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樨知道自己少根筋。
但當她忘記手因蚊子咬抹而上白花油,還習慣性揉眼睛時,對自己的少根筋瞬間超越想要砍掉重練的境界。
雖然現在是下班離開辦公室的時間,眼淚直流的她不得不往洗手間走去。
剛來這家公司上班時,溫樨就發現有點不對勁。除了一般會有的規定外,還有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規定。
例如,在四樓的吸煙區不可以有三個人抽煙。可以少於或多於三個,就是不能等於三個,據說是為了降低員工抽菸的慾望。
諸如此類的瑣碎規定,多到可以印成冊了。
其中看起來最正常的一項,就是不準於不供電時間滯留公司。上班日一到下午五點四十五分就會由中控系統統一斷電,就算你想要加班也沒辦法。據說是為了節能減碳,但大家私底下都說是老闆想不想出加班費。
若非公司的是業界龍頭,隨便一個基層人員的薪水就是其他同業一倍半,只怕這些規定沒公佈幾天就得廢了。
有錢人想得跟你不一樣,領人家薪水只要乖乖做事就好。抱持這個原則的溫樨,自然也是準時下班規定奉行者。
就在她趕著要把白花油洗掉好下班時,偏偏又和偶無心以偶像劇才會出現的方式相撞。
偶無心雖然是工讀生,但是似乎已經在公司做很久了。
本來像他這樣花美男長相,十之八九會成為辦公司寵兒。可是偶無心總是面無表情,不會回應辦公室裡的社交談話。日子久了,也就成為辦公室裡的背景。
「對不起。」撞進偶無心懷中的溫樨,只有「好硬」這個心得。看起來瘦弱的偶無心,肌肉硬的像磚頭一樣。
「妳……」偶無心很難得的主動開口,視線卻失禮地盯著溫樨V領小洋裝的深處。被他那雙特殊的純黑眼珠看得混身不自在,溫樨說句「借過」逕自繞道。
真是的!想不到他居然是這種人!既氣憤又失望的情緒在溫樨胸口漫開,畢竟她也是暗戀偶無心的其中一員。看偶無心做出如此舉動,不免有些幻想破滅的感覺。
感嘆歸感嘆,她還是以拯救自己淚流不止的右眼為第一要務。
嫌一彎腰戴在衣服裡的紅線銅錢項鍊礙事,她把項鍊和眼鏡一起放在旁邊。在她低
頭洗眼睛時,左眼瞥見同事郭玉卉站在自己旁邊拚命揮手。
「小卉妳怎麼現在才來?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妳,都已經要下班了!」她一邊沖眼睛一邊問:「昨天妳留下來加班有被抓到嗎?」
似乎沒料到溫樨會開口,郭玉卉楞了一下,沒回答她的問題:「溫樨,等一下妳幫我一個忙再走好不好?」
「好啊!不過我要先回去辦公室一趟。」關掉水龍頭,她起身抽幾張紙巾擦乾臉上的水。要拿放在旁邊的眼鏡時,卻只摸到銅錢項鍊。
咦?我的眼鏡呢?她瞇起眼睛把整個洗臉臺摸過一遍,卻沒發現眼鏡的蹤跡。
溫樨的視力很不好,而且兩眼還有嚴重視差,少了眼鏡的她幾乎是半個瞎子。
擔心勾到早上花半小時才綁出的髮髻,她只能把銅錢項鍊纏在手上,瞇眼摸索的回辦公室去找備份眼鏡。
在回辦公室途中,她的右眼還是因為酸澀而忍不住想揉。不過她隱約看到別的部門也有燈光人影,所以也就不像之前那樣擔心違規被罰。
人就是這麼奇怪,好事不一定想分享,壞事卻總想有人作伴。
不過溫樨安心也沒安多久。當她把辦公桌抽屜全翻遍還是找不到備份眼鏡時,開始懷疑自己真的犯太歲犯得那麼完整周到嗎?
「靠!今天是什麼日子啊!」找不到眼鏡的她忍不住罵髒話。
「陰曆七月十五。」一隻冰冷的手從她的頸背伸進衣領後面,嚇得她轉身就給對方一巴掌:「色狼!」
溫樨發誓,她只是想給對方一點教訓而已。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對方的頭卻發出「啪嚓」聲響隨著揮掌飛向飛出!
被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到,她張開嘴巴卻連尖叫都叫不出來。顧不得找眼鏡,她匆匆把東西塞進包包,飛也似地逃離辦公室。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殺人了!出人命了!六神無主的溫樨瞇眼努力要找離開公司的路,但卻在公司裡迷路。
公司大樓的裝潢常會出現一些難以理解的空間設計,據說負責規劃的港籍建築師有參考風水方位之類的。
像是出現在溫樨眼前這面擺滿資深員工黑白大頭照,被大家私下叫「爆肝遺照牆」的大牆壁就是一例。
溫樨記得爆肝牆明明就是在一樓大廳,不過……她還沒下樓啊!
被牆上照片們看得心裡發毛,溫樨轉身往原路退回去。
說是原路也不太正確。明明是同樣的走道,但溫樨卻是走到樓上的第五業務部去了。
怎麼會這樣?溫樨惶惶不安地看著不算熟悉的部門名稱,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問一下在裡面加班的人要如何離開。正當她猶豫不決之際,一隻手輕拍她的肩膀!
