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公主殿下的雙腳,你還能說出一樣的話嗎?』
07
咚咚,冬璃敲響了工坊的門。
「黎瑟?你在吧。」
良久,沒有回應,在冬璃準備再次敲門前,門內傳來了對方的聲音。
「……請進。」
冬璃放下打算敲門的手,應聲推開了門。
一道刺眼的光芒襲來,令她不自覺舉起右手想遮擋光芒。那是黃昏時分時特有的橘色陽光,在那道光芒之中,有個紅色的背影正緩緩晃動。
不,事實上他根本沒有移動,這只是由於光線反射而造成的錯覺,又或是……對方心理中的動搖所造成的錯覺呢?
冬璃走進了工坊,順手帶上了門,在靠窗的沙發之上,那名無論何時都是玩世不恭的騎士正消沉地望著窗外。
冬璃站定,開口搭話。
「黎瑟。」
然而紅髮騎士頭也不回地回答。
「冬璃殿下嗎?虧您有時間跑來嘲笑我,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了嗎?」
「不要敷衍我!」
「……如果不是來嘲笑我,那就請您快點離開吧。」
「黎瑟。」冬璃又走進了一步:「告訴我,Edo的事,六年前的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知道了又如何?」
「我必須知道真相。」冬璃又走進了一步,她伸手緊握住黎瑟的雙肩,將他轉而面對自己。「這不只是做為姐姐的義務……」冬璃的視線映入了少年那雙琉璃色瞳孔,少女的那雙是帶有堅強的意志與溫柔的色彩的瞳孔。
「同時也是為了你。」
──少年無法忍受那道率直而強勢的視線,只能無力地移開雙眼。
「……請放開我。」
「不──」「放開我,我說就是了。」
少女鬆開了手,少年隨即逃出對方的鉗制,他伸手撫平凌亂的制服,靜靜地開口說道:
「……原先Edo是能靠自己的雙腳在大地上行走的,這點您是知道的。」或許是因為黃昏陽光的關係,冬璃隱約感覺到黎瑟的側臉上泛起了些許的紅暈。
「直到六年前的那一天……Edo為了保護我們,犧牲了自己的雙腳。」
08
那是發生在六年前,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那一天,白聖宮裡的調皮搗蛋三人組制訂了一個新的冒險計畫。
起因是三人組的隊長愛德薇絲在廚房偷聽到侍女們的對話,對話的內容是爙丘城下町的東邊,正好在結界周遭的小森林的發現了一隻離群的幼熊,聽到這個消息的Edo回到房間後,立刻招集了其他兩名『同伴』進行『會議』
「黎瑟!祭!」
「怎麼啦?瞧妳一臉興奮樣,剛剛偷偷跑進廚房時偷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當然不是!」Edo鼓起雙頰,使勁地否定:「不過妳怎麼知道我剛剛在廚房?」
「因為我是妳的保母囉,如果連妳的位置都掌握不到的話不是很糟糕嗎?」
一旁的祭嘆了口氣,開口將這脫線的對話帶回原位:
「Edo有什麼新的發現嗎?」
「啊對對對,祭不提醒我我都要忘了呢!聽芙露露說,在城下町東側的森林發現一隻離群的幼熊耶!」
芙露露?啊,好像廚房的侍女的有這麼一個名字,公主殿下的完美記憶力還是一樣強大。
「幼熊?妳是說向妳床上那些熊玩偶一樣的生物嗎?」黎瑟指向這房間內唯一一個附有天蓋的大床上的一隻玩偶說道。
「應該是吧,我也沒實際看過幼熊長什麼樣子,所以──」
愛德薇絲伸出食指,那是在她有什麼突發奇想要商量時一定會出現的習慣性動作。
「我們去看看吧?」
兩小時後,她們三人照慣例從騎士團會所的密道溜了出來,現在已經站在城下町的柵欄周邊。
「可是不找瓦來可以嗎?雖然說東方近郊的森林很近沒錯啦,但還是結界的外面哦,會碰上什麼危險都不知道呢。」黎瑟雙手環抱著自己的頭,一臉不在乎地說道。
