕地舉起手掌，對準了這根無辜的蔬菜。

「球……」

所有信徒屏氣凝神地看著那根蘿蔔的變化。一分鐘過去了，蘿蔔並沒有變成蘿蔔

球，依舊是原本的樣子。

「球！球！！」信徒驚慌地大喊著，巴不得自己可以立刻上前把那根蘿蔔揉碎然

後捏成球形。但是什麼也沒有，蘿蔔依然無動於衷。

「看來，你已經被古羅柏大神捨棄了。」

主教的聲音，在他的耳中聽起來相當地冰冷。

「對、對不起！！圓球主教大人……」他害怕地解釋：「為什麼、為什麼？之前

明明還可以使用的……這是為什麼？」

「理由相當地簡單，」男子的嘴角，揚起了一絲的微笑：「因為，你已經被古羅

柏大神拋棄。所以，古羅柏大神認為，你已經不需要再留下來……」

「主教大人……！」那信徒倒伏在男子的腳邊，他甚至害怕得幾乎哭了出來：

「不、請不要這樣子，我只是……」

「說什麼都沒用的。古羅柏大神收回一個人身上的神力，就代表捨棄了那個

人……」男子迅速地舉起了掌心，對準了信徒的頭。

「球！」

在旁邊觀看著的信徒們，把自己的頭側了過去。他們聽到那個信徒的頭，發出了

一陣物體被擠碎的爆裂聲。


※


「右腳完全骨折，而外部皮肉組織由於扭曲成球形，所以造成極大的撕裂傷。」

俐文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地聽著醫生的說明。健洋沒有坐，只是站在病床

的另一邊，什麼話也沒有說。

如雯像是平靜地睡著了。她的身上蓋著棉被，因此看不到她的右腳究竟怎麼了。

不過俐文知道，被扭曲成那樣子的右腳，完全痊癒的可能性非常地低。

「要進行治療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最後決定……進行截肢。」

醫生說到這邊停頓下來，接著看了看俐文與健洋兩人有什麼反應。

「對不起……」

健洋只說了簡短的話語。

解釋自己的行為到底是如何地逼不得已，在這種時候是沒有人聽得進去的。健洋

知道這一點，於是並沒有多說什麼。

碰。

俐文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健洋聽著走廊上迴盪著俐文憤怒的腳步

聲，就像是在提醒著自己到底對自己的同學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不要擔心，弟弟。」醫生從口中輕呼了一口氣，說道：「這也不完全是你的錯，

不是嗎？市政府會替你支付這筆治療你的朋友的醫療費的……」

「要多少錢才能幫她治療我並不在意。」

健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說出這樣子的話。現在只剩下俐文用力地跺著腳

在走廊上走路的聲音，迴響在他的心中。

「好自為之。」醫生在離開病房之前，握著房門的門把說道：「你的朋友的病房

號碼是603號，有空的話，記得來探望妳的朋友。」

病房裡面安靜得可怕。健洋還可以聽到醫生出門的同時，發出的那陣嘆氣聲。

兩人的交集，似乎從這個點也開始產生了分裂。


※


俐文從那天開始便沒有再跟他一起跑步。

健洋之所以會去找俐文每天在河堤上跑步，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兩人所住的地方

相當地接近。每一次健洋準備去河堤邊跑步，經過王俐文住的公寓門前，健洋習

慣性地會按下俐文住的那一層的對講機按鈕，等著俐文來回話。

對講機傳來了一陣雜音，接著，一個聲音聽起來像小男孩的聲音答話：「喂……

請問你是誰？」

「王俐文的同學。」健洋用有些戰戰兢兢的聲音說道：「是來找她跑步的。」

「喔，等一下。」

平時的情況，俐文都是親自來接對講機的，但是這一回沒有。

過了一會，對講機的另一端傳來了話筒發出叩叩的聲音，小男孩的聲音傳了出來：

「你要找姐姐一起跑步嗎？」

「嗯。」

「姐姐說她身體不舒服，不想下來跑步，對不起喔。」男孩天真地答道。

「那個，可以叫俐文過來……」

「我說我姐姐身體不舒服啦！！」男孩的口氣突然變得相當衝，讓健洋在那一瞬

間被弄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然後，健洋立刻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使用「球現象」扭斷了她最好的朋友的腳，不管是俐文或者他自己都很清楚，

