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面的病患已經增加至170人。
「還沒有找到讓病患飢餓的原因嗎？」
從腸胃內科到精神科的醫生，這個時候已經召開緊急會議以應對這回比飢荒更可
怕的不明疾病。沒有人明白這是什麼，沒有過去的文獻能說明這是怎麼回事，夕
陽已經西下，但市立醫院所有專業醫生到現在都還是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這有如
詛咒的現象繼續在城市裡面蔓延。
「這是目前最先入院的50位病患的胃部X光片圖。」胃腸科的治療醫師指著投
影幕上的X光片，用有些著急的聲音解釋道：「就我所知我們在3小時前已經為
這50名病患提供正常份量的食物，但是現在他們的消化系統中卻依然空無一
物。」然後，他指著一片黑的X光片，拍攝的時間還僅僅是十分鐘前。
「患者胃裡面的食物因為不明原因消化得特別快……但是這也只是用合理的方
式來解釋。」
「這是什麼意思？」一名專攻免疫系統的醫師舉手發問。
「在患者進食後，我們使用胃鏡觀察過患者的胃部。但是不僅連食物碎屑也見不
到，甚至連少量的水分也沒有……」
說到這裡，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你的意思是，被患者吃掉的食物都憑空消失掉了的意思？」
面對問題，難以置信的表情反映在胃腸科醫師的臉上。但是目前僅存且成立的推
測就只剩下這個了。
那名醫師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坐回座位上。
世界上沒有一種病會讓人只出現肚子餓卻什麼併發癥也沒發生。更何況各種檢查
結果全部正常，以醫學的角度而言一點也不合理。
無法得出結論卻還是不得不繼續下去的會議，仍在醫院會議室之中舉行著。
※
佩拉吉坐在病房外，落寞地一個人坐著。
在兩人被自己今天捏的麵包塞滿嘴巴以前，及時趕到的醫護車與警察把兩人硬是
架到車上，然後送到醫院檢查。剛才那個被身上顏色叫人不舒服的男子踩過第二
次的少年，佩拉吉從剛才檢查的醫護人員的耳語無意間聽到他大概已經活不久的
消息。
「怎麼會這樣子……」
她心痛地掩住臉與雙眼，好讓自己可以冷靜下來。現在已經沒有媽媽會在身邊拍
著她的背安慰她，但她已經隨時做好母親病倒的心理準備。
「我進來了。」
敲敲病房的門，金髮少女很有禮貌地走進病房。這裡不是胃科病房，而是精神科
的隔離病房。有著很漂亮的黑髮的媽媽這個時候已經被人用皮帶五花大綁以免她
再繼續發狂而沒有理智地吃東西。現在她的口中正發出歇斯底里的叫聲，被束縛
的四肢依然嘗試抓點什麼，嘴巴甚至還想咬下被單吞吃下肚。
「我們醫院已經沒有食物了。」
一個端著一杯開水進來的護士，對著表情不忍地看著母親的佩拉吉無奈地說道。
「這群病患已經把我們醫院裡面的病人膳食吃得一點也不剩了，目前正緊急從其
他醫院調派緊急的糧食進來。哦、妳是這位太太的女兒吧？這是現在剩下的胃酸
抑制劑，要餵她吃藥囉。」
「我來吧。」
自願餵她吃藥的佩拉吉走到她的床邊，用手托著藥丸送進她的口邊。她張大口把
藥丸咬住咬碎然後吞下，藥粉飄散的難聞味道飛了出來。
「我可以問……現在有幾個人變成這樣子呢？」
「我們醫院裡面的話是170人左右，這是我們醫院能容納最大的人數。至於其他
醫院的病患的話恐怕是這裡的兩倍左右吧，那個綠色的怪人真的太可怕了，被他
摸過的話就會馬上變成現在這種吃多少喝多少都不會滿足的樣子。」
佩拉吉的腦海裡面馬上浮出了那個出現在店門口的男子的臉。
「只是被摸到就會這樣嗎？」
「今天的晚間新聞都已經用特別緊急報導插播進來說只要在路上看到這個噁心
的男人，就一定要趕快跑遠一點，不知道嗎？」
