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門在我進入後便關閉,而後我們行走在一處無邊無際、空白的空間之內--眼睛並無傳來光線的刺激感,然而腳上究竟踩在哪裡,我並不是很清楚。
我看著前方長裙搖曳的女人背影。不知道是後頭一片空白的關係,還是她本身的原因,她身子的色彩似乎比往常濃艷許多,不再透明。
「愛紗,這是哪裡?妳可以說話了?」
彷彿沒料到我會開口,她微微一震,僵硬地回過頭來。「我、我也不太清楚……這裡應該是一種介於許多……嗯……許多幻象之間的空間。」她不知道是在扭捏什麼,聲音非常小聲,像是個陰沉的膽小鬼。「這附近好像有人召喚了熔熔雨。在下雨之前,嗯,附近通常都會產生奇怪的幻象。多、多虧如此,我才可以穿過幻象來找你的。」
「妳是說,在這裡妳可以說話嗎?」
「對!就是這個、這個意思。」她似乎相當介意我走到她的身旁,偷偷地往旁邊退了非常小的一步。「而且在這裡……我好像又、又擁有實體了。我可以碰……碰碰看嗎?」她怯怯地朝我伸了伸手。
「啊、嗯。」我伸出一手。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指尖,隨後用大拇指與食指輕輕搓揉我的指腹--非常小的力道--若不是直盯著瞧,我根本不知道她對我的手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
確認過後,她收回冰冷的手,嘴邊像在忍笑,但被黑眼圈包圍的眼裡仍有笑意。「我……我已經很久沒有辦法像現在這樣講話、也碰不到東西了。在你來之前,完全沒有人看得見我。」
「為什麼會這樣?」
「這是因為……我、我弄丟了我的名字--」
「弄丟?」我一個轉頭,竟發現好像有淚水她眼裡滾啊滾地。
「就是『愛紗』這個名字……」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可能是想確定有沒有發燒--嗯,沒有--所以這實在是太脫離常軌,以至於我崩笑了出來:「妳是丟三落似的散仙嗎?哪有人會把自己名字弄丟的!那是妳的真名嗎?」
她居然九十度鞠起躬來。「對、對不起啦!那是我……『愛紗』是我在小鎮裡的名字……是我太大意,竟然以這個名字做為代價和人家交易……我是一直到最近才發現原來名字就是我們存在的一種媒介,但是這裡已經快要沒有我能夠容身的空間了……」
「蛤--等一下下,妳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都聽不懂?說中文,好嗎?」
「我……我--說得難道不夠清楚嗎?」她似乎又受到了更大的打擊。
「呃,這個嘛……」雖然好像會再傷到她,但我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嘛!」附加贈送:「算了啦、沒關係」的笑容。
不過她還是哇哇大哭起來,雙眼潰堤了。「我不知道啦!那個人說、說--可以讓我回復記憶,但代價是必須從我身上取走『愛紗』這個名字……成交之後,我卻發現小鎮上沒有人記得我了!我就像死了一樣!」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又哭又喊--明明是個這麼大的人了,哭法也太像小孩子在胡鬧了吧!
「好啦、好啦,不要哭了。」
她抽搐著,露出被淚水環繞的雙眼與黑眼圈。「你聽……聽懂了嗎?」
「還算可以……」
妳都哭成這樣,剩下的我哪好意思再勉強……
「那妳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
「因為牛西懶……奪取……」她的嘴巴雖然動著,卻漏了大部分的聲音沒有發出--發現這點的她,臉色忽然變得更差了。「……糟……不要……雨……」她的身子開始閃爍不停。
四周隆隆作響著,像是機房的運作聲裡還加入了頭頂傳來的細碎崩裂聲。抬頭一看,白色的空間正往四面八方裂開,很快「嘩」地竟碎成碎片,反射出無數的正在掉落的崩解的我們--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那像是破碎的玻璃--一旁的愛紗消失了,因此我抱著自己的頭部蹲伏下來。
隆隆的聲音消失了,沒有東西掉在身上的感覺。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已回到山城、堆放廢棄物的空地之中。
愛紗已不見蹤影,而原來長著臉孔的床板與地面都已恢復正常。
方才宛若一場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