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經歷編造有,不喜滲入。
雪莉就像是在天空飛翔,雙手高舉向前,綴滿蕾絲的裙擺紫色沙塵般飛楊。
隨後臉部猛烈地摩擦地面。
原本懷中抱著的禮盒也直直墜落於前方。
時間回到稍早之前,在那個男人所在的房子,在兩條走廊呈現九十度的交會口。正哼著歌打掃完家裡的多妮妲跟在走廊上奔跑的雪莉差點相撞。
多妮妲在緊急之刻避開了橫衝直撞的雪莉,但雪莉的小腿卻反而被多妮妲的拖把勾住,就這樣像是什麼大爆笑一樣絆倒了。
「真是的。」多妮妲做出頭痛般的動作搖搖頭,毫無同情心地責難著:「走廊上不要奔跑,要是妳把這股勤奮拿去工作的話,我想應該會更好吧?」
走廊上的少女人型動也不動,沒有多妮妲預期的拙劣回嘴。只看見她維持著摔倒後的姿勢,整個人就像是被壓扁的青蛙,呆呆望著地板的前方。
原本包裝精美又脆弱的禮盒,就像是被摔爛的果實,可憐兮兮地倒在那裡。
「喂喂,快起來,不要打擾我打掃,真是的,地板又要重拖一次了嗎?真不愧是妳啊。」
趴在地上裝死的人型似乎小小聲地說了什麼。
「什麼?妳是想要跟其他灰塵一樣被我拖過去嗎?快起來啊,不要礙眼了。」
「都是妳害的啦!」走廊如同噴出紫色熔炎般爆發。
多妮妲一臉受不了的扶額,假裝不在意地別過臉,準備迎接雪莉接下來無理取鬧的攻勢。
並沒有那種東西。
等待許久的怒氣並沒有爆發。多妮妲轉過頭。
只看見就像外表一樣,用掌底遮住眼睛,做出人偶不應該的流淚動作的雪莉。
多妮妲抬高一邊眉毛。
名為雪莉的少女,是尊自動人偶,在之前的生活中毫不知情自己身為自動人偶的事實,在一次事件之中,選擇以人類的身分自殺。之後被主人送回了創造者的男人手中修復,才得知道自己為自動人偶的事實。
而多妮妲則是比起雪莉更為早期,出自同一人之手的同型作品。
對於身為人偶,多妮妲只覺得人偶應該有身為人偶的本分,既實際又勤奮地工作著。所以,她非常看不慣將自己本身視為人類的雪莉。
「妳是又吃錯藥了還怎樣?」
雪莉只是逞強地想讓自己抽抽噎噎的聲音小一點。
「如果大腦壞掉的話,博士也修不好的喔。」
雪莉起先還努力克制,後來,雪莉直接放開了手掌,任憑醜陋的表情暴露在多妮妲的面前。
嚎嚎大哭。
「都是妳的錯啦!」
「少找藉口了。」多妮妲貌似失去了興趣,就算雪莉哭倒在面前,也照樣繼續拖地。
「原本……原本……原本我要送給博士的巧克力……我選了好久的巧克力,現在都……嗚嗚,嗚嗚,我想要送給博士的巧克力,都被妳弄壞了啦……」
多妮妲就像看著什麼害蟲一樣看著毫無價值的雪莉。
隨後她繞過規避人偶本分的人偶,走到那份原本精美的禮盒旁邊,就像那是什麼髒東西一樣拾起。
一臉不悅地拆開髒掉的包裝紙,打開了盒子,然後更加不爽地看著裡面跟禮盒大小完全不成正比的窮酸體積巧克力。
「別吵了,除了包裝紙髒掉以外,巧克力根本沒事,盒子也好好的,快搖著尾巴拿去討好博士吧。」
「嗚嗚……包裝紙,髒掉了,也沒用啊……嗚嗚嗚……」
多妮妲不高興似地看著只知道死命哭泣的雪莉,表情兇惡地像是想把這同款人偶支解資源回收。
「給我起來。」
雪莉繼續哭泣。
多妮妲當場把禮盒上的包裝紙都拆了下來,並且撕個粉碎。紙張撕裂的聲音同時撕裂了雪莉不存在的心。
為了不認輸,雪莉不甘願地抬起頭。
接著,這間房子裡萬能的多妮妲從家事圍裙中掏出一張美麗的包裝紙,就像魔術般將裝著巧克力的禮盒重新包裝好。然後非常自然地再從家事圍裙中掏出一條合適的緞帶。
雪莉還來不及反應。
比剛剛毫不遜色的美麗禮盒被塞入她的懷裡。
「滿意了吧?」多妮妲就像是浪費什麼多餘的時間跟力氣,粗暴地將呆呆的雪莉從地板上抓起來,粗魯地推了雪莉背後一把。
就像在驅趕什麼礙眼的東西。
雪莉腳步不太穩地晃了晃,然後回頭看著無視自己,專心拖地的多妮妲一會。
好像不說點什麼自己就會輸掉一樣。雪莉勉強對著多妮妲吼著:「笨蛋!」
然後就像剛剛一樣,朝男人的方向奔跑過去。
多妮妲只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繼續拖地。
門忽然傳出實心的聲音。
「請進。」
原本密封的房間被打開一道小小的狹縫,門後露出雪莉不自在的頭。
「博士,我可以進來嗎?」
「就進來吧。」
雪莉小步地走進房間,小心確實地關上了門。然後在離男人有些距離的地方站著。躊躇了一會,雪莉才開口。
「博士正在忙嗎?」
「沒錯。」男人頭也不回地回答。
就像忽然被塞了顆燒燙的饅頭在嘴裡,雪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沃肯停下了手邊工作。摘下了手套,洗洗手。來到雪莉面前。
「怎麼了嗎?」
「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就是那個……」雪莉一時就像是發條壞掉的人偶。隨後就像是發條轉太緊,整個人上半身跟地面成平行方向,如同砲彈般將禮物遞了出去。
當然,準確命中著沃肯的腹部以下。
「博士,這段日子很謝謝你,請你接受──博士?博士!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肚子痛嗎?博士,博士!博士!博士不要死啊!」
多妮妲張開了眼睛。
轉過頭,窗外是不存於現世的混濁顏色。
確認自己身在何處之後,她把頭轉回盯著天花板的方向。
「夢到愚蠢的東西了。」
多妮妲的一天,就是從勤奮開始。
