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兩年前。
也忘了是為了什麼,填寫了表格又住進宿舍裡面。
學校宿舍是四人一間的分法,空位不是很多,所以讓一年級優先入住。二年級以上的人想住的話就得參加宿舍抽籤,說巧不巧,我就是榜上有名的其中一員。
新的室友是三個同年級的外系男生。不難相處,同住一房也沒有令人難以忍受的生活習慣。
不過,或許因為不是新生的關係,再次與人合宿少了那種陌生好奇、興奮起鬨的心情。四個男生有各自的生活,一個愛玩遊戲的、一個愛打籃球的、一個似乎因為社團而忙碌的
,還有我,夜裡靠著檯燈打小說的四個大學生。
異地求學,夜,總被寂寞拉長的不成比例。
「晚上好?!惯[標閃爍,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我按下送出鍵,等待。
「你好?!顾卦挘骸刚垎栍惺聠??」
「沒什麼事。你還沒睡?」
「嗯,睡不著。」
「嗯。」該是開個話題,但,我也和她不算熟識,興趣是什麼我全然沒有頭緒。
於是我說:「在做什麼?」
「聽歌?!顾氐暮喍獭?/font>
「好聽嗎?」我沒頭沒腦的發問,開始有點後悔這般毫無頭緒的找人聊天,說起來我並沒有特別想聊天,只是小說打著打著有點累了。
「嗯?!顾nD了一會,附上網址。
點開來,是韓國團體的影片,幾個和我年紀相仿、身材卻精實許多的男生的確會是這年齡的女性喜歡的對象。礙於室友都睡了的關係,關了聲音的影片變的有些空洞,就是火焰爆破的特效也少了幾分震撼。
「你喜歡他們?」看完了影片,我試著讓話題繼續下去。主要也是因為我還不想睡。
「很喜歡,我有很多他們的週邊。」
「是喔……」我猶豫了一下這麼說:「看不出來你會喜歡這一類的東西?!?/font>
真的看不出來。
螢幕另一邊的也不是網路認識、未曾見過面的網友,而是扣除六日之外都會見到的班上同學。
她是個冷冷的、存在感不高的女生。帶點中性打扮的她並不像一些刻意男性化的女同志那樣打扮,多少還是看得出她身為女性的一面,只是從一年級開始就很少見她與人交談,曾經有一度以為她的交友圈是在其他系、甚至校外。
後來我知道她只是不擅表達而已。
「怎麼樣?好聽嗎?」她問。
「嗯……因為我室友都睡了的關係,我沒有開聲音,sor。我明天再看?!?/font>
「沒關係,沒事的話我先忙了?!?/font>
「嗯,早點睡?!?/font>
「嗯?!?/font>
以第一次交談來說還算不錯,不過,我總覺得有些失落。不知為何。
之後我又繼續小說。那年我完成了〈香草劍士〉──第一篇十萬字長篇小說。談不上完美,但總歸是我無數斷尾故事後唯一堅持到底的故事。
記憶中,交談後的隔天是星期幾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不是六日,因為我到了學校,遇見了她。
前一晚的交談似乎沒影響我們倆、甚至她對其他人的態度。
一樣選了個邊角的位子坐了下來,默默的把玩手機裡的遊戲……或者簡訊?我不知道,從我這角度看不到手機螢幕,只知道她手指按的飛快。
我悄悄打量她的一舉一動,說真的,在這之前我對她的認識不多,也沒多看過幾眼。畢竟那樣冷冷的態度又刻意遠離小團體,真的很難讓人察覺到她的存在。
身高百七的她和我差距不大,說不定站起身來還比我高上一些?