「放心,就算遇到危險只要跑就好囉。」愛德薇絲一腳踏出柵欄,帶著堅定的笑容轉身說道:「如果真的有萬一,我也會保護妳們的。」
「……笨蛋,」彷彿是受到那率直笑容的衝擊般,黎瑟感覺到自己的雙頰熱了起來:「我,我們才是僕人唷,保護妳可是我們的職責呢!」
「你在說什麼?主人保護僕人可是天經地義的事呢!而且,我們是朋友唷,互相幫助是理所當然的。」語畢,她向還在柵欄中的兩人伸出手,輕言道:
「走吧。」
「真的是──」黎瑟輕輕地壓下了帽沿,朝著自己所服侍的公主伸出手:
「──無可救藥的笨蛋。」
「……是你輸了呢。」祭調侃的話語在耳邊響起,他只是低聲說了聲「吵死了。」而已。
09
城下町東方近郊的森林離城鎮非常的近,就算是小孩子也只需要徒步五分鐘就到了。話雖如此,但生活繁忙的城下町居民們並不常來到這森林消磨時間,頂多只有和愛德薇絲他們同齡的孩子會來這裡嬉戲而已。
但是今天並沒有看到類似的身影,所以這座森林可以說是被調皮搗蛋三人組包場般的寧靜。
「似乎……特別安靜呢。」祭朝著一旁的黎瑟細語道。
「是啊……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黎瑟看著那個在不遠處,正聚精會神地找尋幼熊身影的愛德薇絲說道。
愛德薇絲注意到兩人的視線後,便回過身來邊高舉右手,邊高聲問道:
「黎瑟!祭!有找到小熊嗎?」
「Edo,發出這麼大的聲音的話會嚇到小熊的哦!」
「啊!」愛德薇絲急忙摀住嘴後,便害羞地笑著。
……真是的,黎瑟無聲地抱怨了一聲,接著便開始幫忙尋找幼熊的身影。
祭注視著黎瑟的背影,她畢竟是從三歲就和黎瑟打交道的人,她很清楚黎瑟的個性,這個男孩嘴上抱怨歸抱怨,但他的心中其實非常敬愛眼前的主人,只要是她吩咐的事情一定會完美地做好,對,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Edo,祭,妳們過來一下。」
「嗯?」兩人聽到來自黎瑟的呼喚後,便前往他的身邊。
他的面前有個大樹,大樹下方有個小小的樹洞。
「裡面似乎有東西。」
「樹洞……是松鼠嗎?」
「不,比松鼠大很多,Edo,妳等一下,我先把手伸進去試試看。」
黎瑟舉起一隻手擋住往前一步的愛德薇絲,然後將另一隻手伸進去,當手道洞口時,隨即一道銀光閃過。
「痛,這小混球竟然有爪子……這裡面的應該就是我們找的那隻幼熊沒錯了。」
「嗯嗯?」愛德薇絲興致滿滿地走到樹洞前,她蹲下,同時向樹洞伸出手,此時,黎瑟開口阻止:「等等,Edo,妳直接對她伸手的話會被牠攻擊的!」
「沒問題的……我聽得見,牠的哭聲。」
──又來了,不知道為何Edo總是會做出這種彷彿能聽懂動物語言的發言。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愛德薇絲向裡頭的幼熊投出連認識她多年的黎瑟與祭都會頭皮發麻般,充滿善意與溫柔的言語。
樹洞深處傳來了一陣類似警戒陌生人的野貓的細小聲響。
「……為什麼要抗拒我呢?我只是想幫助你而已。」
那警戒的鳴叫聲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一點,此時黎瑟感覺那道聲音就像是幼貓的鳴泣聲一樣虛弱而細小。
「我絕對會幫你的──所以,相信我。」
語畢,愛德薇絲的雙手完全深入了樹洞之中,黎瑟與祭屏住了氣息,等待愛德薇絲被攻擊的那瞬間,但那瞬間卻遲遲不來臨。
只見愛德薇絲輕輕地將手收回,將從樹洞裡抱出來的那孩子溫柔地懷抱在胸中。
那是一個約莫人類嬰兒大小的幼熊,她有著棕色的皮毛和大而圓的漆黑眼眸,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特色是牠的額頭上有個半月形的傷痕。
「……露娜熊呢。」一旁的祭冷靜地說道。
