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暴雪紛飛的日子，以時間推測應該是在早上，在這個密不透風的山間小屋裡，歐邁爾斯點燃了壁爐的薪材。
他望著火光燃起後，逐漸明亮的週遭，這個空間充滿著沉悶的空氣，畢竟光只看到處沉積的灰塵，這裡起碼有半年以上無人使用了。所幸，他估計這裡以往儲備的柴火應該足以支撐個一週沒有問題，而這段時間應該足以讓天氣好轉到可以離開這個區域了。
屋外的天空被厚實的黑影所覆蓋，這裡再往外十餘哩，要再數個時辰才會脫離「魔山」安特蒙斯山脈的陰影；而在那之前，有如詛咒般的黑幕會讓屋外的狂風暴雪化為更致命的災難……
屋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歐邁爾斯趕忙將沉重的門閂移開，頓時整個屋內都被隨著雪花闖入的暴風席捲，震耳欲聾的呼嘯聲中，一道人影閃進了這個小屋。
歐邁爾斯護著好不容易升起的爐火，而那人影快速地將門關上，也許再讓暴風雪肆虐個幾分鐘，連這個屋子都會整個被掀飛吧？不過即使如此，這間小屋目前依然像是宣示著自身的頑強般屹立不搖。
他看向新進來的那位旅人，他正抖掉身上覆蓋著的殘雪，如果沒有這間小屋，他在外面恐怕連半天都撐不下去……
歐邁爾斯拋了幾塊薪材到燃燒的壁爐裡，這讓壁爐內的火焰變得更加旺盛，然後他順手抓了件雖然有著霉味，但應該還是有著保暖功能的氈毯，丟給了那個旅人。
那個旅人渾身發抖地接過了氈毯，然後將氈毯緊緊裹住身體。
「謝謝。」那個人靠著火，然後將顫抖的雙手在燃燒的柴火前烘烤著，「真沒想到天氣說變就變……」
「是啊。」歐邁爾斯笑著說，「記得有些人把這一帶的天氣劇變稱作是『魔王的詛咒』呢！我的名字是歐邁爾斯，如果要說的話，勉強算是一個行商人吧？」
那個旅人在聽到「魔王」時，一瞬間露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但很快地就隱沒在氈毯之中。
歐邁爾斯伸出手，在這一帶「握手」應該還是共通的禮節……
「我的名字是阿里斯托。」旅人伸出手和他相握，雖然依舊冰冷，但看來已經停止了顫抖。「來自於蓋因堡的信使。」
他身上的確穿著著刻有蓋因堡城徽的皮甲，腰間配著的長劍也是一般軍用的制式規格。
歐邁爾斯思考著，蓋因堡距離這個小屋大概有五十哩遠，而且還隔著三、四個山頭，要徒步到達這間小屋應該是花費了不少工夫吧？
「真是辛苦啊……」但是歐邁爾斯並沒有把這些疑問說出口，行商人雖然是最容易獲得各地資訊的職業，但隨意地窺探無論在何處都是個禁忌。
「其實我三年前也有經過蓋因堡，記得那時候是在春末交易季的尾聲，你們今年的水果酒品質如何呢？」他想起那次去的時候，各處都散發著水果酒的清香，在這個城寨都市，那是他們少數的特產。
「呵呵呵，還算不錯吧？今年的雨水並沒有那麼多，所以釀出來的酒甜度是這幾年來最好的，我可以拍胸脯保證。」
「嗯……那我去完冬鎮把手上的貨品賣一賣，回程就順道去你們那裡吧。」歐邁爾斯想著，蓋因堡的水果酒如果品質真的不錯，拿去南方城邦應該能得到很好的價格。
但是歐邁爾斯感覺到阿里斯托的表情像是欲言又止，但是在看似掙扎了片刻，他還是像下定決心般地抬起頭。
「冬鎮已經淪陷了，我想現在銀葉河以北已經沒有人類的領土了……」阿里斯托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
「淪陷……」這個名詞對歐邁爾斯實在是相當遙遠，尤其是這一帶數百年來都相當和平，唯一有聽過戰亂消息的大概是在更北方的尤倫堡，那裡緊鄰「魔山」，一直以來都是阻擋魔王大軍南下的最前線。
「那是前個月的事了……」阿里斯托的語氣透露著深刻的悲哀，「自從年初尤倫堡被魔王攻陷，這幾個月北方的城鎮幾乎都被襲捲一空了。」
「不會吧？」歐邁爾斯掩藏不住心中的驚訝，難怪剛剛提到「魔王的詛咒」時，阿里斯托表情會透露出一絲異樣，「連銀矛城和風息城也丟了？」
「嗯……」阿里斯托遺憾地回應著，「短短幾天都沒了，魔王軍這次準備得相當充份，連大型攻城器械都準備好了，而且……銀矛城他們對自己的城牆也太過自負了。」
雖然再不情願，歐邁爾斯還是不能不接受北方情勢丕變的事實，這樣他未來的行商路線是必得大幅改變才行。
而且，全都消失了嗎？他還記得自己在那些北方城鎮裡遇見的一張張臉孔，有男有女，大部份都是滿臉笑容。銀矛城的街道整齊劃一，石牆在經年累月的修繕加高後呈現著難攻不落的印象；風息城的人民也都勇敢誠懇，那是無法摧折的堅強意志。
而那些如今都只是存留在記憶中的片斷而已了嗎？這讓人如何能接受？
「那你們……」歐邁爾斯開始擔憂在他前進的旅途上，所遇上的會不會是大量的難民，或是兇殘的敵軍。
「目前銀葉河南岸還沒有魔王軍的蹤影，」阿里斯托搖著頭說，「目前銀葉河的水位還沒有辦法讓人可以安心地渡河，而唯一的橋樑……」