板著臉盯著手機的表情解讀不出任何情緒。她在想什麼?這是我對她萌生的第一個疑問。
她過長的瀏海遮了半臉,但不是讓人敬退三尺的長相,稍加打扮應該也有她獨有的風格。
身上一件紅色格子襯衫穿在黑短袖外,看似男款的衣服仔細一看是有腰身的設計,腰下是緊貼的丹寧長褲,鞋子是髒了的帆布鞋。
也許是我打量太久的關係,她注意到我的視線、抬起頭來。我連忙撇過臉,看向窗外,發現正是回暖的五月。
夜,慶祝我小說完結,休息一天,單純的上網閒晃。
在我正想睡的凌晨兩點,我發現她在線上。
「晚上好?!刮乙回灥拈_場白。
「你好?!共恢欠衽浜衔业募僬?,她這麼回話。
我思索該從何談起,才想起昨天夜裡她給我的網址連結。我打開瀏覽器紀錄,在百筆的資料中找回連結,這才注意到四周睡了的室友。
唉,不能談這個,至少在我弄出耳機前不能。
「今天過的如何?」我像個白癡似的發問,問的沒有重點可言。
「還不錯?!?/font>
「看你在上課的時候一直在玩手機,是傳簡訊嗎?」
「遊戲。手機內的遊戲?!?/font>
「好玩嗎?」
「還好?!顾A藥酌耄骸妇蜔o聊?!?/font>
「喜歡看小說嗎?我最近剛寫完一篇小說,雖然不是很好,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沒有,我不看小說。我不喜歡看字很多的東西?!?/font>
我有點失落,但更多的是無奈,畢竟在這時候,喜歡閱讀的人的確不多,她也不是特例:「了解……你比較喜歡韓國團體阿?!?/font>
送出後,我伸個懶腰,繼續在論壇上漫無目的的逛著,她也沒有回話,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過了快四十分左右,螢幕下的圖示閃橘,是她。
「我要睡了?!顾f。
「嗯?!刮一卦挘骸竿戆??!?/font>
「晚安。」
03
這樣的對話模式斷斷續續維持了兩個月左右。
八成沒有重點之中,我知道了她只特定追尋一個韓國團體,而該團體也不是近兩年才竄起,是個有七八年之久的男團。
所以說她從國高中開始就追求這團體了;雖然沒有證實,但我是這樣推論的,從她了解的程度,和偶爾在談話時失控,滔滔不絕的分享看來,十之八九是不會錯的。
而這兩個月來,我們除了在夜裡的網路上聊天外,到了班上也不會刻意交談。甚至有點像是在保持距離一樣,即使不經意的四目交接也不會打招呼,只是禮貌性的點頭。
「我有點餓,想吃東西。」某天,聊天時候我這樣說。
「這時候吃東西會變胖,你還是趕快去睡覺好了?!顾@樣回我話。
「不,我已經餓到睡不著了。說真的,我今天沒吃晚餐?!?/font>
「幹嘛不吃?」
「睡著了?!刮艺f:「因為最近晚睡的關係,生理時鐘有點亂,五、六點的時候特別想睡?!?/font>
「我也是耶?!?/font>
「廢話。」還不是因為你的關係才讓我晚睡?──後面這話我沒打出來。
「那你快去吃吧。」
「一起?」
「不要?!?/font>
「走啦,出了校門左轉的那家便利商店,不見不散。」
現在想想,那時的我還真賊。不等她回話就關掉了電腦,讓她連想拒絕都不行。只是就算她真的沒來,我也不會癡癡的等下去,這其中還有幾分玩笑的成分。
那時的我已經有了機車,是家裡寄來的綠牌小車。對我一個男人來說真的太小了些,有幾分玩具車的感覺。
騎久了也就習慣了,車雖小,速度也沒有比人慢上多少。
那時候吃了什麼已經不記得了,只是那段時間我尤其喜愛微波食品中的咖哩飯,偏辣的口味。
那家便利商店是距離學校最近的ㄧ家,靠窗的座位有六張圓椅,幸運的事,那天沒有其他人在那,六個位子全空了下來。
吃了一半,才見她停車在落地窗的另一邊。四分之三的安全帽和素色口罩讓我差點認不出是她,只是那格子襯衫就是別人穿在身上我也會聯想到她。
脫了帽,她走進便利商店,拿了瓶優酪乳結帳後座在我身邊。
「你不吃點東西嗎?」我問。記憶裡,那也是我們倆第一次交談。
「會胖?!顾Z調平順,還是聽得出是女孩子的聲音。
「一口氣喝這麼多沒問題嗎?」這麼問是因為她拿的可不小瓶。
「嗯?!?/font>
說完,她自顧著拿出手機來,我才看清原來是類似寶石方塊之類的小遊戲。從她俐落的指功看來,算的上是高手層級。