「露娜熊?」
「嗯,出沒在王國一帶,額頭上冠有半月的胎記的棕色熊。」
「什麼嘛,我還以為牠額頭上的印記是傷痕呢!」黎瑟嘆了口氣。
「──但是,牠的確受傷了,你們看他的爪子部分。」
黎瑟和祭走進一步,觀察起幼熊的左爪部分。
那邊有一道對牠的體型來說大又深的殘酷刀傷。
「刀傷?這麼說來……?」
祭點點頭,肯定地說道:
「應該是被獵人攻擊了。」
「但這是小熊耶?按照獵人工會的規定,不是不能攻擊未成年的動物嗎?」
「……違法盜獵。」
──該死的!黎瑟低聲罵了一句粗話。
「嗯──沒關係,事情原由怎樣不重要,我來醫好牠。」
「公主殿下?難道你要用『祝福』嗎?」
無視於黎瑟的疑問,愛德薇絲舉手一隻手輕輕撫摸幼熊的頭,接著以溫柔的語調說道:對不起,我的同族對你做出了過分的事,我現在就治好你。」
愛德薇絲將幼熊緊緊擁入懷中,自己卻仰首望天,彷彿在向天空祈禱般地凝視著天際。
她的玉唇微微地動了起來,一道帶有節奏與韻律的祭詞緩緩流出。
『授予吾祝福的眾星,願您施捨這名大地之子一滴星露。』
如同回應少女的祈禱般,一滴露水,不,少女的左眼中滴出了一滴眼淚,眼淚滴落在幼熊的身體上,隨即,幼熊的身體上泛起了夜色的漣漪,漣漪彷彿要擁抱牠般地靜靜擴散到牠的全身。
少女對天空祈禱,其落下的淚珠醫好了懷中的動物,祭看著這彷彿畫作般的景色,不禁開口說道:「真美……這就是眾星之子所引起的『奇蹟』,一般的魔法根本無法與其相提並論。」
愛德薇絲的身體瞬間抽搐了一下,此時,一個明顯透露憂色的鳴叫聲從愛德薇絲的懷中傳來。
黎瑟和祭再次觀察起牠的掌爪,那道殘忍的傷痕已經完全不留痕跡地消失殆盡。
幼熊在愛德薇絲的懷中動了起來,牠用雙腳站了起來,貼向她的雙頰,並用舌頭舔了數下。
「哈哈,好癢,不客氣。」愛德薇絲開心地笑了起來,此時黎瑟想起了她特別受動物的喜愛,就算是走在路上,也常有小貓靠近她的腳撒嬌,小鳥停在她的肩膀上歌唱。
或許那也是眾星之子的能力呢──不,「或許那顆善良的心才是Edo受動物歡迎的理由呢。」黎瑟低喃道。
「祭,現在該怎麼做呢?」
愛德薇絲再次將小熊擁入懷中。
「熊是哺乳類動物,這種年紀的小熊還是將牠送回母親的懷抱,牠才會幸福。」
「……嗯。」愛德薇絲點點頭,但黎瑟看見她正不捨地撫摸著小熊的頭,「我們來找這孩子的母親吧。」
「……Edo?真的好嗎?妳──」黎瑟話聲未落,愛德薇絲身後的草叢動了起來。
「Edo,後退!」祭抓住愛德薇絲的手肘用力一拉。
「吼──」一道帶有憤怒的咆嘯聲從草叢另一側傳來,隨即一道銀光閃過,高過孩子頭的草叢隨即落下,那道銀光的正面目是道利爪,而那利爪的主人是隻額頭上方有半月印記的棕熊。
愛德薇絲在祭的拉扯下失去平衡而跌落地面,但即使如此她仍然沒有放開懷中的幼熊。
黎瑟向前踏出一步,檔在跌落在地的愛德薇絲面前。
雖然自己也只是無力的少年,但要爭取到自己的主人起身逃跑的時間還是可能的──。
正當黎瑟如此思考的同時,那隻巨大母熊的視線落到愛德薇絲胸前的幼熊,隨即牠又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嘯。
此時──
10
另一方面,少年騎士瓦來到愛德薇絲所居住的房間前,他恭敬地敲了敲門。
但是裡面卻沒有回應。對此,他感到疑惑,愛德薇絲公主曾說下午她和兩名隨從會待在房間裡並不會外出,所以沒事不要來找她。
──這麼說來,之前也有這種模式。愛德薇絲公主並不會和他人說不要來找她,更別說是作為他護衛的自己了。
……難道?瓦心中閃過一道不好的預感,他推開了房門,果然一個人都不在。
「失禮了。」
他踏進愛德薇絲的房間,試著找尋線索,最後,他在公主的書桌上發現一張紙條。
『給小瓦:我們三個人要去城下町東方近郊的森林探險,晚點才會回來。』
他搜尋起自己的腦內地圖──那座森林不是在結界外側嗎?
