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學校的學生活動大樓分成了好幾棟。而在南棟更是有一個傳聞,任何人都知
道。那就是南棟二樓的走廊,不管怎麼清理都沒辦法清理乾淨。
不管每天早上負責打掃這條走廊的清理得再怎麼乾淨,隔天這條走廊上面還是會
出現像凝固雞湯一般的液體。
我從入學以來,這件事就已經存在。就連比我早三年入學的學長學姐們都聽過
這件事,聽說學校為了這件事還曾經把南棟整個翻修過一遍,但是在翻修完畢以
後,同樣的現象還是存在。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漏水或是地板出現裂縫之類的問題。
現在活動大樓的南棟二樓的走廊已經被封鎖起來,學生頂多只能在南棟舉辦活動
的時候從二樓的樓梯口封鎖線外面,看到那片還在走廊上的奇怪污漬。有人謠傳
那是某位學長從樓梯上摔下來留下來的血跡,因為那位學長的怨恨太深,導致他
的血跡留在原處始終擦不掉。
這樣的事情其實跟我也沒有什麼太重大的關係,畢竟我自己也要從這間學校裡面
畢業了,再說那種像都市傳說一樣的東西我個人也不太有興趣,那條不管怎麼清
理都一定會出現污漬的走廊對我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為了這種污漬把整條走廊封鎖起來,感覺未免太小題大作了點。
那個星期六是我們大學四年級的畢業典禮。在聽完冗長的校長致詞以及看代表上
臺領取證書的無聊過程後,終於從三小時的無聊活動中解脫。我無聊地走出禮
堂,肩膀在此時卻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
「喂,等一下要去哪裡啊?」
名字叫伯翔的同系同學笑嘻嘻地對我招呼。他是在學校認識了好幾年的朋友,現
在跟我一樣露出一副無聊得要命的表情:「今天要去哪裡?」
「還有什麼地方能去呢。」我苦笑地答道:「反正現在也沒什麼好做的事了。」
「今天晚上一起去看看那條走廊怎麼樣?」他突然地對我說道:「那條走廊的事
你知道吧?」
「可是在晚上跑去看那條走廊也太浪費時間了。」
「活動大樓南棟二樓那條走廊上的污漬不管怎麼擦隔天一定還會再出現,」他自
顧自地說著:「而且還沒有人看到那些污漬是從哪裡跑出來的!」
「那種事不說也罷啦。」
「好了、別講那麼多了!去看個一眼又不會死!」
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最後我也無奈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學校的大樓大約在晚間十點左右的時間就會全數上鎖。潛入南棟大樓不算什麼難
事,我們兩人在樓下大門上鎖之前就已經躲在活動大樓的教室之中。巡視的警衛
並沒有發現躲在走廊角落的我們兩人,這算是不知道該不該高興的事。
「快點、我們快走了啦!」
確認警衛已經走掉之後,伯翔輕輕從角落跑出去。我不慌不忙地跟在他的後面一
起走下樓梯,二樓只要再走個幾步就到了,沒有著急的必要。
「現在二樓走廊都鎖起來了,你只能站在外面看而已。」我說道:「所以去看了
也沒用嘛。」
他轉過頭來對著我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接著繼續小聲地往下方的走廊移動。
四周的空氣變得有些陰冷。我朝著走廊外面看了一眼,現在外頭正飄著毛毛細
雨,這實在是讓人無法高興得起來的天氣。
「到了。」
他站在拉下鐵條式鐵捲門的前面,看著眼前的二樓走廊。透過在活動大樓外面路
燈發出的微弱光線,我隱約地可以看到還殘留在地板上的深色污漬。
「聽說走廊上的污漬就算被擦掉,隔天還是會再出現一次,」伯翔站在鐵門前面
看著黏在那裡不知道多久的的詭異污漬,「我現在要把它弄掉。」
「你要進去嗎?」
「白癡啊,我現在進去幹嘛?」他伸了伸手測量了一下距離後,走到轉角上的
掃具櫃前面拿出了水桶與刷子,「先去幫我裝點水!」
從頭到尾我一直搞不懂伯翔到底想要幹什麼。他平常不像是會輕易地聽信這類謠
言的人,跑到活動大樓裡面躲起來只為了證實謠言這種事,同樣一點也不像他的
作風。
不管怎麼想都覺得他今天把我找來特地做這種事的動機很不尋常。
我提著一桶水朝到走廊前面,他示意我先倒一些水在鐵捲門另一端的地板上,而
他的手中則拿著一根刷地板用的長柄刷。
「這樣子的話……就可以搆得到了吧!」他從鐵條中間的隙縫伸長了手,剛才灑
出去的水已經流到污漬的上方,現在的伯翔正抓著刷子的尾端用力地把地板上的