雖然沒有特別的理由,也沒有人拜託,多妮妲就像在現實一樣,開始打掃著週遭環境。確認清理完畢之後,多妮妲才換下打掃用的裝備,和往常一樣換上精心打扮的衣物,準備開始在這個世界的一天。
「早安。」來到大廳之後,多妮妲才發現多數人竟然已經醒了,這時候多妮妲才尋找著時鐘,發現自己竟然比往常還要晚起許多。就連古魯瓦爾多都已經在大廳打著瞌睡了。
真是怠惰啊。多妮妲暗自鞭策自己。
「早。」第一個回應自己招呼的,是戴著眼鏡的男人。他用著聽起來冷漠,實際上久了就會發現實際上那是帶著關心的聲音問著:「身體不舒服嗎?」
「怎麼可能,只是稍微賴一下床而已。」
對方聽了雖然面無表情,但相處久了,多妮妲知道那是儘管聽到自己回答後放心,但又持續關心自己狀況的表情。
雖然一開始認識的時候是個十足令色的男人,但等男人會在自己面前不客套的時候,才發現他實際上是個笨拙又溫柔的男人。
比起一開始文質彬彬的做作形象,多妮妲反而覺得現在的男人難應付多了。
「哇啊,今天大廳人好多呢,大家肚子不餓嗎?是要發生什麼事了呢?」多妮妲露出興趣濃厚的表情,然後順手想往桌上盤擺放整齊的餅乾前進。
阿奇波爾多拎著一杯咖啡,非常自然地將手靠在多妮妲頭上接話。
「布勞小弟之前預告的新人似乎出現在暗房。小小姐才剛帶著超多的代價去召喚,大家都在等看能不能帶回新人──燙啊!」討人厭的中年大叔輕鬆地避開多妮妲的肘擊。接著淚眼汪汪地吐著他被燙到的舌頭繼續說著:「希望能帶個可愛的小姐回來啊。」
「想太多,反正一定又會帶著一堆碎片或是硬幣回來吧?」男孩一臉無所謂地懸浮於空中,毫不客氣地往桌上沒人動的餅乾盤進攻。在他人阻止他無理的行為之前,將看起來非常美味的餅乾拋至口中。
男孩瞬間鐵青著一張臉墜落。
在其他女性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開始產生攸關男孩生死的混亂。
艾伯李斯特用著只有近距離才聽得到的音量小聲提醒著多妮妲。
「那盤是那三位的成品。」
艾伯李斯特帶著敬意望著正莫名感情融洽聊天的將軍、裝甲獵兵跟導都理事三人的奇妙組合,在她們的身邊,似乎還散發著具有治癒效果的清晰氣息。
實際上不只那盤餅乾,似乎連早餐一大部分都是由那強悍的三人組負責。這才是眾多死者寧願放棄早餐也要來爭先目睹聖女之子歸來的真相。
多妮妲對沒有去拿餅乾的自己,感覺非常慶幸。
門被打開。
名為梅倫的男子推開了門,讓嬌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跟自己和人類無異的外貌不同,那是一臉就能看得出來並非人類的人偶。毫無表情的臉部,就算是露出微笑看起來也非常虛假;毫不遮掩,彷彿誇耀其存在的關節;玻璃般黯淡的眼球。
那是個完全不打算隱瞞其身為人偶的工具。有時候多妮妲很想知道,明明擁有足以召喚死者的力量,能透過創造的人偶行使可以說是奇蹟般的魔術,並使役著許多看起來跟人類無異的侍僧,為什麼那名為炎之聖女的存在卻不願意將人偶的外貌做得跟多妮妲此等人偶一般,如果是連人類都能辦到的技術,對於炎之聖女應該也不是難事。
除去外觀不說,名為聖女之子的存在,其內部,那應該以精神、靈魂、思考、智慧,還是大腦命名的「部分」,那個構成「存在」的「基礎」,也感覺完全比不上自己或是雪莉那般的……靈敏?
多妮妲有自己身為人偶的自覺,但多妮妲也有自己跟人類無異的思考的自覺。那並非自傲或是覺得了不起,只是多妮妲明確知道這一點。
並不覺得矛盾或是苦惱,自己是與人類無異的人偶,跟自己是跟人類絕對不相同的人偶,這兩點是可以並存的。
在這個世界上,也存在著名為人類的異類。多妮妲感受著週遭呼吸的聲音,受到炎之聖女召喚的死者們,絕大部分,幾乎都是比較偏向自己這一邊的存在。如果在多妮妲跟人類之間劃上一道線,他們無疑地會被人類歸類於多妮妲這一邊。
那並非指著他們的肉體,而是更為裡面、外表看不出來的東西。
眾多死者中,除了那對獸人姐弟以外,唯一會讓多妮妲覺得突兀的只有──她稍微別過眼,望著正在拍傑多背部的利恩。
在這群或多或少都擁有異常──就連那個叫做弗雷特里西,擅長炒熱氣氛的男人,多妮妲也隱約從他一舉一動感覺到一股,甚至比起柏恩哈德身上還要恐怖的東西──的死者之中,那個男人,真的太正常了。
不過,在如此不正常的環境還能維持正常的人,搞不好實際上才是扭曲最為強烈的也說不定。
儘管自己是個人偶,但多妮妲卻感覺自己跟聖女之子的人偶之間有一道明顯的界線。自己是被規劃到人類死者一塊。
對於聖女之子,多妮妲不覺得熟悉或是親近,只覺得一股疏離的同情。
被排除於死者之外的人偶張開了嘴唇。
「各位,早安。」雖然好聽的聲音,卻明顯感覺不到情緒或是感情,就像是一片空白。
隨後,在它身後,原本陰影的部份,浮現出人影。
多妮妲忽然感覺到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膨脹。
「這位是新的同伴。」就像是劇場的旁白,過於端正的聲音如此宣告。
男人走了出來,長長的馬尾在白色的大衣後甩動。他發出極具有教養,優雅的聲音。
「各位好。」美麗,而且就像音樂般華麗的聲音,如此地,讓多妮妲熟悉。「我的名字是,沃肯。」
連思考都不需要。
身體彷彿不是自己,就像跳舞一般舞動。甚至等不及解放真正的姿態,多妮妲從半空中拉扯出觸手,在所有死者面前,和異物如同跳著華爾滋般劃圈著。
多妮妲對著男人擲出詛咒。
沃肯只是伸出一隻手,輕而易舉擋下力道跟平凡小女孩無異的攻勢。
「是多妮妲嗎?」
「我不會原諒你的。」
「原諒什麼呢?」