胸中湧起一份不祥的預感……他將紙放回桌上,並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愛德薇絲的房間。
即使是錯覺也好,還是去找找公主殿下吧。
瓦心中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快步離開了公主的房間。
要到城下町的話,還是經過騎士團會所的隱藏路線會比較快,要是平常的自己並不會去使用那條道路,但瓦不斷地對說服自己現在是特別的情況。
正當他來到會所時,有兩名騎士正好在門口聊天,瓦根本不打算裡會他們,正當他要經過時。
「對了,團長去哪了啊?」
「聽說稍早前大人急急忙忙地趕去了城下町東方的那座森林,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瓦頓時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他用手掌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公主殿下──請千萬平安無事。)
11
巨熊踏出一步,牠揚起利爪,朝著眼前的少年揮去。
此時,少年的視覺慢了下來,不,不只視覺,整個世界都慢了下來。
緩緩落下的利爪,耳邊公主和祭的吶喊,還有自己的思考──一切顯得如此緩慢。
(快逃,Edo。)他在心中默禱,但無法將視線從那絕對能撕裂自己身體的利爪移開。
他意識的深處響起了自己說過的那句話。
『我,我們才是僕人唷,保護妳可是我們的職責呢!』
他是以發誓的心態去述說那句話的,現在,就到了自己兌現誓言的時候。
此時,他明確地聽見自己前方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小鬼,如果有死的覺悟的話,那就別輕易地捨棄生命。」
隨著那個聲響的響起,世界又重新開始轉動。
利爪與鐵器的交錯聲響起,不知何時,自己的眼前站了一個男人。
那件格外的莊嚴軍服是非常熟悉的東西,在整個王國只有一個人擁有穿那件軍服的資格。
「聖樹騎士團長──林貝克!?」
林貝克頭也不回地發出一聲嗤笑,隨即將注意力轉回自己的對手身上。
他格下了巨熊的利爪後,推開對方的攻擊,瓦解了牠的架勢,一般來說對人類的戰鬥方式在對人以外的種族時沒有任何作用,但是戰鬥的知識卻是永恆不變。騎士團的實戰心得就是「捉住對手一瞬間的縫隙,一瞬間壓倒牠,並結束戰鬥!」
他在巨熊露出一瞬間的縫隙時,將劍橫舉,朝著巨熊的腰間──
「慢著,林貝克!」
正準備將巨熊一刀兩斷的巨劍停了下來。
「──公主殿下?」
「不要傷害牠。」
「但是──」
「沒關係的。」
「……是。」
巨熊穩住身子後也沒立刻攻來,只是四肢著地警戒地注視著對方,或許牠已經注意到眼前的敵人並沒有敵意似,但仍然不能放鬆警戒。
愛德薇絲摸了摸幼熊的頭,低頭向牠問道:
「那就是你的媽媽?」
獸與人,兩道眼眸交會而過,即使言語不通,也能傳心。
「嗯,太好了。」
愛德薇絲蹲下,將小熊放到地上。
小熊先是回頭看了看愛德薇絲,便跑到巨熊的身邊。
巨熊看了看來到自己身邊的幼熊,又看了看愛德薇絲,而對方的笑臉上正盈滿著慈愛的光輝,或許是從那張笑臉上理解了什麼,牠向愛德薇絲輕輕地鳴叫了幾聲,便轉身離去。
那聲鳴叫,聽在在場的人們耳中就像是在道謝。
愛德薇絲邊目送熊的離去,邊微笑地說道:
「太好了,我的心意能傳達到。」
「Edo……哼,一瞬間還以為會發生什麼大事!」
黎瑟提起胸膛,心虛地說道,對此,愛德薇絲正準備回頭時回答,而祭也一如往常地用慈愛的眼神注視著這兩人,救了他們的林貝克將巨劍的護手弄的喀喀作響正在盤算怎麼修理她們。
正當大家以為事件告一段落時。
不意間,風捎來一道細語。
『什麼嘛──真無聊,這種結局實在是太無聊了,就讓我來添個幾筆吧!』
『為這世界帶來災禍吧!「μ」』
那道聲音落下──隨即異變襲來!