護士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畫面上正好映出那個男人被監視器拍到的樣子。那個
人毫無疑問，就是今天佩拉吉見到的那個男人的臉。
「那個奇怪的人……又是從哪裡來的？」
「不知道。乍看之下很像哪裡的遊民，可是那種事已經不算人類可以理解的範圍
了。」
「那麼我想要拜託他把媽媽、小佳還有大家變回來！」
「妳不能去做那種事！」
或許是連續幾天加班沒睡的關係，護士斥責她的口氣很嚴厲。
「連有武器的警察聽說都沒辦法打過他，像妳這樣的小女生，要是被他變成像現
在這種樣子怎麼可以！」
佩拉吉無辜地盯著她的眼睛。護士這才發現自己的口氣太兇了，連忙改口：「小
妹妹，對不起喔。」
佩拉吉並沒有注意到她話語中的不耐煩，「是他把媽媽還有大家變成這種樣子的
不是嗎？所以，只要我去跟他說說看的話，說不定就不會有事了！」
「這不是有沒有辦法溝通的問題。姐姐這樣比喻好不好呢？如果有一隻可怕的狗
會到處咬人，被可怕的狗咬到的人都會得狂犬病，可是妳去跟那隻可怕的狗狗說
『狗狗，拜託你不要咬我！』這種話的話，狗狗也不會聽妳的啊！」
佩拉吉覺得失望。這時電視上的新聞報導，正在說明這名神秘的綠色男子的行動。
「這裡是來自記者劉佩珍的最新SNG連線報導……目前導致至少300名以上被
害人出現不明原因飢餓、口渴等癥狀的神秘怪人，目前正在月光東路上持續前
進。目前警方已經對現場民眾進行疏散，並以武裝警力在現場持續進行戒備……
另一方面，神秘怪人出現的西區，目前還有數百名尚未被安置的民眾已經洗劫該
區包括大賣場在內的所有食物，西區目前依舊是一片混亂的狀態……」
接著畫面上照出了佩拉吉熟悉的街道。那已經不是以往美麗的市街，街上商店櫥
窗全被砸破，不知道為什麼熊熊燃起火焰的商店讓年紀還小的佩拉吉不禁流下眼
淚。
「可是，我被那個人摸過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啊！」佩拉吉極力向眼前的護士
解釋：「如果我去跟那個人說看看的話，說不定還是可以阻止他的！」
「我已經說了，這麼危險的狀況下妳不能去……」
「護士姐姐，拜託妳照顧我的媽媽！」佩拉吉雙手合十提出這樣的請求：「這是
我一生的拜託！我要去找那個人，所以拜託妳不要讓我媽媽再吃什麼奇怪的東
西！」
護士只能看著她小小的身影衝了出去，然後輕輕地嘆一口氣。
這時候的她突然想起了剛才這個女孩好像說了什麼話。
「她剛才說……她被那個怪物摸到了，可是沒有事？」
※
除了對付抗議的人潮之外，這座城市的警方從來沒有出動這麼大陣仗的警力。
150名武裝警察將現場的道路封鎖起來，以免這名跟殭屍一樣的男人再移動。
光是鎮壓那些因為飢餓而暴動的民眾，就耗費掉了將近三分之一的警力。現在能
湊到這樣的警力已經算好了，要是讓政府高層知道為了鎮壓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
怪物就花了這麼多警力，未來人民必定會對政府感到極度地失望。
「目前有辦法跟對方進行交涉嗎？」
電話的另一頭，是警察最高層的署長。他正關切地詢問這次的事件。
「對方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負責回報的隊長，他在夜色之下這麼說道。「這
個人看起來簡直就像站著僵硬的屍體，就連朝他開槍也沒有任何用！署長，要是
不立刻下令的話……」
「……或許『餓鬼』的出現，是上天對這世間的人類的懲罰吧。」
署長的嘆息聲透過話筒傳了出來。
「那麼，現在下令準許全員開火。開多少槍都沒關係，只要能讓餓鬼消滅掉，說
不定市民們就會恢復原狀……」
「瞭解了。」
