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頭收拾完後,拿著擦手巾走出廚房。
他把擦手巾丟在一旁的櫃上,語調低沉而緩慢:「我以前齁齁……曾經齁齁想要踏上詛咒之橋?!?/font>
「蛤?」才剛開口,我就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過誇張--都還沒想到該怎麼套話,話題就突然直線駛往核心!
豬頭再次拿起擦手巾,擦了雙手一次?!覆弧荒苷f是『想要』,因為我真的走上去了?!?/font>
「你?走上去!」我又再一次太過激動。
但他只是看了看我,便把視線撇開?!膏?,走上去齁齁,所以才……齁齁變成這付模樣、必須終身看守這裡齁齁?!共潦纸碛直徽酆?,他似乎不能讓手邊閒著。
「發生什麼事了?」
這次他避開我的眼神。「也沒什麼?!?/font>
「怎麼可能沒什麼?你……」第三次,我發現自己的追問方式太過盲直,恐怕會嚇跑對方。
我頓了頓?!父嬖V我,拜託,豬昵。我想要回去,但我知道不行、也不可能--你應該能夠理解這有多痛苦的吧!就當是要讓我死心也好,拜託你告訴我在橋上和之後一切的事。」
「說了齁齁你可能也不相信……」
豬頭殺死當時的守衛,走上詛咒之橋。
那是在他來到這裡的第二十八天、第四次升起橋的夜晚,因為前三次他都在猶豫--究竟是否該冒著一切危險逃離這可能根本無沒有出口的小鎮。
終於在那次,他把心一橫,踏上橋了。
橋由黑色的藤蔓編織而成,往暗夜的盡頭伸展而去,隱沒於夜色。
儘管遲疑,他仍說服自己只要通過那沉沉夜氣,喪失的記憶就會返回,並到達小鎮以外的地方;是以腳步從殺了人的倉皇,逐漸雀躍地輕跳起來。
「但沒有多久齁齁,我的耳邊響起齁齁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鼓切β曈袝r像幼童般細嫩,有時像男人般雄壯,有時像女人般尖細,又有時像老人般枯槁……有時又像野獸般的恫嚇。
「聲音不斷刺入齁我的耳膜直衝我的腦際,就像有人直接把聲音齁齁嵌入我的腦子,或是我整個人闖進了齁詭異的笑聲之中齁?!顾蓱劦卣f著。
在這樣的精神摧殘下,他眼前無論怎麼走都沒有盡頭,只有手中燈光所照出來的橋的延伸;燈光變得忽明忽滅,直到最後只剩下黑黝黝的視野,以及耳際虛幻交錯的笑聲。
「但我不想回頭了齁齁?!?/font>
他摸索兩旁的藤蔓,逃命似地促步而前,與其說是要逃離小鎮,他覺得不如說是想要逃離這些黑暗與詭異的笑聲;不過那腳步沉重起來,肩上與胸口宛如被許多大石壓著,呼吸困難。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眼睛就著黑暗見到往前延伸的黑影之上,開始出現無數混沌的畫面重疊在一起。
「我齁齁看見自己的喪禮?!顾f。
「我看見自己躺在醫院齁齁,我看見那些齁齁探望我的、但我卻完全不認識的人,我聽見哭泣齁齁,看見紅透的火在身上燃燒,也齁齁感受到灼熱。而先前的笑聲還不絕於耳。我看見死亡齁齁,看見泥土,鼻腔與嘴塞滿土味齁齁,我看見壇子,看見鮮花,看見橋齁齁,看見齁齁像黑洞的東西要吸引自己進去。那些笑聲依舊、瘋狂。我看見自己齁齁躺在棺木裡,聽見啜泣與頌經聲,我看見黑色的禮車齁齁,好燙,不認識的人,啜泣聲。笑聲。我齁感受到電擊,又麻又痛齁齁,看見只剩下直線的心跳儀,看見齁齁自己的黑白笑容……」他摀住自己的額頭與眼,彷彿跳針般地一次又一次重複同樣的句子,走火入魔。
「笑聲不絕於耳齁齁,我看見自己的喪禮?!?/font>
最後,他在橋上倒了下來。
再也看不見東西時,他耳裡激烈的笑聲終於說了話:「在我的胃裡吧。被名為絕望的酸液腐蝕,成為我的血與肉?!?/font>
「那聲音大概就是神齁齁?!关i頭呼吸短促喃喃道。即使頂著豬頭我也看得出他有多惶恐,那些回想彷彿讓他又經歷了一次同樣的恐懼。「然後,在外面的我們已經死了齁齁,我們是沒有未來的人?!?/font>
「--不對?!?/font>
他的神情不解?!覆粚??哪裡不對齁齁?」
「我不知道,但就是不對?!?/font>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經病先生根本不曾存在,也不再記得自己先前究竟是根據什麼來判斷不可能會有「正牌的」經病先生。
反正、總之他的結論只能被歸類於謬誤;而或許我也只能被歸類為固執了,但反正我就是這麼深信著,不管。
「哪裡齁不對啊齁齁。那之後我一醒來齁齁就在村子裡啦!變成齁齁齁齁這付模樣了啊齁齁齁齁齁!」他提高音量,捶打自己的豬頭,因為過於激動而無法克制豬叫?!肝引J齁失去了人類的模樣!無論齁齁齁齁齁怎麼拔怎麼捶打都沒有用!除了神你說到底齁齁齁還有誰可以把我齁齁變成這付模樣齁齁齁齁?我已經齁不是人了啊齁齁齁!」
「不對--你是人、是人!」
他向後一縮,愣住了。
「你聽我說,這個世界是由意識所構成的,你也一樣--你認知自己的方式會決定要讓你成為怎樣的人?!怪链?,我要為自己總是偷偷稱他為豬頭而在心裡深深道歉?!付乙惨粯?,我認為『你是人』,所以『你就是人』!不管外表變得如何,無論是生是死;你,豬昵,都是一個擁有自我思想的人類沒錯!」
他咿呀咿呀地哭了出來,流下滿臉悔恨的淚水。
如果這整個世界都是偽經病先生所造就的騙局……
「被名為絕望的酸液腐蝕,成為我的血與肉。」難道這就是那傢伙的目的嗎?「神」--我想起初次從牛西懶口中聽到這詞時,我大笑的反應;但現下我已笑不出來了--如果說「意識就是一種力量」,我們的苦痛確有可能成為他人的利益。
這麼說來,詛咒之橋很可能只是為了讓我們更加絕望所設的陷阱--讓我們誤以為能夠離開小鎮,實際上卻沒有辦法;掌控一切的那傢伙必定明瞭,充滿希望之後的失望最能帶來深沈的絕望,像是豬昵這樣。
……對了,之前還曾經考慮制定「邊境通行條例」的人所希望能夠避免的結果;如此,詛咒之橋也有可能是為了讓我們不要注意到更重要的地方的、分散我們注意力的幌子……我覺得崖下越來越可疑了,可以的話最好能夠再進一步調查。
但是……我看著哭泣不已的豬昵、不斷看見悲傷。
他為了走上橋而殺死當時的守衛,難道未來有一天我也……
我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