天空的顏色改變了,從深邃的藍化為漆黑,大地開始震動,碎裂,從那些裂縫出竄起了無數黑煙,然而,已經走到遠處的棕熊母子身上也散發出驚駭的黑色光芒。那和眾星之子使用魔法時散發的『夜色』不同,那是會讓人聯想到不祥,詛咒,憎恨等等所有負面事物的黑色,那陣黑光愈來愈強,最後甚至包裹住棕熊母子。
在此處的眾人因為突如其來的現象而感到錯愕,但只有林貝克臉上的表情不同,在他臉上的不是錯愕,而是緊張。
「這是──魔化現象。」林貝克低語道,他架起了劍。
「小鬼頭們,全都躲到我的背後,不要離開我,敵人──魔物,要來了!」
包裹住棕熊母子的光已經不再是光了,它是個即使以凡人的眼光都能辨別出的固態物質,就像是--『卵』一般。
卵殼的表面發生了龜裂,就像是裡面的生命要破殼而出一般,龜裂越來越大,而且不只一道,兩道,三道,最後充滿了卵殼的表面,無數道黑光從中射出,最後殼破碎,一道轟天的咆嘯傳來,那是牠們降臨這世界的『初啼』──
兩隻魔物從碎裂的卵中走了出來,那是額頭上有著半月形,有著全身上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棕毛的魔物,『魔熊』
此時愛德薇絲理解到了──裡面的生命已經不再是動物,已經『轉生』成魔物了。
--轉生成魔物的生物會得到能用自己體內的魔力強化身體的術式,性格會變得更殘暴,更重要的是再也無法恢復成原樣。
兩名魔熊的視線越過了林貝克,直達其後方的愛德薇絲。
「──魔物,別想對公主出手!。」
林貝克對此感到盛怒,即使他不是親衛隊,但他仍然是侍奉王國與王族的騎士,絕對不允許其傷害自己的主人!
他踏出一步,朝巨大的魔熊揮出巨劍,但魔熊躲也不躲,只是直直地迎接那把劍的到來,那瞬間──
黎瑟大喊:「林貝克,小心腳下!」
林貝克嘖舌,他使力轉身,試圖將揮出的劍和自己改變方向,這個動作讓他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小魔熊的利爪。
被轉向的劍插向了地面,他隨即拔出了劍,但大魔熊的攻擊隨即而來。
「嘖,小隻的也有戰鬥力嗎……這下麻煩了──如果拿的是平常的武器的話或許可以……」
他用大劍格下了利爪,並推開,接著小隻的攻擊從視線範圍外再次襲來。
──完美的協力攻擊嗎,不愧是母子啊。
「公主,」林貝克邊躲開來自腳下的攻擊,邊格開來自巨魔熊的攻擊:「我會拖住他們的腳步,妳們先逃進城市裡面。」
城市裡有結界,結界有擁有驅散魔物的能力,只要到了結界裡面,哪怕是魔熊也無能為力。
愛德薇絲搖搖頭,回答:
「但是──」
「放心,林貝克?諾瓦可是位居騎士團長的男人,區區兩隻魔熊對我不算什麼。
喂,少年,公主就交給你了。」
黎瑟點點頭,一手抓住了愛德薇絲的細腕,並向身旁的祭點點頭。
「Edo,快走吧。」
「不行,我不能拋下他不管!」
「我們在這邊也沒用,只會妨礙到他戰鬥!」
「……」面對黎瑟的言語,愛德薇絲只能沉默不語,而黎瑟將其解釋為默認。
他拉起了對方的手,沿著通往城下町的道路奔跑而去。
隨即,大魔熊發出一聲咆嘯,但是持續著對林貝克的攻擊,此時林貝克感到疑惑,牠們的目標很明顯是愛德薇絲公主,照理說應該會由一隻魔熊托住林貝克的腳步,然後另一隻魔熊去追目標才對。
但是牠們並沒有這麼做,難道真的打算放過公主……?正當他思考於此時,他聽起周遭傳來數個拍翅的聲響。
那是他曾在戰場上聽過的聲響,那聲響屬於只要響起這道喪曲,就必定會帶走生命的魔族,擁有翅膀卻沒有羽翼的──下等惡魔。
此起彼落的聲響,在戰場上交錯成為了讓人戰慄的戰歌,其中,一個灰色的身影從空中落下,而目標正是愛德薇絲。
「公主,小心。」已經搞不清楚這句話是誰說了,只見灰色惡魔的爪子朝著愛德薇絲落下的瞬間,黎瑟及時推開公主的身軀,讓爪子完全揮空。
「嚇啊!」林貝克拋下眼前的對手,朝著襲擊公主的惡魔突刺,一閃而過的劍刺進了下等惡魔的胸膛中,讓他在一瞬間化為灰燼。
「林貝克,背後!」
林貝克轉身,被拋下的大魔熊已經追到他的背後並舉起利爪,而他現在無法檔下攻擊,他最後能做出的抵抗就是向後退幾步,利爪落下,寒光一閃,響起了撕裂血肉的聲音,林貝克充滿滄桑的臉被添加了四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飛散鮮血濺入他的眼中,使他反射性閉起了眼。
這個動作使他無法迴避下一次的攻擊,小魔熊朝著林貝克的咽喉跳了起來,試圖一口咬斷他的頸部。
此時黎瑟向前踏出一步,從側邊撞向在空中的小魔熊,年僅八歲的少年或許無法打倒魔物,但是改變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對象的跳躍路線仍然是可行的!