掛上電話，隊長立即發出命令：「放棄交涉，全員立即對目標進行射擊！」
舉起槍，第一排的警員首先瞄準射擊。跟不會動的標靶沒兩樣的男人只是靜靜地
挨著子彈，腳步卻絲毫沒動過半分，連一聲哀叫聲也沒發出來過，簡直就跟死者
了一樣。
第一排的警員開槍完畢，接著輪到了第二排的警員繼續射擊。
男人臉上那副有如對世間一切都已經絕望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默默地承受著四
面八方而來的槍彈。
他的身體既沒有毀壞，也沒有被貫穿。擊中他身體的子彈都被吸進他的體內，連
顆彈殼都沒有吐出來過。
「射擊……」
隊長眼見怪物還沒有倒下，準備命令第三波的射擊行動。但這個時候他開始動作
起來，接著直接朝著前方的警力人牆直衝而來。
「阻擋他的行動！」
手持盾牌的警員試圖用盾牌牽制他的行動，沒想到他那如枯骨的手臂竟然貫穿盾
牌，硬是把那名錯愕的警員的脖子像撕魷魚絲般猛力地扯掉一半。
「哇啊啊啊！！！！」
警員被這種人類根本辦不到的景象嚇得連扣扳機都忘了，接著輪到他的手被青綠
色的手指用極痛苦地硬生生拗斷。鮮血從斷指缺口噴得青綠色的笑臉滿臉都是，
而他吸吮了被殘忍地折斷的手指骨一口後把它丟到一旁，接著繼續把因為失去手
指而驚駭得抱頭大叫的警員像玩具拋到警察群之中。另一邊的警員舉槍雖然想要
射擊，但是他身在人群中再加上自己也陷入驚慌，根本沒辦法精確地開槍射擊。
好幾名戴了手套試圖制伏他的警員也被他的怪力硬摔了出去。雖然隔絕著衣物就
不會受到飢餓影響，但同時他們也沒辦法控制他……
警方的人力在這個時候，正在逐漸地消耗當中。
※
佩拉吉在跑出來之前，根本沒有料到外面的危險。
走到醫院門口，原本的大門現在已經派駐警員在那裡守著，她不得不從後門溜出
去。
街上所有賣食物的店舖，現在幾乎都為了防止餓瘋的人闖入搶劫而拉上鐵門，連
24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也稀奇地用貨架擋住門口停止營業。她看到路邊有一隻
全身佈滿人類齒痕的流浪狗屍體躺在路邊，她再也不想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子了。
月光東路雖然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但是佩拉吉知道搭公車到那裡的方法。現在
的問題就剩下公車會不會繼續開了。
她來到公車站牌邊，其中一班經過月光東路口的公車正好在這時候駛來。她輕輕
攔下它然後上車，幸好司機沒有變成那群餓鬼的其中之一，而是示意她趕快上車。
「我想到月光東路。」
在沒有多少乘客的車上，佩拉吉對著司機堅定地說道。而司機詫異地望了她一眼，
視線回到窗外繼續駕駛。
「那裡有怪物，小妹妹妳不知道嗎？」
「我知道那個把我媽媽還有我的朋友變成那樣的人在那裡，所以我要去拜託他。」
沿路並沒有多少車輛，反而多了不少管制的哨口。他一個人就可以把整座城市搞
成這副模樣，就算是自己這樣的小女孩，也深深地感受到了那個怪物男人的可怕。
「我今天沒辦法載太多客人，也沒辦法把車開進月光東路那裡。」司機那老而沒
力氣的聲音對著幼小的乘客宣言：「快到的時候我會停下來，到時候妳就自己想
辦法進去吧。」
「嗯，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妳的爸爸媽媽都被那個奇怪的人變成餓鬼了嗎？」
「只有媽媽。爸爸不知道現在在哪裡。」說到爸爸，佩拉吉連忙轉移話題：「所
以，我不救我的母親不行。」
「是嗎。」
他沒說話，而是繼續行駛著。前方的路口正好紅燈，因此車子跟著停了下來。
路邊有好幾個像行屍走肉移動著的人。他們的臉上已經見不到任何生氣，削瘦的