原本灼燒大腦的火焰瞬間澆滅。是什麼?想不起來、沒有印象、沒有記憶、就像是書本缺少了什麼重要的片段。原本應該接通的迴路,仔細觀察之後,卻發現少了最為關鍵的部分。
不只多妮妲,被炎之聖女召喚的死者,都或多或少缺少了他們最為渴求又珍貴的記憶。那是炎之聖女偽裝而成的恩賜,對死者操控最有效的手段。
只是刻在心底深根柢固的感情,是如此的明確。
「我是不會原諒你的。」多妮妲重複了一遍,接著順從地被其他死者拉了回去。
沃肯彈開纏在手臂上的觸手,從容地整理儀容。
「抱歉,我現在沒有那個空閒為過去不義之事道歉。」
多妮妲只是面無表情地鄙夷那個男人。
「博士,是博士嗎?」
傳來非常很可愛的聲音。
多妮妲轉過頭,似乎剛睡醒的雪莉穿著皺皺的衣服站在樓梯上。
她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下方。
然後,像是夢噫般的碎唸著,好像將什麼美好的東西在口中細細咀嚼,整個人彷彿輕飄飄地不存在於這個地方。
「博士……」
布羅掉落地面,發出嗚嗚嗚的哀號。
雪莉露出花朵綻放時的氣息,孩子般的微笑。
「……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住手!妳這個笨蛋!」多妮妲想往雪莉的方向衝過去,但已經來不及了。
「沃肯博士……」雪莉就像唱著什麼美妙的歌詞,呼喚著男人的名字。
匕首深深刺入雪莉的傷痕累累的手腕,濃郁的咒力瞬間瀰漫。
匕首沒有拔出,再度沉重地在雪莉的手臂上溜冰般滑行。咒力就像鮮血般湧出。
雪莉露出幸福至極,如同桃紅色的雙頰。
「博士。」雪莉溫柔地呼喚著。
已經超越在場所有能負荷的超濃度咒擊即將降下,且更為汙濁、濃郁的咒力仍持續從人偶傷口內噴湧,無窮無盡。
男人只是一臉從容地望著自己昔日的作品。
多妮妲停下腳步,一臉麻煩。
原本充斥整個空間的咒力瞬間消彌,雪莉忽然斷線似地癱軟,然後完全忽略咒力代價的嬌小身體,就像雕像般穿過扶手,掉落下來。
「真蠢。」多妮妲半垂著眼睛說著。
沃肯只是一臉置身事外的悠閒表情。
毫無表情的人偶推開了梅倫的守護,來到雪莉身旁,開始行使恢復之法。只要在炎之聖女力量恩澤的庭院之內,聖女之子就能透過炎之聖女的力量,將受到外力破壞的死者,恢復成無受損的模樣。甚至能調整死者所能解放力量的多寡。
沃肯就像閒晃般走近。
「讓我來吧。」不等聖女之子停止施法離開,沃肯當下割開自己的手腕,鮮紅的血液就像是洗禮般流遍了雪莉癱軟的身體。
在場死者多數都露出驚愕的表情。
「妳的方法實際上是將身體恢復到妳設定好的資料吧?那樣會連讓原本有問題的部位繼續有問題。簡單來說就是無法改善。」博士就像毫無痛覺地對濺到自己血液的聖女之子解釋。
多妮妲只是厭倦地望著博士與鮮血組成的鬧劇。雪莉的身軀彷彿海綿,男人的鮮血就像是落入什麼無底洞,在雪莉的身軀之上消失不見,鮮紅的細胞像是什麼劇烈活動的珊瑚生物有意識地朝少女般的軀體鑽入。
緊接著,沃肯原本製造著些鮮紅瀑布的手腕愕然乾竭。博士一把抱起恢復擬態呼吸的少女人型。
「有空的房間嗎?接下來的畫面,不適合觀看。」接著,他轉身面對著目瞪口呆的死者們。
「如果想要參觀的話,要先經過這孩子同意才可以喔。」
原本打算跟上的黑王子被審判者壓回座位。
「一樓左後有空房間,那裡比較好清理。」多妮妲熟練地接上沃肯的步調,接著她面對這座庭院的管理者。「可以吧?」
聖女之子點點頭。
「跟我來。」多妮妲頭也不回地穿過博士,撿起來哀號不休的布羅向前帶路。
「對了,樓梯跟這裡,我等等再讓雪莉回來清掃。」勤奮的人偶如此宣告。
在一片沉默之中,樓梯忽然傳來驚呼。
晚起的庫勒尼西走下樓梯的途中,踩到神秘的黏稠綠色液體,整個人像顆球一樣滾了下來。
「好痛,這是什麼東西?早啊,各位,今天天氣真好,希望能有順便的一天。發生什麼事了嗎?你們臉色好糟。那是餅乾嗎?」
庫勒尼西不等他人阻止,來到了差點引發命案的餅乾盤前面拿起了片餅乾,原本以綠色為底的寬鬆衣物就算沾滿了綠色的體液也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少女般清純的容顏張口咬下,滿足地吞了下去。
發現大家都在看著自己,庫勒尼西不太好意思地撥弄著垂在肩膀上的細長髮絲,對著死者們靦腆地笑著。
「還蠻好吃的,各位不想吃嗎?」
在場死者們,忽然覺得剛剛的景象也沒什麼了不起。
「這房子的架構,就物質面來說,是不合理的吧。」沃肯興致盎然地看著窗外景色。
「是啊,大概是什麼空間的魔法吧。」
「連圖書館都有啊,那妳在這裡應該過得還蠻開心的吧?還是這裡沒有妳喜歡的書?」
「真厚臉皮啊。」多妮妲沒有回頭說著。
「是啊,妳也知道的不是嗎?」沃肯毫無變色,纖細的身體單人抱著少女人型行走也毫無耽擱。「妳現在也還會看書吧?」
多妮妲繼續走著。
「妳現在晚上的時候,還會怕黑開一盞燈嗎?」
多妮妲停下腳步。
多妮妲轉過身,對著男人露出毫無溫度的甜美微笑。
「房間到了。」
原本死者們擔心恢復意識的雪莉是否會再度像剛看見沃肯時一樣發生暴動的情況並未出現。相反的,甦醒後的雪莉就像是陷入初戀的小女孩,滿臉衝紅地望著對自己溫和笑著的男人。
「對不起喔,博士,我不知道為什麼剛剛竟然攻擊你。」
「沒有關係。」
「哼,真是個笨蛋。」
「妳這個礙眼的女人!不要以為我沒感覺到,那是殘虐傾向吧,妳也有攻擊博士對不對?」
「是啊。」毫不否定。多妮妲對著伸來的手指遞出手術刀,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就像指揮著歌唱般剖開人偶的軀體。