小魔熊受到來自一旁的撞擊,跳躍失去了穩定的軌道,撞向另一旁的地板。但也僅此而已,拍擊翅膀的聲音再次響起,更多的下等惡魔從空中襲擊而來,大魔熊再次揮下利爪,在這極其絕望的狀況之下,僅靠三名孩子和一名失去視力的騎士又能做出什麼抵抗?
黎瑟抬起頭,惡魔的利爪伸向不遠處的愛德薇絲,這次他無法再做什麼,只能放聲大喊:「Edo─────────」
住手,不要傷害那個人,她是我最大的恩人,唯一一道在無盡的冬霜中灑下的陽光,是我生存下去的唯一目標──不要啊啊啊啊啊。
不意間,『沒問題的。』黎瑟的耳邊傳來一陣細語,那是自己的主人最喜歡用來安撫他人不安的句子。
『我說過,如果真的有萬一,我會保護妳們的。』
「咦?」
一道耀眼的光芒落在愛德薇絲身上,不,只是看起來像是這樣而已,萬丈的光芒從她的身上散發而出,這道光芒是陽光,對魔族來說是最惡毒的禍害,對人們來說是慈愛的光芒。
強烈的光芒使得周遭所有的下等惡魔,甚至是大小魔熊都無法做出任何動作,而做為一切中心的愛德薇絲只是靜靜地站了起來。
「那是──什麼?」一道如同夢囈般的低語從恍惚的黎瑟口中傳出,但事實上本人卻沒注意到自己所發出的言語。
另一邊,視力恢復的林貝克看向了愛德薇絲。
「唔──那是陽光──莫非是!你們兩個!快阻止公主!絕對不能讓她解放那個力量!」
「林貝克大人?」祭提出疑問。
又一道強烈的光芒襲來,這次是連在場的人們都難以承受的光芒,在如此強烈的光芒之中,三人只能無意識地讓雙膝著地。
「公主大人,快住手,再這樣下去,您身上的封印會──」
話聲未落,愛德薇絲身上的發光現象更發強烈,最後,一道光柱從公主的身體中放出,那道光突入天際,最後在烏雲之下停留住。
此時,愛德薇絲手上浮現了金色的文字,不,不只手,臉,腳,雙肩,所有的肌膚上都浮現了金色的文字,但,那並非現行的文字,而是遠古的文字,那符號,彷彿就像是──「紋章!?但這種規模──太超乎常識了。」
愛德薇絲舉起一隻手,而那停留於天際的陽光,便應聲動了起來,用仿若玄人級書法家的筆法般,在空中使勁地繪製出一個金黃色的符號,那個符號,是只要是艾瑞克汀雅魔法王國的國民都知道的符號,在王國的何處都存在的符號,艾瑞克汀雅王室的紋章,不,應該說是王室紋章的原形,僅存於傳說之中的夢幻紋章──「太陽之紋章?」
一道陽光從紋章所在的天空落下,另一道陽光,從她的身體中升起,兩道陽光接軌,化為一道強烈的神聖之光,而那道之光,有個小小的人影,她高舉雙手,以彷彿歌手的動作,輕輕地開口。
此時,熟悉的聲音在空氣中傳播開來。
『──太陽時為溫柔的母親,時為嚴格的父親。』
那是愛德薇絲的聲音,她以不存於世上的言語詠唱著祭詞。
『──灑落於地上的陽光,帶來生命,照亮黑暗。』
那些祭詞彷彿能透徹聆聽者的心扉般透明,純潔,無暇。
『──映入於人心的陽光,化為正義,喚做希望。』
明明是不存在世上的語言,但在場的人們卻都能以本能去理解它的意義。
『──然而,此刻,為了存於大地上所有的子民,蒙受太陽祝福的太陽之子於此向您懇求。』
太陽之子──?難道是神話中的?等等,Edo不是『奇蹟的眾星之子』嗎?
『──讓您的怒火化為天降之異火,對地表上所有的不潔與穢粹降下制裁!』
祭詞落下之時,就是紋章發動之刻。
下一秒,發出光芒的不再是紋章與公主,而是某個存在於天空的巨型球體,那是個散發著溫暖與強光的球體──那正是太陽本身!