臉龐讓佩拉吉開始擔心母親的狀況。
「……真慢啊。」
不知道怎麼搞的，紅燈似乎特別慢。司機從口袋掏出根香菸開始抽起來，佩拉吉
不喜歡菸味，所以她把頭轉過去。
但她也因此看到了難以理解的景象。
他們怎麼看都跟路上普通的路人沒有兩樣，但是他們卻跪在路上，啃著某種東西。
流浪狗的屍體嗎？剛才她已經看到了，那樣可怕的景象用想像的都覺得恐怖。
不過，他們在啃的東西是比流浪狗的體積還要大物體。
物體穿著一條牛仔褲，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像是手指的東西。因為上面全部都是
血，血色蓋過它原本的顏色讓它看不出那是什麼，但是佩拉吉看到其中一個老人
在啃食的東西時，她不禁嚇得大聲尖叫。
那是人類的胳臂。
他們的臉上帶著的是恨不得把這個倒楣的男子身上所有肉全部都吃掉的表情。
「救命啊！！！」
佩拉吉跑到駕駛座旁，害怕地抓著老駕駛的手。他當然也注意到這一幕了，但是
他也只能祈禱綠燈快點到來，儘量不去看那可怕的景象。
他們這時候聽到了公車左後方的窗戶邊，傳來相當大的拍打聲。
拍打聲越來越大，最後竟然變成玻璃破裂的聲音。佩拉吉轉過頭，有個滿手是血
的女人這時竟不顧割傷要從破窗爬進來。不只那裡，就連門口也開始包圍住了十
幾個人，他們的理智看起來好像都還清楚，但是每一個都流著口水，緊盯著還在
車內的兩人──
「抓緊了！」
司機顧不得紅燈，油門一踩就衝了出去。這時還有個高中生從駕駛座旁的窗戶爬
進來，用力在司機手臂上咬了下去。佩拉吉機警地用滅火器猛擊他的頭，總算讓
他從車窗上墜落下去，但司機的手臂上也因此被咬下了一塊皮膚。
忍不住這痛楚的司機痛苦地放聲叫著。剛才不管怎麼回想，那個看起來都已經不
是人類會做的事。被咬掉的傷口開始滲血，佩拉吉拿出剛才在醫院裡順手拿走的
藥膏，輕輕替他上藥。
「今天上夜班還真倒楣啊……」他咕噥著，然後繼續開著車前進。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沒有食物居然開始吃人……末日預言真的要實現了
嗎？」
佩拉吉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乖乖把藥塗完後，擔心地轉向前方的窗戶。公車
正快速通過被那群餓昏頭的瘋子包圍的馬路，縱使不用去撞他們也無所謂，因為
出現在這裡的人甚至餓得快要沒有力氣移動，像曬乾的魚躺在馬路上。救護車正
好從後面跑出來，把因為飢餓而奄奄一息的市民運上車。
母親可以撐多久呢？
在穿過這條馬路，然後左轉進入另一條筆直無車的大道時，公車突然地停了下來。
月光東路口距離這裡明明還有一段距離，這條路上也沒有毫無生息的人在，但他
選擇這時候把車停下來，佩拉吉也大概明白他要說什麼。
「在這種災難發生的時候還要駕駛這點，我本身就不太喜歡。尤其是這種還要被
瘋子攻擊的時候……」
「可是，月光東路還沒有到。」
「妳還是趕快回家會比較好，小妹妹。」他毫不掩飾自己不想前進的意思：「我
要開回去了，我受傷了耶。車錢什麼的就不跟妳算了，我可以在回程讓妳回去。」
「不要，我要去找那個奇怪的叔叔！我一定要救媽媽才可以！」
司機當然沒有義務強迫乘客。他打開車門，用手指作出無言的命令。
佩拉吉一走下車，她的鞋底馬上踩到某種黏滑的物體。當公車開走後，她才注意
到那是被啃掉的某種動物的紅色體液。
她尖叫一聲，害怕得從原處跑掉。這些人到底都吃了什麼？為什麼原本乾淨又整
齊的路面會多出這麼多讓人連正眼都不敢看的東西？
但是在沒有人可以依靠的情況下，她還是只能繼續找那個罪魁禍首。
身上還穿著天藍色連帽外套的佩拉吉像發冷般拉住袖子。明明是入秋時節，但是
週遭空氣卻叫人發寒。