簡直就是藝術。
「多妮妲。」維修人偶的男人忽然呼喚著紅色的名字。
聽見男人的呼喚,多妮妲以為自己生疏許久的助手工作有所疏忽。但隨後男人只是這樣說。
「妳也需要保養。」
接下來的日子,沃肯快速地融入庭院,還隨身附帶著一個幾乎會讓大家以為新來的可愛少女。
雖然那個渾身上下都綻放著「我正在暗戀」的雪莉一開始看會覺得很可愛,但死者們都開始懷念那個會毫不愧疚一個人霸佔整張沙發的霸道少女。
多妮妲只是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過著她每日勤奮的日常。只是就像不曾間斷過似地,擔任沃肯的助手。
漸漸地,庭院的眾人們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某次的外出任務,由雪莉、沃肯跟多妮妲的三人組合擔任。
在多妮妲多次擋下了妖物殘暴的攻擊、雪莉的自殘傾向也幾乎將自己身體破壞殆盡後,沃肯姍姍上前利用血液為兩名人偶治療,甚至還順便丟出飛針抑制對方行動。但最後卻不甚被怪物所打倒。
原本悲憤的雪莉打算用盡最後的咒力抹殺對方。但多妮妲卻搶先一步,抽出巨大的鐮刀宣告對方的死刑。
事後,從另一邊扶起沃肯的雪莉,用著奇怪的眼神看著另外一邊的異色人偶。
「喂,我問妳。」從大澡堂出來的雪莉,看著正在擦乾頭髮的多妮妲,她只穿著內衣走了過去。
「幹麼?」
「妳也喜歡博士對不對?」
多妮妲停下手上的動作,將毛巾披在肩膀,用著輕視的目光仰視來勢洶洶的雪莉。
「與其問我這個,不如把這份心思花在專心工作上如何?」
明明是仰視著多妮妲,雪莉卻有自己矮了一截的感覺。
多妮妲站了起來,雪莉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多妮妲只是拋下這樣一句。
「記得,勤勞工作的人才能得到幸福。」
然後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離開了大澡堂。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雪莉總覺得就像過去一樣,有什麼東西輸掉的感覺。
接下來的日子,雪莉更加努力地工作,也更加努力地暗示著自己對沃肯的愛。
雖然這樣的雪莉很可愛,但是連蕾格烈芙都發表過這樣的言論。
「吾感覺到,那名人偶似乎搞錯了什麼。」
雪莉依舊黏著沃肯。
沃肯依舊沒有拒絕雪莉的愛慕。
多妮妲則繼續勤奮過著她毫無重大改變的日常生活。
日子繼續過了下去。
某天雪莉跟蕾格烈芙閒聊的時候,出現了這樣一個話題。
「什麼,導都也有用巧克力傳達自己心意的傳統嗎?」
「說是傳統嘛,吾認為不如說是商業成功的行銷手法,畢竟從資料分析,吾實在觀察不出聖人事蹟跟巧克力的相關性,且當時明明是男性送給男性啊。」
「哇啊,我也好想送博士巧克力啊。」
「吾不反對,就去送吧。」
「可是現在根本不知道是哪天啊。」
「混帳東西!」蕾格烈芙少見地激動怕打桌面,就連雪莉都被嚇到了。只見導都理事會的代表,擁有幼童女性般外貌的監視者眼球中露出熊熊的火燄,要是薩爾卡多看見了,大概會因為蕾格烈芙散發領導者的魅力跟魄力而感動到不能自己吧?不過他現在正在遠處忙著在利恩的飲料裡面加鹽巴,所以看不到,真是太可惜了。
「汝啊,時間並不是重點吧。」蕾格烈芙用著大姊姊般的聲音這樣對著雪莉說著。那樣的語氣雪莉似乎覺得自己很熟悉,但又有點哪裡不同。蕾格烈芙鋼鐵的手指緊握著雪莉害怕的雙手。她湊近雪莉的臉孔,認真說著。「真正重要的是,現在,此時此刻,汝想要傳達的心意啊。什麼特別的日子、特定的儀式、指定的地點,都只是創造一個契機,讓汝能有理由、像被鼓勵、有勇氣、能直率地表達汝的心意罷了。」
蕾格烈芙手指指指雪莉扁平的胸膛。
「真正重要的,是這裡,不是嗎?」
「可是博士說我平平的也不錯耶。」
「吾講的是心啊。」
「啊……沒錯!就算今天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我也可以對博士表達我的心意啊!謝謝妳,蕾格烈芙!雖然妳老是一付沒什麼活力的老太婆的樣子,可是實際上妳心理也是個很可愛的小女生嘛!」
「咒力收集完畢,S.S.S發動中,倒數計時,略──」
「『Mayermoily Dur Loutaipo』是我們家鄉的俗話,意思是清心寡慾的有智慧大德者!」
「緊急取消,冷卻開始……吾資料庫沒有此資料,汝確定嗎?」
雪莉像是為了生命一樣用力點頭。
「吾了解了,謝謝汝提供的資訊,吾會更新導都的資料庫。」
「嗯……不客氣啦,那我要去找博士告白囉!」
衣領從後頭被用力抓住。
「汝要這樣去告白?」
「對啊。」
「汝沒帶巧克力啊!」
「這裡買不到巧克力啊,而且蕾格妳不是也說巧克力不重要嗎?」
「不!巧克力超重要!」
「耶?那我沒有巧克力怎麼辦?今天也不是那個日子,也不需要巧克力吧?」
「不!巧克力超重要!」導都理事會的代表說出來的話莫名有奇妙的說服力。
「哇啊,那沒有辦法得到巧克力的我不就永遠都沒辦法告白了嗎?不!」
雪莉受到重大傷害般跪倒在地,蕾格烈芙則一臉陰謀得逞般地鬆開了她的手,愜意地搖動她鋼鐵的食指。
「不需要哭泣啊,少女,汝等的淚水,就交給吾等來奪去。」
雪莉疑惑地回過頭,只見導都理事會的代表,監視一切的監視者鋼鐵的食指高舉天際。渾沌元素隨之聚集於一點,最後變成一束雷射朝天空發射!
