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帶著椒圖在原地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另外兩人回來,這下當真是餓得眼冒金星。
「我說五弟啊……」
饕餮孱弱地轉動了一下頭顱,這時才看見在蒲牢就坐在自己身旁。
「三哥你……怎麼來了?」
「是這樣的……」已經來好一陣子的蒲牢,這時摸了摸鼻子,有點難為情地說:「螭吻要我來同你們說,他知道你和椒圖都沒有爭王位的野心,所以命令你們趕緊回宮,否則別怪他向你們開刀。」
「可、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還沒吃到鯨魚肉……」
「……就這個原因?五弟你也行行好,聽哥哥這次勸,忍一忍吧,啊?」
「忍不住了……都走這好多天……想吃的緊……」
「回去吧,算是哥哥我求求你了。」
「三哥...…對不起…...」
「……」蒲牢頗感無奈,睨著眼看了看倒在地上不起的饕餮,問:「你是真的餓到完全不能動了?」
饕餮點了點頭。
「不騙我?」
「……不騙你。」
「那好,螭吻有交代,若是你們不聽勸,就不用留情了,五弟,這下對不住啦。」
饕餮微微仰起頭,見蒲牢張開口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然後就在下一刻,四周的景物全因為劇烈地晃動而模糊起來。
***
「好一片赤膽忠心,我算是服了二哥了。」
螭吻吃了一驚,連忙轉身向樹上一看,卻見到狻猊刁著煙斗,好端端地坐在樹梢上頭,而那他原該倒下之處,如今卻只有消散開來的煙霧飄渺,這才知道自己一開始就已著了狻猊的道。
螭吻將笛湊上嘴邊,手在孔上一個飛指,三道水箭凌空射出,狻猊趕緊從樹上躍下避開,落地後逕自舉起了雙手,一副要投降的樣子,螭吻不禁一愣。
「你這是幹嘛?」
「二哥,你知道我的法術是鬥不過你的,那又何必白花力氣,做無謂抵抗呢。」
繼引發狴犴的猜忌、誤判煙霧的障眼法,螭吻已經一連中了狻猊兩次的當,這下說什麼也不相信他會如此輕易就伏,料想他肯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反倒是離狻猊飛退了一大步,迅速地在笛孔上輪了一個琶音,一座水牢就架起在狻猊的四周,任他插翅也難飛,這下才稍稍放心。
「說!你究竟又有什麼計謀,快說!」
面對螭吻的訓問,狻猊卻笑了一會兒,說道:「二哥多慮了,我真沒動什麼歪腦筋,不過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
「什麼事,說!」
「嗯……」狻猊看了看螭吻:「我在想二哥究竟為什麼要對四哥如此效忠呢?」
究竟為什麼自己要對狴犴如此聽命效忠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直都被螭吻壓抑在內心的最深處,任何人,甚至是自己,都絕對不能去觸碰,因為那是他最深最深的痛。
長子贔屭沉穩決斷,螭吻卻浮滑輕狂,身為次子的自己,自幼就經常在心裡和兄長比較,每當看見贔屭做事謹慎,被眾人誇讚時,他便故意闖禍來引起大家的責罵,藉此搶走大家對兄長的注意,他不是沒有想嘗試效法贔屭,只是自己總是做得沒有他完美,在他面前,自己永遠就會只是眾人眼中的第二,不是第一,這是從一出生就已定下的命運。
想對贔屭認同又不能夠的矛盾,被他潛藏在心裡,卻醞釀得更加強大,在和自己年齡鄰近的兄弟裡,蒲牢的懦弱膽小,反而突顯了狴犴的勇猛剛烈,這讓亟欲想尋求認同對象的螭吻,有了將情感轉嫁的對像,並加倍的崇拜與效忠。
「二哥能不能在殺我前告訴我為什麼呢?」
