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以「悠閒」來形容這座城市的午後絕對再適合不過。
坐在長椅上愉快地吃著冰淇淋的情侶、開著剛打蠟完畢的跑車在路上愉快地兜風
的富二代、在人行道上笑容滿面地分送氣球的工讀生、牽著孩子的手在路上散步
的夫婦，不論何處都是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景象。
在街頭一角的麵包店之中，沒有任何化妝只是賣力地在店裡面四處打掃的女孩，
今天也同樣朝氣十足。
「今天我也掃好地了，怎麼樣？我要跟朋友出去玩了！」
「好好好，妳可以出去玩了喔。」站在櫃檯前面的中年婦人，笑容滿足地對著自
己的女兒說道：「對了，今天要不要多帶幾塊麵包給朋友吃？媽媽烤過的麵包味
道是最棒的！」
「咦？這樣子店裡面賣的麵包不就不夠了嗎？」
女孩佩拉吉思考了一下，最近因為上門的客人變少了，因此購買的麵糰材料也跟
著變少一些，麵包似乎也減量了。
「傻女兒，」中年婦人笑了：「只要是喜歡吃我們家的麵包的人，全部都是我們
的客人呀。」
「那麼法國麵包我就不客氣了！」直接從架子上拿走一根法國麵包棍，佩拉吉笑
著一邊揮手一邊朝母親揮手：「我出門了！今天我也會把法國麵包吃得一塊麵包
屑也不剩的！」
「真是的……」作母親的，這時候也只能苦笑地看著女兒：「每天都這麼喜歡吃
法國麵包啊？」
佩拉吉啃著法國麵包，在路上開心地走著。這座城市雖然在東方，不過佩拉吉其
實是個東西方混血兒，因此在這座城市裡面要用中文溝通一點問題也沒有。
「Comment allez-vous（法文：你好嗎）？隔壁的江大哥！」
在經過陽臺的時候，佩拉吉愉快地向鄰居打了聲招呼。而有黑髮與東方人面孔的
江大哥也揮手致意：「我很好啦，小姐！每天吃法國麵包不會膩嗎！」
「我最喜歡法國麵包了！」佩拉吉的臉上永遠都是滿足的笑容：「我只要有法國
麵包可以吃，我就能渡過開心的一天喔！」
「還真是樂觀的小女生啊……」江先生一想到自己還有賺錢的壓力，眼前的小女
生卻能這麼樂天地過著每一天，他的心裡不禁升起羨慕的心情：「好啦，我下次
會去買你們家的麵包，放心啦！」
「記得要來捧個場喔！」佩拉吉轉個圈，清爽地朝著眼前的路繼續走下去。
「C’est la vie～C’est la vie～」（法文：這就是人生）佩拉吉甩著金髮，開心而自
在地在路上哼著歌。講話要講中文，但是唱歌一定要用法文才能唱得開心，佩拉
吉雖然只在法國的聖艾提安（Saint-Etienne）生活過兩、三年的時間，但說話有
的時候還是會夾一點法文。沒關係，反正大家聽得懂簡單的對話就好了嘛！
那麼，今天要去哪裡找誰玩會比較好呢？
佩拉吉雖然漫無目的，但是卻又毫不著急地四處走著。在路上吹奏著豎笛街頭藝
人彷彿也在對著她微笑，這還真是美好的一天呀！
沒有猶豫，開朗的女孩佩拉吉還是繼續地在四周都是毫無生氣的水泥大廈的街道
上行走。
儘管這座城市裡面有像她這麼樂觀又天真的人，但絕大部分的人，還是活在學
業、賺錢、愛情、人際的壓力之下。
為了解決這些壓力，這座城市的市民們跟這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人一樣，能夠出來
散心還是去電影院看場電影好暫時忘卻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當然是最好的。
會願意上街的人們，都是為了娛樂自己而來的。一部分人是為了工作，而更少的
一部分人則是為了乞討而來。
地點是某條鄰近大型影城而跟著熱鬧的街道。街上到處都可以看到像是扮演雕像
的街頭藝人，或是分發著宣傳單的工讀生。但絕大多數都是為了看電影而拿著可
樂杯與爆米花而來的三五成群的學生，不然就是一起來看電影的家庭。