污漬刷掉,隨著塑膠刷毛磨擦地板的聲音,我看著眼前那片傳說中擦也擦不掉的
污垢被伯翔擦掉了三分之一。
「搞屁啊……我還以為這有多難擦咧!」已經刷掉一半的伯翔把刷子扔在地板
上,輕呼了一口氣:「結果還不是一下子就擦掉了!」
我撿起被他丟在一旁的刷子,刷毛上還沾著剛才被刷下來雞湯般的污漬。
「再來你要等明天過來看那個污漬會不會再出現嗎?」
「誰說要等明天再過來看的?」他一臉訝異地看著我:「就在這裡看著就好了,
看它是不是在今天晚上會再跑出來?」
伯翔一屁股地坐在走廊地板上,看來他是打定主意要一整夜都要待在這條走廊
前面。南棟的鐵門已經拉下來,就算想要在這種時間點離開也沒辦法,我看著漸
漸指向十二點的手錶指針不禁嘆了一口氣。
「你就只是想等著看那片污漬會有什麼變化嗎?」
走廊上那塊凝固雞湯般的污漬依舊沒有變化,盯得越久就越覺得它像是哪個買了
蚵仔麵線的學生不小心整碗打翻在走廊地板上的痕跡。而伯翔只是坐在鐵門前面
簡單地丟給我一句:「嗯。」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在無聊地等著的同時我仔細地回想著以前認識伯翔的往
事。他在學校還算滿有女人緣的,網球打得不錯,對系上的同學也還算講義氣,
總之不管怎麼想都不像是會相信這種鬼故事的人。
「你記不記得我們大一剛進來的時候玩過試膽遊戲?」
「就是在宿舍裡面,學長還躲在廁所裡嚇人的那個啊?」
「那個是候你還被嚇得跌倒在馬桶旁邊,整隻手還沾滿馬桶水!」伯翔哈哈大
笑:「有夠臭的啦!!那個時候學長不是還這樣大叫嗎?」
「那麼噁心的事別再講了。」
「還有大二那次。我們不是一起出去玩嗎?我叫你站在湖邊拍照,結果還沒拍完
你就自己不小心跌到水裡面,你那個時候從水裡面爬起來的照片我還有留著!」
「反正你也沒辦法拿出來給別人看,我怕什麼啊。」
一直都是他在虧我,這回該輪到我來了:「上次跟友菁出去玩的時候,你好像是
被冰淇淋從頭上淋下去喔?」
「別再說友菁的事了啦。」伯翔莞爾:「那個只是不小心的,不小心啦。」
提起以前的事讓現場恐怖的氣氛變得緩和了些。我又看了走廊上的污漬一眼,沒
變化。
「因為今天畢業了,已經是最後一天……所以才叫你跟著過來的。」
伯翔正視著我,認真地笑著說道。「過了畢業之後,就不能再見面了嘛。」
「……很難講吧。」我有點接不下去:「叫我跟你來這裡,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
伯翔歪著頭看著我。過了幾十秒之後,他像沒輒地又笑了幾聲。
「以前我跟友菁打賭過,要是我沒辦法在情人節請她吃飯的話,就要到這裡把南
棟走廊清乾淨。知道友菁她喜歡吃什麼嗎?她超喜歡吃義大利麵的。我本來要帶
她去吃學校附近一家超好吃的義大利麵的,結果那天失敗了。」
伯翔推了一下手邊的長刷,笑容後面帶著一點落寞。
「那天啊,我遲到了。然後我只能看著友菁一臉不爽地站在我們平常會合的地
方,然後我就只能在平常約好的地方,看友菁一臉不爽地站在那裡……那個時
候,就已經算是分手結束了吧。」
我沉默不語。
「說不定她還是想念妳的吧。」
「我都這個樣子了,還可以去見她嗎?」
「大概不行了。但是你也不是故意的不是嗎?」我看著他已經斷掉的右手臂,說
道:「因為……你已經過世快要一年,身體都已經火化掉了。」
伯翔跟他的女朋友友菁已經交往了大概快兩年多了。友菁是一個看起來跟男孩子
一樣大勒勒的女生,時常穿著T恤配牛仔褲;說話的時候也跟男生一樣口不擇
言,連我都很難想像伯翔是為了什麼原因會喜歡上她,反正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嘛。
雖然如此,兩人的關係還是一樣地緊密。在二年級的時候他們兩人就常常一塊出
遊,雖然還是會有吵架的時候,不過都還在能夠理性對待的情況下解決掉。
關於走廊的事,我不太清楚那是他們自己什麼時候約定的東西。那天友菁在他們
兩個平常會約好見面的公園門口等著,大概是她生日的那天吧,伯翔答應了要帶
她去一間滿有名的義大利料理餐廳吃義大利麵,但是正巧那天下午他臨時要趕到
他上班的公司趕班,下班的時候距離約好的時間已經不到十分鐘了。
伯翔太急了。他騎著自己的機車,用比平常還要快了兩倍的速度在路上快速奔
跑。在一個坡道的轉彎處,煞車不及的他就跟車禍新聞中的主角般撞上了護欄,
右手完全折斷外加頭骨破裂,他就這樣連一句告別的話都還沒說便離開了世界。
沒錯,就是那麼一回事。從伯翔過世的那天一直到如今畢業的時刻,出現在我的
面前的都是伯翔一直遏留著的鬼魂,現在可以看到他的人,也就只剩下我了。