『太陽之紋章(The Solar)──第一式?烈陽落下!』
在黎瑟的眼中,他彷彿看見了太陽墜落於地,巨大的太陽散發的熱與光捲起了旋風,無盡的熱熔解了所有的下等惡魔,無盡的光驅散了環繞在魔熊母子身上的黑暗靈氣,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位於落日之處的自己卻絲毫沒有任何傷害,只感到被陽光擁抱時的溫暖與和諧。
「──愛德薇絲公主,這就是您的『希望的太陽之子』的力量嗎……?」
所有的敵人,所有帶有惡意的生物,所有的不潔,所有的詛咒,在林貝克的話聲落下之際,一切都消失無蹤,空中的紋章,墜落的烈日,魔族,碎裂的大地也全都恢復原樣,甚至連明明已經轉生為魔族的棕熊母子也恢復了先前狀態。
林貝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好痛──除了自己臉上的傷痕之外。
咚──一聲輕響響起,愛德薇絲倒了下來。
「Edo!」黎瑟急忙地跑到愛德薇絲的身旁,讓她倒在膝蓋上。
「太好了……。」
黎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太好了?」
──不意間,一個極為冷酷的聲音傳來。
身穿水藍色騎士服的少年靜靜地從樹叢深處走了出來。
「瓦?」
少年低著頭,全身壓抑不住強烈的憤怒而顫抖,他走向黎瑟的面前,一把抓住了黎瑟的衣領。
「我在問你,什麼叫做太好了?」
「等等,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不等黎瑟提問,瓦轉向林貝克,用禮貌卻仍蘊含怒氣發問:
「林貝克團長,剛剛那個是太陽之紋章對吧。」
林貝克無法直視現在的瓦的雙眼,只能無力地別開頭。
「──為什麼有您這樣子的人在仍然無法阻止公主解開封印呢?」
「抱歉,對此我無可辯解。」
「封印?你在說什麼?」
瓦轉頭面向黎瑟,少年的那雙眼神如同鋼鐵般強硬,卻又充滿著憤怒的火焰,黎瑟從來沒在瓦臉上看過這樣的表情,在他的印象中,瓦是個自制的人,從來不會向任何人宣洩他的情緒。
「──侍從黎瑟,為什麼你沒有保護好公主?」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真的不懂?莫非你以為事情都平復下來就是結束了?」
「……難道還有什麼嗎?」
「眾星之子。」
「!?」
「或許在場的人都很清楚,公主正是傳說中的『奇蹟的眾星之子』,但是除此之外,還知道另一個真相的人就只有身為公主直屬護衛的我和騎士團長,如今你們也知道了,公主在身為眾星之子之際,也是『希望的太陽之子』,她是同時握有『奇蹟』與『希望』之力的『太陽與眾星之子』啊。」
「即使如此──又如何?」
「你們都知道,公主在使用眾星之子的力量去醫治別人時,必須承受那名患者所受到的疼痛吧?」
「是……沒錯。」
雖然公主總是不願把痛處顯示在臉上,但祭和黎瑟都隱約感受到,她使用那個超越魔法的『奇蹟』之力時是必須承受相應的疼痛的。
「那──你為何認為公主使用太陽之子力量時,不需要支付代價?」
什!?麼……
「Edo……難道Edo為了救我們,付出了什麼東西做為代價嗎?」
「對。」
「那代價──是什麼?」
瓦別開了臉,臉上很明顯浮現出苦痛的神情,他使勁咬住的嘴唇甚至快要破皮了。黎瑟隱約的感受到,那代價就是如此沉重,甚至如同瓦般的人都會感到痛心似的沉重。
「──太陽之子的力量太過強大,若是放置不管,那強大的力量將會侵蝕公主殿下的身體,讓她的身體在侵蝕下損毀,最後──將會殺死她,為此,有名大魔法師對公主進行了封印,但是那封印──」
瓦狠狠地將黎瑟拋向地面。
「為什麼──你沒有保護好公主殿下,保護主人不是僕人的職責嗎?為什麼!在殿下身旁的人是你啊!只有你能保護公主殿下而已啊!」
憤怒,憎恨,忌妒,憐憫,後悔──無數的情緒在瓦的臉上融合起來,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混沌,而在那份渾沌的情緒中,最具有指標性的就是對黎瑟的殺意。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你這種無力的傢伙在公主殿下的身邊,為什麼被選上的是你──為什麼你還活著!」
過度的混沌沖昏了瓦的理智,使他抽出腰際的劍。
「快住手,瓦!」
「瓦大人,不要啊,這不能改變什麼!」
就連恩師林貝克的言語也無法傳進他的耳中。
「去死吧!」