「好玩嗎?」
「還好?!?/font>
不管是網路還是現實,她冷冷的回話態度真的很容易讓人灰心,但我也習慣了。擦擦嘴角,將紙巾連同塑膠盒丟進店裡的大垃圾桶中,我回到位上喝著紙盒裝的奶茶。那也是我喜歡的味道之一。
我們倆之後也沒多交談什麼,也的確沒甚麼好聊的,只是和她之間的沉默不會令人感到尷尬或不自在,我們各做各的事情、想著截然不同的東西,也沒什麼不好。
「走吧。」打破沉默的人是我,是因為我看她也喝玩了整瓶的優酪乳。
「嗯?!?/font>
離開時已經快要五點,因為靠近夏天的關係,太陽似乎比預料中的早露臉,夜色變淡許多,周遭也開始有了鳥鳴。
為了不吵醒室友,我躡手躡腳的爬上床去,想說睡醒後再洗澡吧。
04
和她一起消夜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習慣,她也不曾拒絕我的邀約,就算有幾次她根本不餓,只是坐在一旁玩手機而已。
或許是因為地方小的關係,又或者是身為大學生的無聊而對八卦瑣事十分感興趣,這地方的風吹草動都能在一夜之間傳遍校園。只是我和她這樣的相處模式除了便利商店大夜班的阿伯之外也沒碰上其他熟人,至今還沒有聽到任何關於我和她的流言蜚語。
拜她所似,那段時間的我完全成了夜行性生物,有幾次甚至是吃剛出爐的饅頭包子作為消夜。這很奇怪,跨越了消夜和早餐這天與地的差距,吃起來有不一樣的美味。
和城市不同,這裡的海近的過份,尤其夜裡的海邊更是靜的嚇人,只有平穩節奏的海浪拍打。
一處臨海公園中,以木材搭建、延伸在海上的觀景臺是我和她相約的地點。
時間不外乎是凌晨三、四點左右,根本不可能被人瞧見。
開始熟絡的這時已經是五月的最後幾天。身為大學生,六月中就開始暑假,我們也會分離,回到家中。
在那之前,她對我也沒像以前那樣冰冷,有時會談起一些她的想法,或者抱怨。
其實她也是個平凡的女孩子。我那時有了這樣的認知。
記憶已經模糊,過程也不可考究,不知是在哪個夜裡,只記得海風冷的嚇人;即使是接近夏天的這時。
未曾與女性交往過的我不知是哪來的勇氣,又或者只是毫不考慮後果的魯莽。迎著海風,我從她身後環抱住她。
沒有拒絕。只是看著黑壓的海的那端燈火通明。
昇華的寂靜多了幾分溫暖,就算穿著厚重羽絨還是感受的到心跳的拍數──那也許是我對回憶的美化,無從考究。
只有明確記得,與我相似的身高讓男女間這樣親暱的舉動增添幾分趣味,莫名喜感。
我們的關係也從那刻開始有了進展,但還算不上是男女朋友,維持在這般微妙的迷離氛圍之中。
而我們的交談並沒有因為這樣的舉動而有所改變,漫無目的的談話和不經意的辭窮依舊,只是有幾次,我們在白天乘著機車閒晃,也沒有停在特定地點,一直到黃昏時分。
我持著空杯,被窗外喧嘩車景拉回現實,時鐘指針說明現在將近早上九點。
在我不知不覺中,爸媽都已經上班去了。我到廚房烤了吐司,冰箱裡還有半罐我買回來的草莓果醬。
晨間新聞並沒有特別讓人在意的事情,我一像對社會事件反感,深刻覺得播報這類事件的媒體是種病態,像是把讀者的快樂加諸在那些受難者的哀傷之上。這時間也沒有別的節目,談話節目或者綜藝節目也是重播昨晚的內容,毫無新意。
我想起一次下午,同樣是這般無聊,在沒有看到她上線的前提下,我撥打了她的手機號碼。
「喂?」她說。
「哎,走阿,散步?!?/font>
「去哪?」
我稍微想了一下:「海邊?!?/font>
「喔?!?/font>
「你來宿舍載我。」不知哪根筋不對,那時的我竟然做出這樣的要求,而她也沒有拒絕。
掛了電話之後,我拎著安全帽坐在宿舍門口的石柱上。柱狀的石體是為了不讓車輛開上宿舍大門,高度剛好用來作為椅子使用。
記得天氣回暖的可以穿短袖出門,時間是大多數人要上課的工作日,外加是午餐時間,宿舍門口的人並不多。
讓一個女孩子騎車也許在社會觀感裡面並不恰當,但看在我倆體態相似的前提下並不會造成視覺上的矛盾。
在嘻笑聲中,我們來到較遠的一處海邊。這裡的沙灘不少,全是會讓人想在上頭嬉戲的白沙灘。脫下鞋,我先走下石階去,才發現她和平時一樣穿著長褲。
「怎麼不穿短褲?我都說要來海邊了。」
「我不喜歡穿短褲?!顾f:「不好看。」
「會嗎?」我打量了一會。
「你不覺得……不覺得我的腿很粗嗎?」