「那個,這裡是室內耶。」含淚的雪莉說出正常人該注意的事項。
「擦拭汝等眼淚吧,少女。」旁邊的櫃子忽然被一腳踹開,潛伏許久的貝琳達伸出她一雙修長的美腿,睜開不容拒絕的雙眼走在蕾格烈芙旁高舉一只平底鍋。
「汝等的悲傷,就由──」雪莉剛剛還坐著的沙發忽然被掀起,艾妲如同剛甦醒的巨神兵般站起,走到蕾格烈芙的另一邊高舉著雪莉看過多妮妲用過,名為馬鈴薯壓泥器的東西。
「吾等『廚房的奇蹟術師』來擊碎!」三人的聲音不知不覺融合在一起,平底鍋、馬鈴薯壓泥器和蕾格烈芙之前不知道藏在哪裡的打蛋器敲擊在一起,發出非常不吉利的聲音,但是這種話要是說出來雪莉大概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哦……那個……」
「我們會敎妳做巧克力!」艾妲體貼地整理出重點。
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就像之前曾經被詐騙一樣的感覺,不過這應該是錯覺吧?雪莉總有股拒絕會死掉的預感。
「有巧克力就能告白了。」帝國女將軍做出最後一擊。
「萬事拜託了!」雪莉彷彿看見希望的光芒。
剛好路過的馬庫斯剛好看見小羊被三個大野狼拐騙的一幕。雖然馬庫斯曾經被布列依斯一再叮嚀過,要是被多數死者暗自稱作「廚房的獵奇術師」的團體一旦靠進廚房就要立刻去尋找唯一能阻止她們的瑪格麗特,不過由於她們四個人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所以馬庫斯認為是同事可能有所誤會了。
而且馬庫斯也被其他死者再三叮嚀過,死寂的製造者──布列依斯要是有類似靠近廚房也要立即通報。
馬庫斯依舊保持沉默。
廚房之中。
「對了,蕾格。」
「於此時此刻,萬物誕生之地,請稱呼吾為『奇蹟之光』」被其他死者暗自稱呼廚房的毀滅之光的蕾格烈芙如此說。
「妳們之前也做過巧克力嗎?」
「無,但理論上很簡單。」正在直接加熱巧克力的毀滅之光很有自信的回答。「吾等現在陷入苦戰,哭泣的少女啊,不要煩吾!沒想到巧克力溶化後是如此恐怖的敵人,巧克力啊,汝乃吾等今生的宿敵,吾將監視汝等直至世界終結。」
「那個,貝琳達小姐……」
「哼,我是『奇蹟之眼』。順便告訴妳,那個現在正超認真攪拌混合液的名為『奇蹟之手』,有問題快問吧!我趕時間,而且現在必須跟這冰冷又甜美的肉塊搏鬥!真是討厭透了!……但我好愛啊!」
「請問妳們之前也幫過其他人吧?」
「不,妳是第一個。要是成功的話,我們就能名正言順對其他人出手了。不過一定會成功。」
隔壁忽然冒出一巨大機械,似乎正在用機槍掃射來讓不知名的彩色液體更加均勻。
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但心裡總有個聲音告訴自己,要是說出來的話,自己絕對會被埋入冰冷的土裡的。
雪莉明智地選擇相信。
經由廚房的奇蹟之眼的情報,雪莉來到此時只有搏士一個人在的大廳。
「那個,博士,請問你現在有空嗎?」
沃肯因為雪莉的到來而感到些微的驚訝,但是維持著溫和的笑意說著。
「我等等跟人有約喔。」
「那個,沒有關係,只要一下下就好,那個,博士,我──」話語忽然間打結,儘管身邊沒有其他人,但想要表達的謝意、感情,卻怎樣也無法說出口。
最後只能做出如此行動。
「那個,博士,請你收下這個。」
雪莉將包裝精美的巧克力遞了出去。
沃肯似乎想到了什麼,笑了笑。
雪莉也同時想到了現世的某段記憶,瞬間羞紅了臉。
「可以嗎,雪莉?」
「當然可以!請博士把我吃──把我的巧克力吃下去吧!」
沃肯笑笑著解開了緞帶,然後拆開了包裝紙,動作細緻而且溫柔,看著博士手指的動作,雪莉總覺得胸口似乎有什麼腫痛。
紙盒被打開。
「很漂亮,雪莉。」
瞬間,有什麼東西佔據了雪莉全身上下。雪莉只是默默地點點頭。雪莉看著那個男人,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優雅,彷彿存在就是幅活生生的畫。每一個動作都有讓雪莉心跳加速的感覺,為什麼連他呼吸時鼻翼的抽動都會讓雪莉覺得那個男人很漂亮呢?
每當男人說出雪莉的名字,雪莉都感覺一次次電流穿越自己的感覺。被那個人誇獎都會覺得好像收到什麼禮物,被那個人拜託都會打從內心感覺到幸福的衝動。
原來,自己,是可以這麼喜歡一個人。
雪莉原本的不安逐漸褪去,之前心中混淆的色彩,輕飄飄的開始向上,剩下的某部份,逐漸沉澱。
於心深處。
成為最為珍惜,最為寶貴的一部份。
啊,原來,自己只是這樣地喜歡博士。
原來就只有這樣。
原本以為像是螢火一般的東西,原來自己如此珍惜。
擁有少女之心的人偶,珍惜地,捧在手中,感覺到那份心意。
博士取出一顆巧克力,張口要咬了下去。
少女人偶一拳揮出,正面攻擊沃肯博士。
沃肯輕而易舉被擊倒了。被一般少女的力量。
「抱歉,博士,我忽然不想讓你吃我的巧克力了。」
博士摸摸自己腫起來的嘴角,一臉閒淡。
「為什麼呢?」
雪莉搶過博士原本手中的巧克力,塞回盒子裡面,像是守護什麼寶物一般緊緊抱緊。
「因為我發現,我原來討厭博士,博士什麼的,快給我去死吧!被燒成灰燼消失在這個世界也好,被烏波斯凌遲更棒!去死吧,博士!」
「竟然連續說兩次啊。」博士就像聽到什麼稱讚,雖然力道不大,但是腫起來的嘴角似乎帶來什麼愉快的歡愉。
「給我去死!你這個垃圾!害蟲!去死!」雪莉講出了第三次跟第四次的去死。
這個孩子,終於發現啦,原來她對我抱持的真正感情。
因為錯誤而誤會的感情,因為身為一個失敗人偶,擁有多餘的善良那種東西,儘管憎恨、儘管討厭,恨不得殺死自己。
但因為是一個失敗的,善良的孩子,所以就算如此憎恨,也不想要破壞自己討厭的對象。所以將恨意曲解成愛,並非恨意的極致是愛什麼的,只是單純欺騙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因為憎恨傷害任何人罷了。