更正確地說，是眼前絕望的景象讓人發寒吧。
因為肚子餓，所以明明不屬於自己的食物全部都可以搶來吃掉；因為肚子非常
餓，所以可以把平時連吃都不會想吃的東西塞進口中；因為肚子非常非常餓，所
以連絕對不能做的事情也下得了手──
每個人都會變成這樣子嗎？
如果自己沒有因為不明的原因而倖免於難的話，那自己也會變成那種樣子嗎？
一想到這裡，佩拉吉就不禁從心底感到害怕。她害怕的不是怎麼樣都吃不飽，沒
辦法賺錢而一星期都只能吃麵粉的日子她也曾經熬過。
她害怕的是自己也有可能會變成那種為了滿足食欲，再怎麼過分的事都做得出來
的惡劣的人。
繞過另一灘不知道被啃掉多少肉才躺在那裡的屍堆，如果再不儘快找到那個比惡
魔可怕的男人的話一切都會完蛋。她無法阻止路上的人，可是她惟獨不想看到唯
一的親人還有最好的朋友變成那種樣子。
「可是……真的找到那個人的時候，又要怎麼辦呢……」
還沒想到對策，目前最大的危機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欸……小妹妹……」
她的身後傳來喊叫聲。幾個身穿金龍與骷髏圖案T恤的年輕人來到佩拉吉面前，
雖然臉上裝著奇怪的笑容，不過還是隱藏不住好像一星期沒吃飯的痛苦感。
「來點吃的東西好不好？口香糖、餅乾、糖果都好啦，快點拿出來好不好？」
獨自一人的佩拉吉有點畏縮地低下頭。「沒有，我沒有吃的東西。」
「不要藏了好不好？快點拿出來，什麼都好！！」
再也沒有力氣裝笑臉的少年一把勒住佩拉吉的領口，用流滿口水的嘴大吼著：
「我已經喝了超過一百杯的可樂，搶了一百五十多顆的漢堡，怎麼樣都吃不
飽……去他媽的，我也要吃人了！妳沒有可以吃的東西是不是？那把妳的手伸出
來，給我吃妳的肉！」
站在她後面的少年用手直接扣住她，他們臉上露出跟打算強暴她沒兩樣的卑鄙笑
容。但跟強暴犯不同的是，他們張大了嘴巴就準備要朝她的身上用力地咬下
去──
他們的牙齒在接觸到佩拉吉的皮膚前，頭就先被飛石重擊，使得他們疼痛得倒
在地上哀嚎著。佩拉吉趁機甩開他們的手逃了出來，剛才丟石頭的人正是她的隔
壁鄰居，暱稱江大哥的江先生。
「妳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媽媽呢，為什麼沒有跟妳在一起？」
江大哥從路口另一邊跑過來，檢查佩拉吉身上有沒有任何傷勢。謝天謝地，他沒
有被那個奇怪的叔叔變成失去理智的餓鬼。
「媽媽在醫院。」她說了句簡單易懂的話：「對不起，江大哥。要是我不去找那
個奇怪的叔叔的話，媽媽她們就沒辦法恢復原狀了！」
「別說傻話了！」他在緊急狀況下也顧不得語氣：「妳被他碰到的話也會死的！」
「我也被那個人摸過，可是我現在肚子還是不會餓啊！」佩拉吉反駁：「所以我
一定要去找他才可以！」
「妳說妳被他碰過了？」江大哥猶豫了一下：「但是、妳做了什麼？為什麼會……」
兩人的身後揚起了一陣如野獸般的吼聲。被石頭丟中的少年已經爬近兩人，顯然
連江大哥本人也變成他們獵食的對象。
「江大哥你也快點逃跑吧！」
佩拉吉用力地推了江大哥一把，那群比瘋狗更恐怖的少年已經衝了過來。
「要先跑的人是妳，快點，跑到哪都好！」
平時雖然因為工作而很晚回來，但是見到面還是會用微笑迎人的江大哥，現在被
那群餓瘋的健壯少年團團拉住，接著開始啃咬他全身上下的肉。
「你快點跑啊！！」
他練過而長出肌肉的手臂現在也被三名少年咬掉表皮。一名欣喜若狂的耳環少年
正用力吸吮著從傷口流出來的血，因為他的血總算可以讓他解渴了。至於肉嘛當
然也被吃掉了，這群少年已經把這個年紀跟江大哥相當的人的手臂肉啃掉三分之
二了。
「我這裡……會自己應付！要是妳媽媽恢復原狀後擔心妳的話就糟了！」
他忍著痛甩開那些開心地用嘴巴撕裂他的皮肉的年輕人，用腳踹了他們一腳。沒