但是在這條街上，卻有幅與此格格不入的景象。
有個男人站在那裡。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站在那裡，路過的人或許只是看個幾眼然後把他當成街頭藝
人的一份子而不去理他。
但是他會被當成街頭藝人而非單純在那裡發呆的乞丐，也是有原因的。
他全身皮膚的顏色，是有如死灰般叫人不舒服的灰綠色。
男子仰著頭張大嘴巴面向了天空，像想要把空中的太陽全部吸進口中般一動也不
動。流過他身旁的風也有如被某種力量攪亂，全部成了死水般悶熱的空氣。
他沒有頭髮，就像個禿掉一半頭髮的中年人。而他身上的衣服跟乞丐一樣破爛，
顏色則同化成跟皮膚一樣叫人不舒服的灰綠色。他沒穿鞋子，赤腳地站在空地之
上，好像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他就站在那邊似的。
「那個人怎麼了啊……？」
偶爾會有幾個路過的中學生，看著那一動也不動的男人站在那裡，然後發出嘲笑
聲說道。
在他的身邊，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的生氣。
好像他往前踏出一步，就連他腳下的花草也會跟著枯萎殆盡。
「欸，要不要去摸他看看會不會動啊？」
「我看還是去戳他的屁眼怎麼樣？」
國中生之間就是特別喜歡聳勇同伴去做這種無聊的事。而這裡，就有一群正在議
論要怎麼戲弄他的國中生，興緻沖沖地討論著。
「你這傢伙沒種啊！連去戳人家的屁眼都不敢！」
「那你就有種嗎？你去戳啊、戳啊！」
在他們還在吵的同時，灰綠色的男人已經低下頭，像生鏽的機器人般望著他們。
他的眼珠混濁得有如腐爛一週的臭魚眼睛，在他的眼中，一切都像是已經溶解了
一般沒有希望。
然後，他走向了這群國中生的方向。
「欸、都你講太大聲了啦，人家都聽到了！」
其中一個體型較肥的胖子用力推了一旁的友人一把，笑著說道：
「你快去跟人家講對不起啦！到底有沒有種？跟人家道歉都不會啊！」
「要的話你不會自己去道歉啊！」
「我叫你去就去啦，快點不要擁拖拉拉的……」
其他的同伴看到兩人拉扯的模樣，不禁笑了開來。而這時，灰綠色的男子已經來
到了他們的面前，用沒有表情的死人臉瞪著他們。
「喂，阿伯！不好意思啦，剛才不是要故意講那種話的……」
迫不得已，被胖子逼著道歉的友人連忙撥了一下眼鏡，然後嬉皮笑臉地道歉。他
的話還沒說完，男子的手已經一把摸到他的臉上。
「噁心！！！」
受到驚嚇的他，一把粗暴地把灰綠色的手掌用充滿嫌惡的表情拍掉。男子沒有反
抗，只是把目標轉向旁邊胖子，然後再次把手摸到他的臉上……
「不要摸我！！」
他的嫌惡感也跟友人如出一轍。這是什麼？這個人的手掌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的體
溫，即使隔著皮膚，卻還是感覺到他的手指骨是如此凹凸明顯……是人類嗎？如
果真的是人的話，那他營養不良的程度也太過嚴重了吧！
「喂、我們快……」
他的話又被打斷了。但是不是被這個異常削瘦的男人，而是被身旁同伴倒起的聲
音給打斷。
「唔唔……唔啊啊……」
抓著自己的喉嚨，倒在地上的少年手中的爆米花散落一地，口中發出不尋常的呻
吟聲。
「喂，你在裝死幹什麼……」
胖子第三次進行對話失敗。因為，這回連他也倒下了。
「怎麼……怎麼會……這麼餓……」
剩餘的三名染髮少年也被胖子突然倒地的動作嚇壞了。在倒地的同時，他們的手
指卻依舊用力地抓著掉在地上的爆米花，混著地上的砂石一起送進口中。
「啊、啊啊……」
怪異男的手在他們震驚的同時，已經在剩餘三人身上碰觸了一下。他沒有在意眼
前的五人，而是持續地往前進。
在他的背後，留下了因為異常巨大的飢餓感而倒下的五名少年。
※
