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長,能不能冒昧地請教您一個小小的問題?」
腕上的分針就這樣在夏季晴光下溜了幾圈後,費奧多羅教授瞧塔拉斯又放下了彩繪瓷杯,隨即把握機會問道。
聽見這早已在心裡期盼已久的對話終於到來,塔拉斯老爸馬上就將眼光從正小心拆著糖果包裝紙的茵娜身上轉(zhuǎn)開,順勢答道:
「當然可以。」
「是這樣的,塔拉斯?斯捷潘納維奇艦長,我發(fā)現(xiàn)您好像非常在意茵娜的一舉一動。」
費奧多羅教授見訪談最初的微光已經(jīng)點燃,於是技巧性地把話題轉(zhuǎn)了出來。
「是不是茵娜她坐在這裡,讓您覺得很困擾呢?」
「不,一點也不會。」
塔拉斯艦長答道。
「她其實讓我想到自己的女兒─小蜜拉。」
「所以,艦長您自己有個女兒?」
費奧多羅教授懇切地用另一種句構(gòu)複述了塔拉斯的答覆,並慢慢再從中拉出一些較為家常的問題,來增加彼此間的信賴。
「那可以的話,能不能請艦長您再多說一些有關小蜜拉的事情呢?」
談到這兒,塔拉斯艦長心裡似乎有某條機警凝成的線,被勾得嗡嗡發(fā)出刺耳銳音。為什麼教授好奇的是小蜜拉,而不是其它自己在腦海中揣摩已久、可能在艦長私人會客室中提起的一些大問題,比如布爾巴號上的成員有哪些?烏克拉維亞共合國的狀況如何?神秘的星際小偷卡佳是誰等。還是說這名來自帝國的年輕教授,早已收到了烏克拉維雅情報機關的指示,要來探聽他家人的情況呢?
思緒方往混濁的鬱灰湖水中傾斜,塔拉斯艦長瞧見了費奧多羅教授正悉心地幫茵娜的瓷杯斟滿紅茶,心裡馬上又把差點從湖岸滑下去的濁雜念頭給拖了回來,想到:
(這大概是我自己想太多了。雖然我從沒見過任何一位帝國的公民,但憑泰瑞希雅那強大得足以在千百光年外的地方發(fā)揮影響的國力,應該不足以受到小小烏克拉維雅的左右。畢竟,就現(xiàn)實上來說,今天若是他們願意,大可以在一週之內(nèi)踏平我們所有的城市。)
如此轉(zhuǎn)個面來思考,塔拉斯艦長的心頭彷彿放下了塊由黑暗所凝成的沉沉巨石,讓他能坦然地和這名剛打過照面的帝國教授聊了起來。
「當然可以。」
塔拉斯老爸用略趕的語調(diào)說道,彷彿深怕費奧多羅教授等得不耐煩,索性不再追問下去似的。然而,他才剛出聲,就發(fā)現(xiàn)青年教授誠摯的瞳眸仍舊泰然自若地望著他,根本不在意沉默是否曾經(jīng)盤踞在他們的對話中。這讓塔拉斯老爸的心底不禁油然生起一陣好感,覺得就算和這位帝國教授促膝長談一個下午,也不會厭倦。於是,他便接著開口,說起小蜜拉的點點滴滴來了。
「小蜜拉是我的女兒。現(xiàn)在大概八歲多一點,平常都和她的奶奶待在我塞維爾卡的家中。」
塔拉斯老爸說到這裡,不由得往茵娜的方向看了一下,發(fā)覺她此時也睜著那雙深邃的眼眸,像聽故事似地豎耳細聽。這可讓他心裡一揪,以隱隱灌進了某種自信的語調(diào)接著說道:
「她其實現(xiàn)在也還小小的。我剛剛在想,或許過了幾年後,她就會長得和茵娜差不多吧?不過,但願她也有茵娜小姐的那種氣質(zhì)。」
「我想會有的。」
費奧多羅教授應語。
「那小蜜拉平時都在家中做些什麼呢?」
「也沒有特別做些什麼。」
塔拉斯老爸往椅背上一靠,以越來越輕盈的語聲說著。
「大概就幫她奶奶做些家事,寫寫功課。她還有一隻叫作卡佳的小貓玩偶,常常帶著它到處去玩。」