狻猊的詢問,瞬間將螭吻從內心深處的糾結裡抽離出來,沒想到自己竟一時想得出神,表情顯得十分狼狽,卻又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心想這樣下去蚣腹遲早會尋來,屆時可就麻煩了,而眼下看似狻猊似乎真無其他把戲,於是把心一橫。
「你別再嘴皮子行緩兵之計,我就不信你有天大的本事,能逃不出我這招的『水龍捲』!」
說完,螭吻吹奏起一首輕靈悅耳的曲子,那原先囚禁著狻猊的牢柱,剎時化作一隻隻的水龍爬升,它們交相互地盤旋且扭轉、沖擊,眼看就要將狻猊給活活地扯碎在這急速又強力的水柱之中。
突然「嘩」地一聲,巨大的水柱瞬間崩潰,繼而宣洩出的龐大水量,形成一道濤天巨浪向四處掃蕩,從那綻開的水柱中心,一名墨衣男子肩上扛著身穿丹色長服之人,左腋又挾著一青衣女子,右手持著黑色的長劍,從中飛騰而出,構成了一幅絕美的水墨丹青圖畫。
「你這笨蛋!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給我這麼快就束手就擒啊!好歹也掙扎一下吧!」蚣腹氣喘呼呼地指著狻猊的鼻子大罵。
「唉呀,我不知道你會即時趕來嗎。」狻猊道歉的同時,同時也回望正睜著靈動雙眼看向自己的青衣少女,問道::「話說,你這懷中的女孩兒是打哪來的啊?」
「誰?喔,妳說這隻鯨魚啊?現在沒空和你多說,後面還有好多追兵,總之是要帶回去給饕餮吃的食物。」
「食物!?誰是食物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少女高聲地大叫,一邊揮拳踢腳地想要掙脫蚣腹的挾抱。
螭吻看著三人沒頭沒腦地東聊西扯,全沒將自己放在眼裡,煞是惱怒,一連吹起五六個倚音,一疊又一疊的浪濤從天上層層地朝他們覆蓋下去。
此時,蚣腹將辟水劍收起,噘起嘴一吸,那重重的摩天巨浪突然化作一注水流,剎時全被吸進他的肚子裡,蚣腹的酒量在整個東海裡赫赫有名,而這就是他引以為傲的絕活『吞浪』,他懷中的青衣少女頓時看傻了眼,一時都忘了要掙脫喊叫。
大水全部被吞進後,蚣腹喊了聲:「來吧!」便解下繫在腰上的葫蘆,順手喝了一口當中的烈酒,隨即噴吐出去,這時狻猊也張開嘴,從中吐出熊熊的烈火,這酒和火一個交逬,頓時化為團團火雲襲向螭吻,此時他已來不及吹笛御水,轉眼間便換他被禁錮住了。
蚣腹對著被困在熊熊烈火當中的螭吻說道:「二哥,為什麼兄弟間非要彼此相殘呢?難道我們就不能像大哥所說的團結合力嗎?」
「住嘴!是你們挑撥離間在先,現在卻還有臉在這給我講道兒!有種就把我殺了,別囉哩八唆。」
「二哥,我們也不想傷你,若你不願合作,要不咱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憑本事來平定鯨亂,事情結束後大家都還是好兄弟,只要你答應一聲,我們就讓你離開。」狻猊如此說。
「哼,與其在這讓你們這些小人污辱,我還不如自我了斷!」說完,便從懷中取出一把銀光匕首要往咽喉刺下。
此時突然狂風大起,螭吻束髮的銀環忽然「鏘」的一聲迸裂開來,手中的銀刃暫時停住,接著卻是在自己周遭的火雲,須臾間均全往身後飛去,他不自禁地轉身回望。
狴犴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風與火,順著氣流在他全身上下盤旋、燃燒,儘管身上被燒的焦黑、無數處的嚴重灼傷,但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在場所有的人都為他那壯烈的氣勢所攝伏,一時都沒了動作。
螭吻驅向前去,一陣水花泡影,兩人的身影倏地沒入其中,不見了蹤跡。
蚣腹和狻猊兩人雖均無傷人之意,但狴犴引火自焚的激進舉動,卻也是因兩人所引起,心情頓時沈重,靜默不語。
「那個…剛聽你們說,你們是來……平定鯨亂的?」青衣少女怯生生地率先開口說話。