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他就是傷害了如雯。

這裡已經沒有可以讓他辯解的空間。

雖然沒有嚴重地吵架，但是他知道，他跟俐文已經與決裂沒有什麼兩樣。


「對不起。」

健洋對著對講機道歉。對講機傳來了一陣掛上話筒的聲音，接著便沒有聲音再從

對講機裡發出來。

俐文拒絕一起跑步的要求，這是頭一次。以前並不是從來沒有生病過，健洋的腦

海中還清楚地記得俐文就算是感冒了，也會戴著口罩走下來，一邊咳嗽一邊跑步。

所謂的身體不舒服，只不過是一個藉口。

健洋很清楚，這是俐文不想要跟他在一起跑步，編出來的一個藉口。

他緊抿著嘴巴，轉過身，慢慢地離開公寓門前。

在健洋走到路上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望著俐文所住的公寓陽臺一眼。

陽臺上面什麼人也沒有。

咬了咬牙，健洋回過頭，大步地離開了這條街道。


※


研究員們的休息時間，大群的研究員們待在各自的崗位上，有的趴倒在桌子上呼

呼大睡，有的則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愉快地聊天，悠閒地坐在椅子上，啜飲著

泡好的果茶的人自然也有。

年輕的研究員還在進行他的研究。他坐在自己的電腦前，望著已經整理完畢，對

於各類型材質在各種不同的距離所引發的「球現象」的效果數據分析資料。

「很認真地進行研究啊。」桑博士站在他的椅子旁邊，微笑地看著電腦螢幕上展

示出來的數據，「你對這種現象特別感到有興趣嗎？」

「並不是因為特別地有興趣。」研究員抬起頭說道：「博士，你認為我們研究『球

現象』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會提出這樣的問題，肯定有你的理由存在吧？」

桑博士回答道：「打個比方好了。我們從邏輯上來推論，可以知道宇宙之中並不

是只有地球上有文明的存在，因此UFO的出現，表示在我們尚未探測到的宇宙

之中，仍然有外星高文明的生物存在。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相信UFO的存在，

所以才有學者研究天文學。因為他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桑博士拿起杯子，接著喝了口茶。

「而我認為，我們來到這裡研究『球現象』除了要讓學界明白發生在此處的現象

到底為何，這種現象我認為就像是每個人的身上都帶了一把聲控的獵槍，是件相

當危險的事情。而科學家的任務，就是要研究出對人有益處的事物，這是我的觀

點。」

研究員的嘴角輕輕地上揚。

「我的想法跟博士差不多。」研究員說道：「只要喊一聲，就可以讓任何事物變

成球形，這種事情太危險了！這就等於在這座城市裡面，任何人都可以不用任何

兇器就可以進行殺人……」

「確實是相當危險的事情啊。」

桑博士注視著眼前的研究員，接著又提出另一個問題：「如果上帝創造每一件東

西，或者讓每一件事情發生都有祂的目的，那麼你想，神讓『球現象』發生的原

因又是什麼？」

研究員這回倒是花了一點時間思考。

「我不知道。」研究員說出了他的答案：「但是博士的話倒是讓我想到這座城市

裡面，還出現了一個叫『古羅柏新教』的奇怪宗教。可能是邪教吧？他們會對著

被『球現象』扭曲成球形的東西進行朝拜……博士知道嗎？」

這回輪到桑博士靜默不語了。

「神既然創造了這樣子對人類來說簡直是災難的現象，那麼，就一定會教導人類

如何克服這災難的方式吧？」


※


球形超常現象應對小隊本部。

穿著灰色制服的男子，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方，雙手手指交叉，臉色沉重地不發

一語。

昏暗的辦公室內，只有一盞桌燈在男子的面前亮著。這使得男子臉上的表情更顯

陰沉。

門口傳來了一陣敲門聲。男子抬起頭，輕喊：「請進。」

走進來的是另一個穿著灰色制服的隊員。他會走進這間辦公室自然不是別的原

因，而是有著重要的事情必須進行報告。

「是桑博士的研究部那邊來的消息。」那年輕隊員對著男子敬了個禮，開始進行

報告：「關於如何引發球現象，以及在市區內找到的無法引發球現象的民眾們，

桑博士的消息指出在這項研究中出現了突破，讓球現象消失的原因，似乎發現了

一些通則。」

「通則？」男子略帶冷淡的面容露出了一點興趣：「那是什麼東西？說來聽聽。」

「桑博士尚未發現明確的法則，」隊員站姿英挺地回答：「不過，桑博士說只要

有新的發現，就會通知我們，到時候就能夠找到有效消除球現象的方式。」

「什麼鬼呀，」男子口氣略帶不屑的語氣：「我還以為博士這麼快就找到了……

算了，我知道了博士要講什麼了，你可以下去了。」

隊員再次敬了個禮，然後從門後退出。

男子的手中，把玩著一枚表面鑄有伊莉莎白二世肖像的加拿大一元硬幣。

「球！」

男子輕輕地把硬幣拋到空中，然後對著在空中翻轉的硬幣舉起手掌，大喊一聲。

硬幣落下。但是它已不再是平的，它已經扭曲變形，變成了一塊有如被機器強力

地擠壓的小金屬球。

「這種現象久了之後也沒什麼好玩的了。」

男子打開抽屜，裡面放滿了像男子現在正握在手中的扭曲硬幣。他微笑地把那枚

變形的加拿大硬幣扔進抽屜，接著把抽屜關上。

「也該是讓這場超自然的鬧劇結束的時候了吧？」男子靠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

自言自語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