「還好吧?!挂膊皇强桃獍参?,只是有百七身高的加持,也很難有那種油膩滿溢的肥胖感。反而是因為這樣的身高,如果太過纖細就會是噁心的骨感。
「是嗎?」海風吹亂了她的髮,才發現,似乎比我剛認識她的時後長了一些,不時得用手去撥開胡亂飛舞的瀏海。
似乎是我盯太久的緣故讓她有幾分不自在,她撇過頭去不讓我看到她的表情,我也就不刁難她了,自顧著在沙灘上張望。
沙灘一邊零星幾個戴斗笠的中老年人看不出性別,坐在自己帶來的矮摺椅上挖蛤,再走下去就遠了,於是我們折返,結束這天的約會。
05
「所以說妳到底想怎麼樣?」
「我不知道?!?/font>
「天,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刮覓炝穗娫挘瑠^力的將手機摔向床。
暑假,即使是透過電話談話似乎還不夠,少了什麼?那源自心底的不安感──現在的我一點也不想思考這些。
坐在床沿,龐大的無力感正壓在我弓起的背上,難以喘息。
煩躁、煩躁的想奪門而出。
但我沒這麼做,外頭下著大雨,斜雨打響了窗,是大風呼嘯的颱風夜。那鬼哭似的風聲更讓我焦慮。
無論何人,只要習慣了彼此,分開來後難免會有摩擦。那一丁點的不信任,就是一次未接來電便足以臆測、胡思亂想,進而產生言語難以解開的誤會。
我知道、我都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光是維持現況就費了許多精神,更何況,拒絕溝通的人是她,我再怎麼釋懷也無濟於事。
也只有等她自己想通了。我這麼告訴自己。
之後幾天,不經意查看手機成了我新的習慣,就是在與全家人共桌的晚餐時間也會掏出手機來。
「幹什麼?吃飯就專心的吃,哪這麼多事情?」爸說。
我沒有回應,將手機放回口袋深處,重新拿回碗筷,心裡想著,是她吃飽了沒有。
但我始終沒有打電話給她。
為什麼?我想是因為賭氣的關係。今天錯不在我,我又何必先低頭道歉?為了什麼是情已經不記得了,但那時的幼稚卻還清晰可見,那是如今的我回憶起來還會冷笑幾聲、卻不曾後悔的幼稚。
誰無過去?我們也是在這點滴之間堆砌、成長而成。
那是我、我們正式交往前吵過最兇的ㄧ次。
※
事隔多年──不,從那之後過了兩年,喜歡穿著紅色格子襯衫的那女孩就活在我心上柔軟的那角落。
今天本是個平淡無奇的日子,但對我來說,今天是個值得像這樣細細品嘗回憶的日子。
九月初的這天,是我和她分手的ㄧ周年。
一年前的我們分手了,分手的理由是什麼也模糊的差不多了。
正確的說,是我不想留下悲傷的部分,我倒覺得記住一段感情快樂的部分就已經足夠。像是印象深刻的、她頸上鮮明的吻痕就和襯衫十分匹配,以特寫攝影的話說不定會是張充滿藝術感的美照。
如今的她還是我的班上同學。還是一樣的穿衣風格、一樣冰冷的面無表情,只是我知道,她看似毫不在乎的態度底下,有著除了我以外、任誰也沒看過的ㄧ面。
令人感到慶幸的,是全然沒有人知道我們倆曾經有過這樣的關係。這對我、對她都好。
現在的她又在做什麼?
暑假的最後,她有趁這時候出遠門遊玩嗎?我想,也是時候打通電話給她了。
手機,是按鍵式的折疊手機,上頭繫著和她一起買的、成對的吊飾。
「喂?」電話通了,先出聲的人是我:「是我,你在幹嘛?」
「……睡覺?!姑詽鞯穆曇羧舨皇亲屑毬犨€很難分辨出是人話。
「抱歉抱歉,不過我也沒別的事情,單純想打給你而已?!?/font>
「……嗯?!顾f:「你還是一樣,無聊?!?/font>
「是阿,無聊,無聊才想找你聊聊?!?/font>
「我們沒什麼好聊的?!闺m然這樣說,但她的語氣並不認真,我也不在意這類玩笑的說話方式。老實說,是習慣了。
「唉,別忘了下星期選課?!?/font>
「喔。」她又停頓了好一陣子,幾乎讓我以為她又睡了的時候,聽筒又傳來了聲音:「有誰的課好修嗎?」
「李國兵的課還不錯,聽說蠻涼的。還有外系的陳林……」
雖然不是男女朋友,但還是同班同學、是無聊時就會想打給她的朋友。
看似難相處少女喜歡中性打扮,但她即肩的頭髮還是多少流露一點少女的情懷──她是我的,前任女朋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