想到穿著金龍T恤的少年居然用牙齒咬住他的皮鞋，接著用手試圖撕扯他的小
腿。
佩拉吉看了他最後一眼，還是逃跑了。
因為她不是什麼厲害的超級英雄，就算跑過去用盡全身力氣去跟他們打也只有成
為受害者的份。照理說她在那個奇怪的男人面前應該也沒有什麼勝算，佩拉吉就
算找到了那個怪人，還是只有挨打的份。
但她不想考慮這個問題。再考慮下去的話，那麼接下來自己說不定就會因為失去
鬥志而未戰先敗，這絕對不是什麼好結果。
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懦弱……她在心裡罵了自己一聲。
希望上帝保佑不要讓那個奇怪的男人再移動到別的地方啊！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以免踩到那些很難想像是被人類而非野狗啃過的動
物屍塊。她很害怕，這次的恐懼感來自她第一次真正如此逼近死亡的危險，就算
是沒有東西吃而挨餓的時候也沒有現在這樣讓佩拉吉恐懼害怕過。
為什麼只有自己被那個青綠色的男人摸到時不會有任何事她不知道，但是除了這
個之外，她也沒有什麼足以跟那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抗衡的能力，對未知的恐懼徹
底地佔據了佩拉吉小小的心……
然後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一道足以讓她嚇得抱頭蹲到地上的爆炸聲。
左前方的大廈在這個時候爆炸了。玻璃帷幕化成無數碎片雨落在路面上，她蹲下
身並用外套帽子蓋住自己的頭，像小兔子一樣縮著身體。
大概是裡面的瓦斯氣爆意外發生了吧。這種時候只要消防隊的人還安然無恙的
話，馬上就會過來救火了。大樓開始燃起營火般的黑煙與火光，刺鼻的味道開始
充斥在這條街道上。
好像是暫時沒事了。她稍稍抬起頭觀察狀況，附近有幾名市民正驚慌地抱頭逃竄
著，大樓熊熊地燃燒，起火的樓層還可以看到一塊寫著「美味燒肉吃到飽！」的
招牌在那裡搖來晃去。
佩拉吉誠心祈求裡面不要再出現另一種意義的「燒肉」。
月光東路就在這前面，只要再轉個彎就會到。佩拉吉在心裡面試著去想好幾種可
能用到的交涉臺詞，如果沒辦法成功地說服對方的話，那自己又要怎麼辦？
前面有幾個人從正面奔跑過來。
佩拉吉本來以為那也是逃難的市民之一，不過她漸漸看清楚來者真面目的同時，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起來。
跑在最前面的是兩名穿著跟普通警察不同制服的警員。他們本來看起來是拖著很
虛弱的身體在逃跑著，但這時他們兩人的頭突然被後方兩隻削瘦到病態程度的手
臂輕輕抓住，讓他們發出了痛苦萬分的悽慘叫聲。
兩人的手指搔抓著自己的喉嚨，因為乾渴而只能痛苦地吞著口水。但那兩隻手接
觸到他們的同時，卻讓他們的身體跟皮膚表面像水分被快速吸走那樣開始變得乾
癟，甚至連身形都開始瘦了下來。
「呀啊……！」
她強忍著顫慄的心情，直直地望著那個將化成兩具乾屍的武裝警察拋到一旁去的
慘綠男子。
那副像是已經非常久一段時間沒有吃東西的樣子，透著衣服也能見到骨頭的模
樣，現在他的模樣更叫人難以相信他是人類……
他的眼睛也不再是死魚眼，而是變成像是失眠半年那樣深邃的黑眼圈。像死屍般
的眼神跟佩拉吉今天見到他的狀況相比也好了一些，但是依舊跟死人相差不遠。
從地獄而來的餓鬼，如今就站在佩拉吉的面前。
（待續）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餓鬼（下）
短篇劇場 (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