「今天的主菜，是豬肉凍沙拉以及普羅旺斯燴菜，至於魚料理則是嫩煎干貝，
希望您好好享用。」
在一間高檔餐廳裡面，在服務生端著托盤優雅而有禮地介紹完了目前所有菜色內
容後，他從容不迫地退了下去。
身上穿著雍容華貴的衣裳，手中拿著刀叉的貴婦，正準備愉快地享用午餐。
在這個時候，餐廳門口突然爆出一陣粗暴的碰撞聲。付了4500元來享用這頓午
餐與高貴氣氛的貴婦極不滿地回過頭，正當她想要開口責備餐廳服務人員的同
時，好幾名穿著平民普通服裝的少年已經衝了進來，用毫無禮儀可言的態度直接
從其他客人的餐盤裡面，抓了裡面有限的食物就死命地往口中塞，甚至連咀嚼也
不咀嚼就直接吞吃下去。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啊？」
貴婦用看到蟑螂闖進來的眼神指著這群表情痛苦，卻還是繼續從客人那裡搶奪料
理的少年：「我要求你們餐廳好好解釋這一切，然後賠償我一份新的餐點！」
不過，她還沒有得到她要的賠償，她也加入了那群沒教養少年的行列。因為她的
背後被一個全身有著灰綠皮膚的男人輕觸了一下，然後她的肚中也出現了比黑洞
還恐怕的強烈飢餓感。
「給我食物、快點……什麼東西都好！！」
現在的這名貴婦跟其他在餐廳裡面的客人一樣，她的口中發出了因為飢餓而感到
痛苦的叫聲。連餐廳服務生也阻擋不了這群突然發狂的客人，他們闖入了還存放
著食材的廚房，像喝開水一樣大口把甜酒喝下後，再像啃著餅乾一樣把食材龍蝦
連同殼一塊咬碎吞吃入腹。連肥胖的主廚也完全阻擋不了這群客人的蠻力，只能
看著失去理智而被欲望支配的客人們在吃完所有食材後用像喝礦泉水般的速度
把橄欖油一飲而盡。
而這還不是唯一一家出現這種怪異狀況的餐廳。
這條街上至少已經有六家提供餐點的地方被這樣突然發瘋的傢伙佔據的情況。賣
燒臘與烤鴨的店舖上掛著的烤鴨，已經被執勤到一半的交通警察從勾子上殘忍地
硬撕裂成兩半，跟著燒臘一起爽快地嚼著；原本吃著烏龍麵的年輕女人，這時也
變身為恐怖的瘋狗不顧形象直接用手把麵條塞進口中，在喝完碗中的湯以後，她
也加入跑到流理臺前跟其他客人搶著喝自來水的行列之中。
街上也同樣熱鬧。因為連老頭都開始打劫放送試喝果汁的店員小姐。只是搶的不
是錢，而是搶奪她們手中放送的小杯果汁。
「拜託……一塊餅也好、給我吃的東西！！」
「快給我水……我好渴……」
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市民與路人望著這有如傳染病般急速擴散開來的狀
況，只能像災難電影裡面的臨時演員一樣驚慌地帶著手中的食物逃離現場。有個
抓著甜筒的小孩因為跌倒讓甜筒落在地上，不過他馬上就被那個衝過來舔黏在地
磚上冰淇淋的高中少年嚇得落荒而逃。
在這群混亂的人之中，只有一個人是平靜地站著的。
他就是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這座城市之中，衣服跟皮膚都灰綠得可怕的男人。
像死魚般的雙眼，望著這群被他摸過就變成這副模樣的人們，他的臉上虛弱地露
出了不知道是不是滿足的笑容。
看到他的人會覺得連他身邊植物的生氣也會被他吸走而枯掉，因而紛紛走避。
就像死神那樣，在他降臨在這條街上的同時，見到他的人就會馬上明白他是等同
於另一種和蝗蟲過境一樣可怕的災難。
※
佩拉吉站在一道大門前，然後敲了敲門。在這同時，一個年齡跟她相近的黑髮東
方女孩從門後的隙縫露出頭，然後露出歡迎的微笑。
「小佳，我來找妳玩了！」佩拉吉用標準的中文打招呼：「讓我進去吧！」
「快點進來吧！」綽號叫小佳的少女，熱情地招呼著在學校認識的同班同學進門。
「今天我也帶了我們家作的法國麵包來了喔！快點趁熱吃掉吧！」
「又是法國麵包啊……嗯，好吧，那就吃吧！」
把頭髮綁成好幾條辮子的小佳坐在椅子上，開心地吃著她從家裡面帶來的法國麵