說到這裡,塔拉斯老爸稍稍啜了一口那杯苦澀的紅茶,剎那間覺得,有陣甜味又在舌尖漾開了。於是,他又再補充談到:
「如果我有空回去的話,我也會和她一起和那個小貓玩偶一起玩辦家家酒。之後在睡覺前,也會和她說小貓卡佳的故事。」
「那是怎麼樣的故事呢?」
費奧多羅教授也跟著喝了一小口紅茶,把手放在膝蓋上,一派悠然地問了下去。
「喔,那也沒什麼。」
話方說完,塔拉斯老爸就不禁靦腆了起來。於是,他再喝了一口茶,緩了緩心情後,才繼續(xù)說道:
「就是……。該怎麼說呢?就是和她說目前比較流行的『貓小偷卡佳』的故事。現(xiàn)在每個烏克拉維雅的小孩都很喜歡這個故事,所以我就和她說了。」
塔拉斯老爸的聲音羞得越來越低,心臟卻暖得越跳越高。
「另外,我還自己和我們船上的薩瓦中尉一起幫她做了那個叫卡佳的小貓玩偶。她拿到的時候很高興,所以就天天帶著它到處跑。」
「看來你真是個用心的老爸。」
年輕教授微微點頭,讚聲回道。接著,費奧多羅話鋒一轉(zhuǎn),把訪談帶到另一個方向:
「那麼,如果方便的話,貓小偷卡佳的故事也讓我們聽聽吧!」
「要是你不覺得小孩子的童話無聊,我倒是很樂意和你說說。」
塔拉斯老爸話才剛說完,就恍然警覺自己拐進了一個對他不太有利的話題中。他不曉得在這艘帝國的戰(zhàn)艦上,到底能講多少有關貓小偷卡佳的事。畢竟,那個故事有三分之一是關於布爾巴號,有三分之一是關於國家,而剩下來最不能觸及的三分之一,則是有關於他與妻子。
「我想想,這該怎麼說才好呢……?」
塔拉斯老爸搔搔他那鬍渣老是剃不乾淨的下巴,邊衡量著要如何既完整地敘說貓小偷卡佳的來龍去脈,又不會觸及到讓他與布爾巴號成員身陷國家機器險境的那一部份。而就在塔拉斯艦長開口說出:
「我想,我們就從……」
這句話的一半時,某個如在松巖間攀來躍去的雪豹般活潑明亮的嗓音,就剎時巧妙地跳進了他和費奧多羅教授的談話中。
「等等。怎麼不先等我拿張椅子來坐好,就開始講故事了呢?」
!!?
塔拉斯艦長往右撇頭急看,看見一位已經(jīng)把深藍軍服袖子捲到軸上來伶俐的帝國軍官,正把會客室另一頭牌桌邊的木椅搬過來,好坐到他的正對面來湊熱鬧。
「請別在意我!繼續(xù)聊聊。」
軍官邊叮鈴鐺啷地在他的紅茶中添奶加糖,邊語高調(diào)昂地吩囑。
「你真該多和我們最好的大師─費加多談談。他可是我們探險隊中最重要、來自帝國中央科學院的好小子呢!」
然而,塔拉斯打從認出這名不速之客到訪的那刻起,心裡如雨後新筍般霎時冒刺而出的,則又是另一個對他來說更為重要的話題。於是,他便急忙換回語恭言敬的口氣,向這位現(xiàn)在睜著如好玩山貓般機靈眼神的軍官問道:
「請容我稍微問一下,亞歷山大?雅卡夫列維奇少校,我們的薩瓦中尉去哪裡了呢?」
「這你不用擔心。」
少校渾然自得地翹起了二郎腿,但樣子卻不失禮數(shù)地作在木椅上,喝了口茶後應語。
「相信他和娜塔莉雅艦長在餐區(qū)那邊處得很好。」
說完,捲袖少校勁中帶柔地把斜著湯匙的茶杯往茶炊旁一放,彈指就用他清快的音嗓把這些公事類的話題掃開,轉(zhuǎn)而說道:
「但先別提這個了。就請你快和我們說說『貓小偷卡佳』的故事吧。」
然而,正待塔拉斯艦長的第一個字才剛從喉底滾上來時,這名從頭到腳都帶有探險家好奇和幽默的年輕帝國軍官,卻又神來一筆地補充道:
「對了,不用太拘束。我們就當是朋友聊天。叫我沙夏少校就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