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公尺之外正是邊境。
即使時間已要接近深夜,那裡卻還燈火通明、並有無數人影來回走動;再遠之處、接近懸崖的地方更是緊緊包圍了好大一群人--凡妮莎說那便是橋的所在,然而此時尚未出現。
我們蜷在半塌的牆後觀察動靜。這裡已是路上最後的遮蔽之處,一旦跨出去了便是生死。
凡妮莎數著對方的人數--已退去警裝的她現在穿著更方便活動的緊身皮衣,要不是細框眼鏡讓她看起來太過斯文,她簡直就是一身名副其實的女特務。
「檯面上的大約有三十個人,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這麼多嗎?慘了--我緊張到心臟都要吐出來了。」我作勢發出嘔吐聲。
「你倒是真的吐出來給我看啊!虧你在這個時間點還有心情胡鬧。」
「這是天生的,沒有辦法。」但要不是有她這種正常人在的話,我一個巴掌也拍不響嘛--我真的覺得還能遇到她真是太好了。
「你有病喔!在哭什麼啦?」凡妮莎像見鬼了一樣。
「沒、沒什麼啦。」我擦了擦眼眶。
--三十個人嗎?
雖然我穿著警兵制服,但他們太過密集,不可能有機會矇混過去。
「有什麼對策嗎?」
「殺無赦。」凡妮莎果然乾淨俐落。「他們大部分都只是小兵,而且鎮上允許持槍的非常少數,要注意的就只有幾個大將和弓箭手。」她從腰包裡掏出某個東西,塞到我的手裡。「你絕對要緊緊跟著我,真的不行的話就丟這個。」
那是兩顆手榴彈,似乎是她最後的武器。
--但我最害怕的不是這些。
她彷彿料到我的心思。
「因為豬昵已經死了,所以聽說弗德今晚也被調來加強防線。」
他八成會守在橋口。她說。
「我會想辦法引開他。你能跑就跑,千萬不要戀戰。」
凡妮莎的身手矯捷,「唰唰唰」地我一直聽到她的大彎刀所劃出的風聲,隨後風聲或彎刀就撂倒一波波才剛圍上來的警兵。有時她在前面開路,有時又繞到我的身側解決側邊與後方包夾上來的人馬--警兵的數量不斷減少,她好像只是翩翩起舞。
一個越過防線的警兵嘶吼著朝我撲來,我閃身然後準備反擊,然而他就那麼一邊叫著一邊倒下了--背後濺出被凡妮莎斬出的鮮血。
真的很不可思議,他們彷彿就只是一面大叫、一面跌倒,唯一的差別就是他們可能再也爬不起來了。
我偏頭閃掉從上空落下的一支箭矢--箭矢無端飛散,果然最棘手的是位於暗處的弓箭手。我朝箭射來的方向一看,將弓箭手的位置通報給凡妮莎;她藉著我的肩膀跳了半尺高,在空中揮手射出暗器--她彷彿全身都是武器庫似的。
雖然對方的人數不斷減少,怒吼與慘叫卻聲聲不絕,刀劍相撞的聲音更是不斷。
僅有幾次我必須真正面對敵人--不過他們大多都已被凡妮莎打亂陣腳,直直撲到我的刀口--刀鋒傳來軟膿觸感,溫熱的液體濺了我整身。我說不上那種奇異感覺,雖然被殺死的是別人,但那就好像被一頭壓入地獄血海的人是我一樣--然而說什麼「好像」,難道此處還會是其它?
號角聲之中,我的後領被往後一扯,整個人摔到凡妮莎的腳邊--只見頭上箭矢如星如雨。
--死定了!
「給我趴著!」她大喊--但她自己並沒有,而是揮動雙臂用暗器打偏絕大多數迎面而來的箭,但依然漏了幾隻;有的箭擦過了她的四肢,也有的正中肉體。一旁有好幾個警兵中箭,倒了下去。
「凡妮莎!」
她快速旋轉起來,掌間翻射出的暗器只在黑夜裡短暫反射火光,便飛入草叢之中帶出陣陣哀嚎。此時陷於她身上的幾支箭頭因為動作以及離心力掉了下來,濺出的一部分血滴上我的額頭。
我終於狼狽爬起,緊握手槍與匕首與她背對而站。「妳還好嗎?」
「一點小傷。」她說。
殺戮不止,我們踏著屍體朝懸崖邁進,緩慢的時間與空氣彷彿成為黏答答又噁心的泥水。整個黑暗的穹廬底下瀰漫滿滿血味,混亂的局面裡不斷、不斷有人死去……我唯一值得慶幸的只有自己比起他們至少在此刻還能感受得到痛苦。
--二十個、三十個……
在敵方的吆喝聲中,唯獨某個聲音非常耳熟:「--快點!你們在摸什麼魚!」
仗著氣勢,我們終於越過隔絕小鎮與邊境的竹籬。當屍體鋪成一條數不清死亡的血路,終於,我在人海之後見到那刺耳聲音的主人--坐在別人肩上的牛西懶!