「啊呀!我都快忘了有妳的存在。」蚣腹回神過來,卻無視少女的問題,逕自地說道:「狻猊,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回去找饕餮他們。」
「好,我也擔心他們遭遇不測。」
「喂!我問你們話,你們有沒有在聽啊?」
正當三人要起步離開,四周卻突然冒出一群精實、剽悍的鯨魚士兵將他們團團圍住,此時蚣腹感覺到懷中的少女猛然一個顫抖,顯然極為害怕,他將手握住腰間的劍柄,而狻猊也抱持警戒。
「把那女孩交出來,你們兩個之後也跟我們走。」一個看似是兵卒長的士兵用著命令式的口氣說到。
對於龍子而言,除了天庭裡少數幾位尊貴的神祇及龍宮城內的王室成員外,天底下鮮少有人敢用如此無禮的語氣與之說話,蚣腹聽了大是不悅。事實上,這群鯨兵,包括懷中的少女,均看不出蚣腹和狻猊,甚至是方剛離開的狴犴和螭吻,他們的原形其實是『龍』。
在靈族界中,個人只能看出較自己族別低階的靈物,但若對方的原形階位比自己要高就無法看穿,這也是為什麼龍子們能看出少女與士兵們都是『鯨』,而對方卻無法辨識的原因。
「可惡,還是被追上了。」蚣腹不禁啐口,剛一路上他能閃就閃,能避就避,倒不是忌憚他們有多厲害,只是一動手便要耗上不少時間,此刻他與狻猊又心繫饕餮和椒圖,更是不想花費時間與他們周旋。
蚣腹心念方動,忽聞遠遠一處傳來一道霹靂巨響,他和狻猊頓時感到耳裡一陣刺痛,就在此刻,懷中的少女竟以之前未有的巨大力量扭動掙扎,同樣的,眼前這群鯨兵也似著了魔般,丟下他們三人不理,一股腦的全往傳出聲音的方向徙去,此時,少女突然狠狠地咬了蚣腹的手一口,他一個吃痛,鬆開了手,少女掙脫了他的挾抱,竟也尾隨著鯨兵前往的方向奔去。
「大事不好,我們也快走!」兩人即刻動身追上,因為那傳出巨響的方位,正是往饕餮他們所在之處的方向。
***
「啊!!!!!!!!!」
饕餮雙手抱頭,兩眼發直,口吐涎沫,痛苦地跪躺在地上。在他眼前,是正在放聲鳴叫的兄弟蒲牢,那如萬馬奔騰、怒濤排壑的音量,從他那嬌小的身軀裡,無窮無盡地爆發出來。
「三哥,住……住手啊…」饕餮哀嚎到,但蒲牢完全沒有聽到,他已完全沈浸在自己所製造的音爆之中。
四周的景象因為一圈一圈擴散出去的音浪而嚴重扭曲,饕餮頭痛欲裂,意識極其混亂,正當他想在地上翻滾之際,這才注意到身旁的椒圖也用著雙手摀住耳朵,那半透明狀的貝形防護帳,正隨著他痛苦的程度時隱時現,竟是無法抵抗那無形音浪的侵襲,椒圖那痛不欲生的猙獰面目,是饕餮之前不曾見過的。
要好好照顧椒圖喔。
不知是誰曾經對自己說過,這句話如在饕餮心頭滴下的一滴水,在他心裡的水面綻開一道漣漪,進而化作波濤洶湧的狂瀾。
「哇啊啊啊!!!」
整個人突然從地爬起的饕餮,他的口已張開到最大的極限,四周頓時飛沙走石,草木巖石全都往同一個方向開始移動,一股強大的吸引力開始將一切的事物,不論是有形的、無形的,全部都往他的口中吸入。
那是前所未有過的龐大吞噬,饕餮為了拯救椒圖,卻失去了理智,他開啟了體內巨大且浩瀚的黑洞,萬物、空間、時間、光線、聲音...全都將被吸入,而這最後的結果,會是只剩下什麼都不剩的虛無無限地擴大,直到饕餮也把他自己吞噬殆盡為止。
此時,一群鯨魚蜂擁而至,卻接二連三地被饕餮吸入口中,而蒲牢和椒圖也已瀕臨即將被吞噬的危險邊緣,但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將都在同一個瞬間發生完成。
一隻突然冒出的嬌小鯨魚猛烈地撞上蒲牢;
蒲牢受到撞擊發出一道最高音頻的鳴叫;
受到這聲鳴叫的刺激,饕餮加速了黑洞吸收;
蒲牢、椒圖他們已經半進入饕餮口中;
隨後趕到的蚣腹和狻猊大喊著:「不要!」
此時,每個人眼前均乍現一道裂成碎片的白色強光,在這之後就都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