在她還沒尖叫出來之前,嘴巴已經被對方摀住。
「不要叫,跟我來。」郭玉卉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聽到熟人的聲音,溫樨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微微點頭表示聽見,放開她的郭玉卉拉著她離開辦公區,徑直往茶水間小跑步過去。
到了茶水間,郭玉卉才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妳差一點就要被祂們發現了。」
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她,茫然無措的盯著郭玉卉看。
「妳不是說要回辦公室嗎?怎麼我去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郭玉卉帶有責怪語氣的問她。
「咦?辦公室……沒有人?妳確定嗎?」想起那個被她巴掉頭的人,溫樨忐忑不安地向郭玉卉再度確認。
「對啊!我整個辦公室都巡過一遍,還想說妳是不是先跑掉了。」說著這話的郭玉卉,手還是緊緊抓住她的左手:「看來妳也遇到怪事了。」
「也?」聽到關鍵字,心中大石放下的她反問郭玉卉:「妳遇到了什麼事?」
郭玉卉不立刻回答,反而直盯著她看好一會兒才開口:「告訴妳也無妨。」
「我聽說偶無心每次都是最晚離開的那個,所以昨天才找藉口留下來想多跟他聊聊。可是他快八點還是沒有要下班的意思。跟他說話他還是那副死樣子,讓我想先走算了。」
似乎是遇到非常可怕的事,郭玉卉和她握著的手不自覺顫抖著:「但是我卻在公司裡面迷路,不管怎樣都走不出去,最後我只好去問留下來加班的人怎麼出去。沒想到……那些加班的人……全都是爆肝牆上的員工……」
聽到這邊溫樨忍不住「啊」的叫出聲來。爆肝牆上的員工,有一大半都已經因為過勞而猝死,所以才會被說是「爆肝遺照牆」。
「祂、祂們留在公司做、做什麼?」想起自己剛剛差點去跟「人」問路,溫樨開始起雞皮疙瘩。
郭玉卉的視線移向茶水間門口,吐出再平常不過的答案:「加班。」
從遠方隱約傳來「嘰啾嘰啾」的聲音,但郭玉卉卻恍若未聞的繼續說下去:「祂們不只自己加班,還想抓其他人加班。我逃了一個晚上,本來以為只要第二天早上就能出去——」
嘰啾嘰啾嘰啾嘰啾——
聲音越來越清楚,像是有人在推大文件櫃一樣。
溫樨覺得很害怕,但卻不敢獨自一人離開。揉揉依然不適的右眼,不知道是因為視差還是其他原因,她的右眼所見到的郭玉卉身形模湖不清。
「結果第二天早上,祂們都不見了。」郭玉卉的視線重新定在她身上,帶有一點詭異的木然:「我卻還是沒辦法出去,甚至你們其他人都看不到我。」
嘰啾嘰啾嘰啾嘰啾不嘰啾嘰啾嘰啾嘰啾懶嘰啾嘰啾嘰啾嘰啾嘰啾嘰啾嘰啾——
那個聲音越來越近,近到像是要往茶水間過來一樣。
「可是……我看得見妳啊!」當她說出這句話時,郭玉卉的眼中發出異樣的光彩:「所以我要妳幫我留下來。」
不等她反應過來,郭玉卉拖著她就往外面走。
在左眼清楚看到聲音的來源時,她突然想起自己為什麼會自幼一直戴著銅錢項鍊的原因。出現在她們眼前的是那面爆肝遺照牆。
和白天不同的是,相框裡或流血或腐爛的臉非常立體。就好像……是把真的人頭嵌進去一樣!
『還差一個,不要偷懶,快點加班。還差一個,不要偷懶,快點加班。還差一個,不要偷懶,快點加班……』
牆面上所有的臉都盯著她們,牆本身則是繼續發出嘰啾聲向她們靠近。牆中間唯一的空位,清楚宣告她們一定得有人犧牲。
死定了……當溫樨被郭玉卉往牆推去靠近時,一隻又冷又硬的手自後面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到比郭玉卉更後面的地方。
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走避不及的郭玉卉,被一股無形力量拉到半空中。
「救我!快救……」郭玉卉的求救只說到一半,就像一塊被看不見的大手揉捏的黏土。
嘎嘰呱啾喀嚓咕啪嘎嘰呱啾喀嚓咕啪嘎嘰呱啾喀嚓咕啪嘎嘰呱啾喀嚓咕啪嘎嘰呱啾喀嚓咕啪嘎嘰呱啾喀嚓咕啪——
即使很小聲,但郭玉卉被壓折成剛好放進牆洞大小的聲音,在牆離開後還是在她耳邊迴響。
嘰啾嘰啾嘰不要偷懶啾嘰啾嘰啾嘰啾快點加班嘰啾嘰啾——
溫樨驀地想起,救她的那隻手怎麼觸感很像……被她巴掉頭的那個人!
本來全身僵硬的她,不知打那來的力量掙扎脫離那個像磚頭一樣硬的懷抱。雙手亂揮之際,又把對方的頭打下來。
只是這次,對方的身體迅速接住落下的頭。然後,把頭遞到她面前。
即使溫樨的視力再差,依然認出那對特別的純黑眼珠。不過左眼上面佈滿白色紋路,像是被摔裂的玻璃珠。
她都忘了,這個「人」比郭玉卉還晚下班。
「妳看見了。」
偶無心的頭如此說著,身軀還時繼續將頭往她的臉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