在他身後不遠,崖邊正長出數條蠕動的藤蔓、往遠方伸展。
「--殺了他!殺了他們!」牛西懶的叫聲比任何人的都還要刺耳。
他吹響號角。原先守在橋墩前方的人馬立刻朝我們衝來,分散成左右兩群--凡妮莎之前明明說在倉庫裡炸掉一半的人了,可是眼前這些少說也有五、六十人,而且就要把我們團團包圍!
她似乎也被嚇著了。
「趴下!」我拔下手榴彈的插硝,朝左側丟了出去。
一聲震耳巨響,數十條人影在閃光之中被炸起、疲軟墜地--這樣一來,至少少了三分之一!然而右側的人馬很快就和凡妮莎廝殺成一塊,無法再使用同樣的手段。
凡妮莎的動作似乎漸感支拙,與她纏上的是棗子兔被處死那天、在廣場上制止我和牛西懶談話的獨眼男人!對方體型巨大,凡妮莎卻還要被我以及身上的傷給拖累,更何況旁邊還圍滿礙事的小兵--可惡,左側殘存的人也要追上來了。
「你們在幹什麼!」牛西懶的聲音吼著。「目標是愛紗!殺了他!一切就結束了!」
「牛西懶!你膽敢殺了暝墨的棋子嗎?」凡妮莎的英氣逼人。
然而經牛西懶這麼一吼,果然不少人馬朝我撲來;我閃著他們的刀尖,不小心翻滾到了人數較少的左側,背部感受到了微焦而脆的草--嘖,這下子就和凡妮莎被沖散了--我拾起掉落在屍體旁的長槍,眼前有四、五個人直逼過來。
凡妮莎也注意到了這點,大叫著我的名字。
「凡妮莎!如果妳就這樣被困住--我就沒戲唱啦!」我作勢揮舞長槍,朝阻擋在我倆間的礙事者衝了過去。「但我可是妳的意義啊!」
「白癡!」她大吃一驚,不再專注於迎擊獨眼男,縱身奔了過來。
我在與那四、五人幾乎只剩長槍的距離之時,將槍尖往地上一插、成為支點,順著衝力往上一跳--飛越啊--我從上空穿越人牆,趁著在空中撐起的短暫空檔,雙腳夾緊長槍、一手拔出槍枝,朝著凡妮莎剛擺脫的那巨大塊頭猛射。儘管支撐的長槍被底下的人給踢倒,獨眼男仍然被我的子彈射倒在地;同時,凡妮莎解決了我落地之處的人群。
我失去重力跌在地上。
「你比我想的還蠻有兩下子的!」凡妮莎緊接著痛擊再次圍上來的人馬。
一會兒,四周終於平息下來,僅剩下橋前包括牛西懶的那三、四個人還守在原地--除了牛西懶,其中還有某個身影非常熟悉--這之間的距離足以讓我們短暫喘息。
突然一聲槍響。回頭時,竟見著那獨眼男撐起的手臂上握著的槍、槍口在火光下微微發煙--他吃力的臉上勾起得意的笑容。
--誰被……
才想著,肩上傳來的疼痛令我眼前一白。
「柳皓!」凡妮莎箭步擋在我們之間,金髮似乎在盛怒之下豎了起來--她給了獨眼男最後一刀。
我按著傳來不真實感的左肩。「……沒事!」雖然分不清處切確的疼痛位置,但他原本應該是想要瞄準心臟,卻射偏了--一想到這裡,即使傷及骨頭也算是萬幸了。
「可以嗎?」
「不可以也要可以,因為--」
凡妮莎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弗德正從懸崖的方向走來。
她似乎也變得非常緊張,用手腕擦去臉上的汗,原來喘息著的呼吸聲屏息住了。
「你抓到縫隙就快點上橋。」她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