因為不想要討厭某個人,所以選擇去喜歡那個討厭的人。
實際上這是個死者的世界,就算殺了對方,也能藉由聖女之子的力量恢復到活著的狀態。但雪莉沒辦法因為這樣下手傷害別人。
她可以因為自己的牛奶被阿貝爾喝掉,生氣地要布羅咬他;也可以因為古魯瓦爾多睡昏頭跑到自己佔據的沙發上來抱著自己說「冰涼涼的很舒服」而當場不惜自殘攻擊;更非常喜歡因為阿奇波爾多的變態攻勢而亂丟飛刀。
但她沒辦法容許自己,因為憎恨某個人而傷害他。
就算雪莉作夢都想著將他支離破碎也一樣。
那樣感覺就像是損壞在這裡每一個讓雪莉覺得自己是白癡,被耍著玩,卻讓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遺忘的回憶。
因為是失敗品。所以對自我的存在跟價值有所懷疑。因為是失敗的人偶,所以選擇過死亡來逃避。
因為是失敗的人偶的關係,所以,雪莉逃避了讓自己最為輕鬆的逃避方法。而選擇了一個更笨的方式。
但如果因此讓那個男人吃下代表著自己喜歡的心意的話,那對雪莉來說,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受的。
想要感謝某一個人,想要將自己無法說出謝謝的話語變成實物讓那個人知道,想要將自己那份自己無論如何沒辦法笑著承認的心意傳達出去。如果讓錯誤的人吃下那個巧克力的話,雪莉會覺得自己反過來污穢了想要感謝的心。
甚至會讓其他幫助自己的人們的心意,也遭受到汙染。
只有那些東西,是雪莉無論如何都不希望為了逃避現實,而蒙上那層陰影。
這就是如此重要的巧克力。
雪莉抱著巧克力逃離那個恐怖的男人。
「不過,博士,」雪莉忽然折返回來,一臉嫌棄。「現在我可以當面跟你講去死,我真的很高興。」
來到這個世界,逐漸改變的人偶,用著極為明顯,極為生氣,極為憤怒,就像是個正常的人類打從心裡對這個男人發出自己真心的怒吼。
「所以你快給我去死吧!」
雪莉一溜煙地消失在沃肯面前。
望著少女的背影,還跌坐在地上撫著腫起臉頰的男人,像是看到什麼值得高興的事物,露出雪莉看到絕對會覺得噁心的笑容。
「呵呵,真可愛啊。」就像是看到孩子跌倒自己爬起來,古朗德利尼亞帝國的女將軍從門後走了進來,露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不覺得就像弱小的軍隊無謂的掙扎一樣可愛嗎?」
「是啊。」
「不過你現在表情真噁心。」
「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人。」
「呵呵,的確,以人類的角度來說,你的確是最沒價值的垃圾。」
「承蒙榮幸。」沃肯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坐到貝琳達對面,自己給自己倒杯茶。很不靈巧地將茶水溢了出來。
實際上,他只不過是個不會隱瞞自身醜陋的誠實男人。
「好了。」他停頓了一會,隨後露出彷彿能讓人石化的眼神。「來交換情報吧,貝琳達。」
現世的某天晚上。人偶在房間點燃了一盞小小的燈。
她坐在床上,打開抽屜,取出了原本想要送給那個男人的盒子。
她打開了盒子,取出一顆巧克力。
吃了下去。
「......好甜。」
雪莉抱著被打開過的巧克力在庭院裡奔跑。
如果是這個時間的話,那個傢伙應該是會呆在圖書館裡看書吧。雪莉不能明白為什麼那個人會喜歡看那樣的書,就像那個人也不能明白為什麼雪莉能因為感情而痛苦。
但是那個人,一直以自己的方式想要去讓雪莉過著她認為的正確。
實際上雪莉早就發現了。只是假裝自己沒有看到而已。
雖然老是說些讓雪莉討厭的話,簡直就是刻意找自己麻煩。將自己相信的東西貶得一文不值。不過,那些都是那個人打從心裡最為相信的事物。實際上可以一臉裝作溫柔,然後在心理把自己當作垃圾一樣輕蔑。
但那個人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自己她認為比較好的方法。
明明只要別過臉不管,明明只要假裝沒看到。但是那個人,卻總是會告訴自己,她覺得對的事情。
或許她沒有體貼。或許她沒有為雪莉感同身受,但那個人,的確用著自己的方法在關心著雪莉。她只是單純想要讓雪莉遠離那些她覺得不必要的悲傷跟絕望。
直接了當地告訴雪莉,她覺得雪莉很笨,告訴雪莉她自己覺得聰明又務實的方法。她很殘忍,不過,她只是不能明白,她覺得不必要的東西,也是雪莉的一部分罷了。
儘管殘忍,但那就是她對雪莉的溫柔。
明明是個對什麼都不在意的人,只是假裝自己充滿著感情。但只對著雪莉講出她真正認為的東西。
就連在現世的那天也是,就算是萬能的多妮妲,也不應該那麼剛好地會隨身攜帶包裝紙跟緞帶才是。
那個傢伙,實際上,她本來也是想送博士巧克力吧。
跟自己這種隨時爆發的感情完全不一樣,那傢伙實際上比自己還要謹慎,一定會經過詳細思考才會行動的類型。跟自己那時幼稚的感情不同。她一定是思考過很久,仔細回想著跟那個人度過的時光,仔細想著跟那個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跟自己長久以來逐漸澆注而萌發的東西,然後猶豫了很久,害羞了很久,然後才下定決心要送博士巧克力。
不過因為自己的關係,所以才放棄的。
她明明才是真正喜歡博士的人。
博士那種東西已經不重要了。儘管看起來像是藝術品般美麗,看見他的時候都會感覺到毫不受控制的怦然心動。但是,那又怎麼樣!
雪莉愛著博士的一舉一動,但是,雪莉卻更厭惡著博士。愛與憎恨本來就是不會矛盾。
而且比起那些廉價的喜歡,對於某人的討厭,想要跟她吵架,想要罵她囉嗦,想要告訴她不要多管閒事。想要跟她講說,妳喜歡博士。
想要謝謝那個,因為跟妹妹喜歡同一個人,而選擇退讓的笨蛋。
博士什麼的東西,就去死吧!