他高舉長劍,使用從殺意中得來的全部力量刺向黎瑟。
黎瑟看著那刺向自己的刀鋒,想起了公主大人的犧牲,他緩緩地閉上了眼,迎接自己的死亡。
然而,大氣中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聲響,瓦以仇恨驅使的劍並沒有碰到黎瑟的身上,在劍與黎瑟之間,有一層微薄的夜色之壁抵擋了這一擊。
「這是Edo──眾星之子的奇蹟?」
祭靜靜地站起身子,兩眼凝視著瓦那雙失去理智的雙眼,輕聲說道:
「瓦大人,這就是公主殿下的意志。」
是為了保護黎瑟不受傷害?還是為了不讓瓦犯下無法挽回的錯過?無論真實如何,瓦看見的只有他敬愛的主君愛德薇絲即使失去意志也保護黎瑟的事實。
竟然這是他主君的意志,那他只能選擇尊重。
「啊──啊──啊啊啊啊!!!」瓦憤怒的拋下了劍,像是宣洩一切的情緒般朝天發出一陣嘶吼,嘶吼在這座森林中回響,嚇走了棲息於遠方樹上的鳥兒們。
最後,他選擇轉身離開這裡。
但在離開之前,他最後一次回頭看向此刻的黎瑟。
「在使用太陽之紋章時,公主殿下仍是挺立著的嗎?」
黎瑟回憶起方才,將左手高舉詠唱祭詞的公主殿下後,以微弱的動作點了點頭。
「是嗎……你就將那景色好好銘記於心吧。」
語畢,瓦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森林。
然而黎瑟凝視著膝蓋上的好友臉龐。
代價,希望,太陽之子,無法守護好──無數的單字在他的腦中混雜──
「該死的……為什麼我這麼無力啊!」
──讓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流下了男兒淚。
12
「在那之後,Edo就在也無法靠自己的雙腳走路了,我們當然全力尋找當初替Edo施加封印的大魔法師,但始終不見蹤影。」
「……」冬璃一語不發,不,他根本不清楚該如何回應這一切。
「那一天之後,在場五個人的命運都改變了,Edo失去了能夠抑制太陽之子力量的封印,而林貝克老師的臉上留下了無法消除的傷痕,祭……她將原先只是做為涵養的弓術提升到那種境界,至於瓦則向『聖劍之紋章』挑戰,成為了王國第一劍聖,至於我,則是和林貝克老師開始學習槍術,成為了騎士團的一分子。」
黎瑟轉過頭來,面對冬璃的視線,帶著自嘲的笑容大聲怒吼:
「想笑就笑吧!您重要的妹妹就因為我們的無力而讓命運變得一團糟,想恨就恨吧!就像瓦那傢伙說的一樣,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存在,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或許Edo沒有必要為了我而破壞封印!或許──她也很恨我。」
對情緒爆發的黎瑟,冬璃只能一語不發地看著她,她是個笨拙的人,無法在這種情況說出任何安慰的言語。
不意間,一個聲音響起。
「──我不這麼認為,黎瑟。」
語畢,發言者靜靜推開門,走進了工坊。
「薩奇!?偷聽什麼的真是個好興趣啊?」
薩奇沒有對這份露骨的挑釁做出回應,只是嘆了口氣,輕聲說道:
「『你們男生會將身上的傷視為自己在戰鬥中守護了什麼的勳章,那對我來說這臺輪椅肯定也是我保護了朋友的勳章吧!』」
「那是……」
「『你認為,太陽是為了自己發光發熱的嗎?』」
「……姐姐的話?」
「哼,你小子以為你偉大的公主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的?你們都幾年的交往了,不用我說也很清楚吧。」
就是因為愛德薇絲公主如同太陽般無私,公正卻又溫柔,善良,所以她才會無視內部早已滿是壞損的身體,為了學院的大家再一次使用太陽之紋章。
「……」
她在奉獻自己生命之時從不後悔,為他人承受疼痛時從不畏懼,而這,就是與黎瑟相處十年以上的愛德薇絲?弗?艾瑞克汀雅。
至今,愛德薇絲從未改變。
薩奇從制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根細繩,將長髮隨手綁成長馬尾,那是當他要完成某些事之時,會做的一個習慣性動作,就類似於情緒上的開關轉換那樣的東西吧。
長長的金色馬尾隨著引力飄盪,最後落下,薩奇站定,以嚴苛的語氣說道:
「你想要溺死回憶之中的話我不會阻止你。」
「你想要……救Edo嗎?」
哼,薩奇無趣地笑了一聲。
「但是想要向未來邁進的話,就跟上我的腳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