包。雖然她們家經營的麵包店只是間小店，製作的麵包也不太合大眾的口味，但
是她每次總是把佩拉吉帶來的麵包開開心心地吃掉。
「佩拉吉媽媽每次烤的麵包都好香呢！」
把最後一片麵包吃掉的小佳，心滿意足地說道。佩拉吉已經從自己書包裡面拿出
很流行的貼紙收集簿，然後從裡面翻出了她最新收集的貼紙讓她看：「反正每天
都會烤，吃多一點也沒有關係喔！」
「只要佩拉吉媽媽在店裡面啊！要是佩拉吉爸爸也在的話，就可以烤更多麵包來
吃了。」
「爸爸以前就不要我跟媽媽，回到很遠的巴黎去了。」佩拉吉毫不在意：「可是
我有媽媽就夠了！爸爸不會烤麵包也不會做菜，所以只要有我跟媽媽在一起就夠
了！」
年紀還只有十幾歲的小佳，當然不會瞭解心智比她成熟了五、六歲的佩拉吉說的
這種話真正的意思，純粹地只會以為她的爸爸只是在法國工作罷了。
「外面好像好大聲呢！」
小佳本來很專心地看著貼紙收集簿裡面的貼紙，街上的聲音本來是不怎麼注意
的。可是吵雜的聲音越來越大聲，大聲到連小佳都沒辦法忽視的程度。
「外面有嘉年華會嗎？」
「這個時候沒有嘉年華會不是嗎？」佩拉吉用問題回答問題。不過她也忍不住好
奇心，因此她趴到窗臺上面，把公寓下面街道的景象全部看個仔細。
「外面有人在打架嗎？」小佳好奇地問道。
「不是在打架。可是……外面的人好像有點奇怪。」
佩拉吉還是用那對沒有近視的眼睛看著下面街道的一舉一動。舞臺是路上，而演
員則是兩名看起來像保全人員的男性。他們兩人緊挨著公寓下面的垃圾桶，不知
道在翻找著什麼東西。是小偷嗎？可是如果真的是小偷的話，他們要偷人家的垃
圾幹嘛？佩拉吉睜大了眼睛看得再更仔細一點，他們翻的不是垃圾桶，而是廚餘
集中回收桶。
至於兩人不是在翻找什麼東西，而是從今天清潔隊員還沒有收掉的廚餘裡面，撈
起不知道是什麼人倒掉的褐色塊狀物體，飢不擇食地把它塞進口中。裡面滲出的
湯汁沿著兩人痛苦的臉滴在他們的保全制服上，讓他們看起來已經變得跟流浪漢
無異。就算隔了幾層樓的高度，佩拉吉還是看得清楚他們臉上的表情，簡直就像
是恨不得馬上就把廚餘桶裡面所有的剩菜全部都吞下肚。
「小佳！！」
佩拉吉從窗臺邊跳下來，她的臉上露出了驚慌而不解的表情：「外面有兩個好奇
怪的人！」
「奇怪的人是誰？」
「他們……他們在吃廚餘桶裡面的東西耶！」
佩拉吉難以置信地對眼前的好友描述著那不可思議的景象。
「咦？好噁喔！」小佳忍不住叫道：「為什麼會有人要吃那種東西啊？」
「不知道……可是感覺還是好奇怪！」佩拉吉的表情也覺得有點噁心了：「而且
還是兩個人一起……」
「要不要報警？」
「還是先不要出去好了……」
門口冷不防地傳來的撞擊聲，讓兩人都嚇了一跳。
小佳的爸爸媽媽這個時候並不在這裡，因此這時候擅自開門的話，一定會像上課
的時候老師說的那樣被壞人跑進來然後抓走的。
而且撞門的聲音越來越大，外面還可以聽到有人在喊什麼的聲音。
「我們要不要躲起來？」跟母親兩人一起過著沒有可以保護自己的生活一久，佩
拉吉對這類的危險總是特別的敏感：「最好是找可以當成武器打回去的東西，不
然的話……」
來不及了。
明明是厚重又堅固的鐵門，難以想像這時候竟然被會人類之力就這樣子撞開來。
「哇啊啊！！」
兩名獨自在家的少女被嚇得縮到客廳的沙發後面，因為一群身上職業的制服完全
不同，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在一起的人，這時像從蜂巢中一湧而出的胡蜂般，帶著
極度飢餓的表情朝著兩人的方向衝來。
（待續）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餓鬼（上）
短篇劇場 (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