雪莉打開了圖書館的門。
多妮妲回到了庭院。
原本正在看書的她,忽然受到聖女之子的召喚,出了一趟臨時任務。
接收任務的時候,她覺得這樣也好,最近一直跟在雪莉跟博士身邊,總覺得心情受到什麼影響。
畢竟是自己一心奉獻的人,就算帶著濃烈的恨意,但同時也的的確確、明明白白地,依舊愛著那個男人。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當多妮妲從誕生之際知道這個世界開始,她所知道的世界,就只有那個男人。知道有「我」,知道除了那個男人以外還有別的世界,但那個男人的存在凌駕於其上。
雖然也了解那可以說那個男人設定上的繆誤。但多妮妲也只能夠接受。
雖然感覺到那並非正常的愛,自己跟其他的人類不同,大腦的世界永遠只能侷限在那個狹隘的世界。但多妮妲並不引以苦惱或是不幸。因為那就是構成多妮妲的價值。
多妮妲因為這樣勤奮地活著,作為一個人偶。
但就像細微偏離了設定好的道路,原本以為直直地向邁進,實際上確有著根本觀察不出來的歪斜,等到多妮妲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從跟那男人相處的所有片刻,逐漸在心理累積的東西,已經並非人偶跟世界的關係。
已經逐漸變質成像是什麼愛之類的東西。發現的時候還不知道那是什麼,等到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不能阻止的狀態了。
想要抹殺、想要抹除,想要單純做為人偶活著,應該沒有感情,對著「世界」以外都毫不關心的自己,忽然多了很奇怪的東西。
雖然苦惱,但後來卻非常乾脆地接受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多妮妲就不能算是正常的人偶。
但即使如此,多妮妲也不覺得那違反自己身為人偶的價值。
多妮妲這個人偶,愛著那個叫做沃肯的男人。
不過……就像愛著一種虛無,那是就算愛著他也不會有回報的愛。明明從一開始就充分理解這一點,但當那份奉獻被破壞殆盡的時候,多妮妲總感覺到,自己活著的第一次,被傷害的感覺。
明明不需要確認,打從一開始就覺得就算那沒有回報的奉獻也無所謂。但當現實出現的時候,多妮妲還是不像個人偶一樣,想要哭泣。
而且就算是現在,已經知道沃肯真面目的自己,依舊沒救地愛著那個男人。
不過,如果那個人也喜歡他的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畢竟那個人,永遠贏不了自己吧?
自己實際上對於雪莉非常地羨慕,作為自動人偶,雪莉無疑是失敗的,因為雪莉身為人的身分遠遠大於自動人偶,她沒又自動人偶的自覺或是本分,只知道以自己為中心活著。
多妮妲沒辦法體會那種感覺,所以她扮演著強烈個性的角色,希望藉此可能稍微能夠理解何謂感情,但是……還是什麼都沒有。
可以做出狂妄的聲音、目空一切的舉止,但一切都是騙人的,不,或許那也是真的,以自動人偶的身分活著,只為了創造者而活著,除此之外,她真的什麼都看不到,那也是一種狂妄跟目空一切?
只是,當自己知道有個同類型的自動人偶後,自己總覺得世界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那是個失去自動人偶自覺的笨蛋,雖然似乎當初就是刻意那樣的製作理念。
是個毫無價值的存在,就像多出來的廢氣。但是……多妮妲總想要將那個無價值的多餘物,拉回自己所在的正軌。
聽到她毫無價值的哭泣會覺得厭惡,知道她為了毫無價值的事物而悲傷會覺得愚蠢。
但想要讓她脫離那些沒價值的事物。
就算她因為其他沒價值的東西而毫無價值地笑也無所謂。
現世經過長時間的累積,發現自己愛著那個男人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世界被打亂了。知道雪莉的存在的時候只覺得無所謂,看見雪莉的存在方式後,只覺得真是個浪費資源的大型垃圾。
不過由於是那個男人心愛的作品,所以她才打算連同男人的部分一起去愛著。
只是到最後,似乎失控了點。
原本只有自己跟沃肯的世界,似乎被什麼東西入侵了。原本應該只有兩個存在的世界。
當時看見雪莉因為巧克力的包裝紙髒掉而哭泣的時候,自己雖然馬上想到讓她停止哭泣的辦法,但同時也告訴自己,太好了,這樣只會有自己送博士巧克力。
但聽著她的哭聲就覺得很煩,把想像中雪莉的微笑跟那個男人放在天秤比較之後,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多妮妲選擇晚上的時候把自己親手準備的巧克力一口一口吃掉。
沒辦法,誰叫自己忽然多一個妹妹。
誰叫妹妹剛好也喜歡那個男人。不過如果愛上創造者是自動人偶的中心價值的話,那還一點也不意外。
雖然喜歡上那個男人會是件痛苦的事情,不過如果是雪莉的話,她應該會非常粗心地遺漏那些痛楚吧?
多妮妲理性評估之後,作出了她覺得最為完美的世界。
只是有時後看見雪莉纏著博士的時候,愛著那個男人的心,還是有一點痛痛的。
「喂,多妮妲,妳沒事吧?」一直觀察自動人偶的利恩終於發出了詢問。
「這是撘訕嗎?這也太沒技巧了吧?不愧是阿奇波爾多那老頭子調教出來的啊。」
「妳看起來不太好。」直接略過多妮妲擺明拒絕的刻意嘲諷,利恩選擇著重在他關心的地方。
真是個難對付的人。多妮妲原本打算持續防禦,但後來還是放棄了。
她用著毫無修飾的聲音跟表情回答。
「我在想點事情,沒人幫地上忙。」
看著利恩那跟外型毫不搭調,因為聽到自己真實的回答而感覺難過的表情。多妮妲只覺得這個男人甚至比雪莉還要愚蠢,那一定是因為自己沒辦法幫助多妮妲而難過吧。為不屬於自己的難過而難過,真是多餘的感情。多妮妲實際著想著。
世界的真相,就只有「自己」而已。其他人只不過是自己所反映的影子,根本就不存在。
無法理解,多妮妲就算終其一生扮演著虛假的人格也沒辦法理解那種多餘的東西。
想要對多妮妲伸出手,卻使不上任何力量的男人,看起來,真的非常可笑。
「不過,謝謝你。」
多妮妲補上一句。
利恩、庫勒尼西和多妮妲,雖然看起來很突兀的組合,實際上配合地卻相當優異。
不,應該說,利恩那個男人是個不管跟誰搭配,都會輔助地非常優異的素材吧?某方面來說沃肯也一樣。不過兩者最大的差異大概是……
沃肯將自身抽離;而利恩那種笨蛋,則是想辦法跟大家在一起。
遠處的庫勒尼西正跟著步伐較小的聖女之子一起走著。
多妮妲忽然甩開了三人,一個人跑到了山頂,毫無理由地對著另外一邊的天空大吼。
像是野獸、像在哀嚎、那是毫無意義的舉止,就像是自己一生活著的時候扮演的舞臺劇。不過如此,感覺也不壞。
望著吸收著自己吶喊的天空,明明客觀來說毫無特色的景色,也莫名變得順眼。
等利恩護著庫勒尼西跟聖女之子趕上自己的時候。多妮妲給了他們一個毫無壓抑的狂妄燦笑。
回歸的途中,跟利恩吵架了。多妮妲忽然間有股可以理解為什麼那個叫薩爾卡多的司書那麼喜歡找利恩麻煩了。
要是自己喜歡上的是這麼好的男人有多好?