「至少我離開的時候，還在我們的手裡。」
冬天，最少還要二個月，那個時候銀葉河的水位就會大幅削減……
然後……
雖然有著爐火，歐邁爾斯卻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我奉命要到南方的各城邦求援，現在已經不是南方各邦自顧自的情勢了！」
如果情勢真的如此悲慘，那無疑是人類的末日到來了。歐邁爾斯在過去曾經遇過許多劫後餘生的逃難者，他們的臉孔都透露著深深的恐懼，在他們的記憶中，背後是無數的魔物和半獸人在追趕著他們，死亡和屠戮有如般夢魘般如影隨形。
他曾經看過那些人在半夜中驚醒，然後尖叫、哭喊，彷彿眼前所見盡是慘遭火焚的家園。孩子們緊緊抓著親人的手臂，擔心下一秒鐘就會失去一切……
一定要有人阻止北方的災難繼續延燒！
南方還有許多強大的城邦，更遠一點還有黑水河邦聯的存在，但他們到底能否凝聚出共識發兵支援呢？
阿里斯托一定不是唯一的信使，南方各處應該都早已經收到報告惡耗的渡鴉，但是在歐邁爾斯來的路上，卻沒有看到任何的城邦將軍隊武裝起來……
即使任由魔王軍暢行無阻，到達那邊也是一到兩年後的事了，那並不是相當遙遠的未來，但也並非近在咫尺。銀葉河依然有很大的可能性能阻止大軍南下，還有無數山脈和城邦存在兩者之間。
「雪停了之後，我要出發到河谷城……」阿里斯托說著未來的方向，那是黑水河邦聯的其中之一，他可能很難說服整個邦聯發軍，但也許還有些許的機會，可以讓部分有利害關係的城邦選擇支援他們。
太困難了。歐邁爾斯知道，自從幾百年前的黑水盟約結束之後，邦聯已經縮小了很多，許多城邦脫離了邦聯的束縛，而各城邦間利害衝突不斷，越鄰近的城邦往往有著越大的矛盾。
「瑟倫和阿卡多得的關係很緊張，你盡量避開那一帶吧。」歐邁爾斯建議著，如果對於戰爭和求援，他無法改變任何結果，但至少他能幫助信使尋找應該要走的方向。
歐邁爾斯拿出地圖，指出了能最快到達的路線，天險阻礙和可走的小路。
「斯波希峽谷這條路不要走，那裡的地精多到快滿出來了……」
阿里斯托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也許是他這一趟行程唯一一次發自內心，毫無煩惱的笑容。
在一一確認完該走和不能走的道路之後，阿里斯托的臉上顯得很嚴肅，當然歐邁爾斯也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麼話。
「對於您無私的協助，我及蓋因堡上下由衷地表示感謝。」
那是因為這些協助的確和字面上相符，對於一名行商人而言，各處的情報、路線、危險都是高價的商品，甚至是無價之寶，這樣毫無代價的讓渡，應該是已經是超乎預期的幫助了。
「無需言謝！下次我到蓋因堡行商的時候，你送我一瓶上等的水果酒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更希望你們能成功阻止魔王軍的南下。
「當然。」阿里斯托眼眶泛淚，對他而言也許這些幫助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雖然前途依然是相當渺茫，但有人給予協助這件事本身就讓他彷彿看到了一絲光明。
在風雪結束之前，阿里斯托述說著北方的慘況。
哨兵曾經前進到遭到毀滅的城鎮，那裡只有剩下遭到毀棄的斷垣殘壁，以及爭食腐肉的烏鴉、鬣狗。半獸人將所俘虜的人類被釘死在遭到火焚的處刑架上，原先美麗的城鎮廣場被堆積如山的屍體覆蓋，街道地面到處都是乾涸的血漬。
阿里斯托也曾遠遠望著魔王大軍的宿營，那裡傳來邪惡的歌聲，然後營火照耀出的長影跳著鬼魅的舞蹈。俘虜的哀嚎和慘叫讓人不寒而慄，半獸人立起的圖騰則遠遠地瞪視著他……
他說……他至今仍會作著惡夢……
風雪在兩日後消退，他們在「魔山」的陰影遠離小屋後道別，阿里斯托往南方走。大雪已經讓他耽擱了些許時間，即使有城邦同意援兵，組織和整備也需要時間，現在可以說是分秒必爭。
歐邁爾斯看著他逐漸離去的背影，思考著自己接下來的方向。
他並不後悔自己的行為，那既不是出於正義，那時的他也並非想藉機施恩，也許一時衝動還佔了相當大的部分。
只是，現在他必須要思考未來的行動，對於一名小本經營的行商人而言，即使是走錯一小步，都足以讓自己傾家蕩產。
那就去東南邊的梅瑟斯吧，那裡記得是皮甲和弓箭的生產地。首先，先設法把手中這些黃金變現，然後以商會的名義和銀行貸款……
一定要在消息傳開前囤積到足夠的物資，這次說不定能賺到馬車的錢……不！說不定連店面都能買得起……
歐邁爾斯整理好自己的行囊，開始往東南方走去。
創作內容
魔王-傳聞
奇幻小說探索的羊腸小徑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