「不過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白癡呢,」我看著他還在流著腦漿的頭,這下讓他的臉
看起來更模糊了:「腦漿明明都流到地上了,怎麼可能把地板擦乾淨啊?」
「腦漿……?哈哈,那種東西跟走廊的污漬沒關係吧。」他勉強地舉起靠著一塊
還沒斷掉的皮連接著的右手擦掉臉上白色與紅色混合的液體,繼續用看起來完好
的左手用力刷著地板:「我答應她的,明明就只有把那塊不知道為什麼清不掉的
污漬……刷掉而已吧。」
全身明明都已經被撞得不成人樣了,結果還是對清理這條走廊的事念念不忘。我
在學校裡面見過他好幾次,每次他出現的同時都一副看起來沒事發生過的表情,
不過如果其他普通人看得到他的話絕對不會那麼想的。
我看著已經跟慘不忍睹的屍體沒兩樣的伯翔隔著鐵欄桿擦地板的樣子,忍不住問
了一句話。
「最後一天了啊。」
「是最後一天了。」
「你把這條走廊擦完之後,你還會再回來這裡嗎?」我把手插進口袋:「到學期
結束之前,我都還會繼續待在這裡。」
他停下手邊的動作,用只剩下半邊完好的臉看著我。
「這件事完成後,我就不會再回來了。」
果然會這樣說啊。我們都沉默了一陣子。難怪你會特別挑在這時候出現在我面前。
「喂,裝什麼酷啊!!幹嘛都不講話啊?」伯翔出聲了:「我快刷好了,想回宿
舍睡覺就快滾回去!」
「沒事……我就在這裡看你把它刷完好了。」我改口:「要我幫忙嗎?」
「不用啦。」
其實那塊雞湯般的污漬也沒那麼難清理,就只是面積有點大,因此有點難擦而已。
「不過沒事幹嘛亂答應人家這種事啊?」我問,「這條走廊的事大家都……」
「大家都知道的話,我把它擦掉感覺不就更屌了嗎?」快要擦完的時候,他的態
度還一副若無其事的輕鬆樣:「喂,隔天要是這條走廊上沒有再出現那塊污垢的
話,記得要告訴我啊!還有去跟友菁講一下,我已經照那天講好的把這條走廊清
乾淨囉。」
「那麼你怎麼不留下來自己確定?」
「在那邊還有東西等著我,」他用力地刷掉走廊邊緣最後一塊雞湯狀污漬:「所
以待得太久也不行啊。」
刷子從他的手中脫落,上面還沾著他頭上流下來的腦漿(當然只有我看得到)。
看著刷乾淨的南棟走廊,他露出一副輕鬆的表情。
「剩下的我會幫你處理掉的,」我撿起落在地上的長柄刷:「你快走啦。」
「還要幫我處理啊?」因為腦漿與血的關係,我看不清楚伯翔的表情是不是在
笑:「你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了嘛,」我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這件事時,話差點接不下去。
但在他面前我還是儘量裝出鎮定的表情:
「怕什麼,我們都已經當朋友那麼久了,我還會騙你嗎?」
「好啦。」他用沾著血的左手拳頭輕輕碰了我一下:「記得跟友菁說一聲,知道
嗎?」
「我會記得的。還有,你還真夠守信用的。」說完,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那麼,
既然都擦完的話,那就拜啦。」
「嗯。」
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意:「可以的話……希望還能再見。」
我帶著一如往常放假各自回家時告別的微笑,點點頭。
他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走廊上,只剩下我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原處。
是啊,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畢業的最後一次見面了。那個白癡去的地方是手機
打不通、無法上臉書、MSN與即時通也連不上去的世界啊。
不過我還是覺得,伯翔在那裡會過得很好的。
雖然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看著被他擦乾淨的南棟二樓地板,或許等一下我就可以看到走廊再次冒出污漬
的靈異景象,不過現在至少可以告訴友菁他已經這麼做了。那種無法釋懷卻又替
他覺得開心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我輕鬆地擦掉眼角的眼淚,然後我拿出手機,從通訊錄裡面調出了那組寫著「友
菁」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