為什麼自己喜歡上的偏偏是個惡劣的男人。
自己還沒辦法放棄地放棄了。
回到庭院的時候,看見了目光渙散的雪莉。她就坐在大門那邊,旁邊擺著布羅,懷中緊緊抱著什麼東西,像是等待什麼人回來。
博士今天有任務嗎?多妮妲疑惑想著。
自己走到大門時,雪莉忽然開口了。
「為什麼妳忽然有任務啊!」
確認在對自己說話之後,想要刻薄地回話,但雪莉馬上又說話了。
「原來圖書館禁止飲食。」闖進圖書館卻發現除了司書空無一人的雪莉馬上被司書轟了出去。
「那不是常識嗎?」
「給妳。」雪莉忽然塞給自己某個東西。那是看起來明顯被打開過,後來才包裝回去的痕跡。
「雖然我知道妳原本就設計不良,不過現在妳大腦終於也壞掉了嗎?」
雪莉沉默了一會。然後,她緩緩開口了。
「我告訴妳,我啊,喜歡博士。」
多妮妲等待接下來的話。
「不過博士是個混帳。」雪莉忽然語出驚人。「但是儘管他是個垃圾,沒營養的豆芽菜,我還是好喜歡他。」
這時候,該不該擺出我沒興趣的表情呢。多妮妲認真地想。
「喜歡他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雪莉像是作夢一樣表情,認真說著。但隨後,她一臉嫌惡地瞪著多妮妲。「但是如果喜歡博士,會讓妳難過的話,我寧願選擇討厭博士算了!
「博士什麼的,讓他去死吧!」
多妮妲失去了表情。
「我討厭博士,但我也喜歡博士,但現在開始,我決定討厭博士了!畢竟我從一開始就很討厭他,雖然也同時喜歡他,不過,我恨他。」
「妳這個笨蛋!」多妮妲像是小女孩一樣地尖叫。
「妳沒資格說我!」雪莉也像個小女孩一樣尖叫。「妳這個礙眼的女人,給我消失啦!我不會說什麼謝謝妳,或是有妳真好那些丟臉死的東西的,妳真的超礙眼的!不過,與其讓博士吃掉那些巧克力,我寧願給妳吃,就只有妳這個笨蛋姊姊可以吃!我就只想要給妳吃!雖然妳很吵,妳很煩,一直否定我,但是……」
雪莉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用妳的方法活著,一定非常輕鬆,但是我辦不到,儘管我是在妳眼中沒救的笨蛋,但是就算我是個沒救的笨蛋,妳還是在那邊想把我矯正成跟妳一樣的白癡。
「真是超蠢的,妳就是不明白,我跟妳實際上根本就是完全不同,但是那樣笨笨的妳,我真的──」
雪莉不再說話。
她把巧克力盒推入姊姊的懷裡。
多妮妲打開了巧克力盒。然後露出和善的笑臉。
「我先確認一下,這巧克力是從哪裡來的?」
「一些人幫我的。」隨後雪莉想到什麼恐怖的記憶似的,打個不應該有的冷顫。「這應該很好吃的,中途瑪格麗特跟那顆香菇都一臉興奮地想要來搶。」
那根本是來搶研究材料的吧!多妮妲忍住怒吼和把整盒不明物體砸在妹妹臉上的衝動,剛剛那股差點流淚的感動,現在變成另外一股想要流淚的欲望。
妹妹正在期待地看著拿著巧克力的自己。
多妮妲一口咬下,為了不傷害雪莉期待的眼光,她甚至不選擇直接吞下去,而是在口中細膩地咀嚼,體會那被命名為巧克力的不明物體散發的致命滋味。
多妮妲看見一片被燒毀的花海,在熔炎江流的另外一頭,她看見了無數悲慘的亡靈在對自己招手。
不可以昏倒!多妮妲用盡她一生不間斷的演技跟堅強的意志力,對著雪莉露出一個「看起來不希罕,實際上在害羞」的表情。
大概永遠都不會稱那個人為妹妹。會把那個人的名字封印注,好像那是什麼碰不得的骯髒的東西。永遠不對那個人說出妹妹,或是她的名字。
大概也永遠不會溫柔地對待她、不會去詢問她又有什麼苦惱、也更不可能做作地將悲傷的她摟進自己的懷裡。自己以後應該還是會不故場合、不看氣分對她冷嘲熱諷、指著她的鼻子指責吧?
但儘管如此,那也是沒有辦法。
誰叫自己,是那個討厭鬼的姊姊呢。
「勉勉強強啦。」多妮妲說出自己對妹妹的愛。
深夜,多妮妲闖入沃肯的房間。
「準備手術。」多妮妲女王般下了御令
「可以移駕到手術室嗎?在這裡處理的話,會把房間弄得一團亂的。」
「去手術室很可能被那笨蛋發現吧。」
「所以妳就可以犧牲我的房間囉?」
「畜牲的房間,怎樣都沒影響吧。」多妮妲俐落地當著男人的面解開了上衣,似若無人任憑整件小洋裝受重力掉落。
她裸身自在地跨過衣物。
沃肯放下了徒有雛型的人偶。細心地放置之後,取出手術組。
「我以為妳會問呢。」
「我沒有興趣。」
「我無法再製造出妳們這樣的人偶了吧。」男人的手指滑過多妮妲柔暖的腹部,像是戀人般地在彈奏樂器。「妳們是我最為喜愛的作品。」
「還真敢說啊,實際上不是已經能製造出更為精巧的人偶了嗎?」
「但能在我身邊的人偶只有妳。」沃肯抽離了手指,眼神竟像刀具一樣切割著人偶的身體。「狀態真糟,妳還真能忍耐啊。」
「閉嘴。」
「為什麼來找我,不去找那個聖女之子呢?」
「她實際上跟笨蛋感情不錯。」
「實際上比起我,妳更會選擇那個妳口中沒用的妹妹吧。」
「當然。」
「妳知道我並不愛妳們吧。」沃肯對著平躺的自動人偶這麼問著。
多妮妲張開了眼睛,一臉驕傲。
刀具陷落下去。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完﹞
我是類似後記的哭哭:
我寫這篇的原因超簡單,因為我討厭博士!
我抽不到的腳色就是討厭!﹝死﹞
我想博士只能以愛著人偶的方式去愛著多妮妲跟雪莉吧,雖然大家小時候都喜歡玩具,卻不會想跟玩具結婚之類的打算吧?
博士果然是個渣!
好吧,實際上我寫這篇,完全是因為,我想要寫出,比起愛情,有些人寧願覺得「友情」、「親情」那種東西更為重要。
我一直超喜歡姐妹或好朋友之間,因為有人知道對方跟自己喜歡同一個人而退讓的劇情。如果是一對兄弟的話......我怎麼想都會變成,騙鬼啊!實際上你喜歡的是哥吧﹝遮臉﹞
最後,博士什麼的,給我去死吧!
這次應該不會有番外篇了?原本應該是利恩的料理教室+傑多的死亡體驗和地域的獵奇術師對庭院帶來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