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在某天國定假日的中午,政景把那個工程師約出來。
「這具身體的名字叫『黃義成』,而我的名字是『程莉菱』,現(xiàn)在你就用本名叫我
吧。」
他點了份五分熟牛小排,而政景自己則點了T-Bone。
「用不認識的男人的身體活動,不覺得很奇怪嗎?」
「一開始感覺的確挺怪的,那些生理上的事……算了,談?wù)乱o。」他避開不
快的話題:「既然你現(xiàn)在相信我的話,未來肯定有很多機會要互助了。」
「問題是你要我做什麼?」政景道:「你原本的身體已經(jīng)死了也不能恢復,到底
要怎麼做?」
「最先就是脫離這副男人的身體,然後恢復女兒身吧。」他喝果汁扭捏的動作在
外人看來就跟娘娘腔一樣,政景祈禱自己別被誤會成同性戀。
「活人間能互換靈魂的話,沒人說保存完好的屍體就不行吧。我現(xiàn)在正設(shè)法找這
種女性的屍體,好運的話不定就能變回女性,展開一段新生活了。」
「恕我無能為力。」政景攤手:「你要我去找屍體?但我要去哪裡找?再說屍體
保存完整的話哪會有家屬同意讓你拿去?」
「你只要答應(yīng)可以幫我就好了,山不轉(zhuǎn)路轉(zhuǎn),方法多的是,就算是活人也會有想
交換身體的吧?像是那些T……讓她們成為真正的男人她們肯定很樂意,如何,
政景?」
情況看來是無法拒絕了。
「好,莉菱。但是我先說好了,非法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如果是雙方同意的狀況,那就不算是非法行為了。」
兩人用力地互握了一下對方的手。雖然爽快地達成共識,但事實上互換身體的生
意算不算違法,政景自己心裡都沒有正確答案。
8.
這天政景接下來的委託,是一位看起來像不良少年的男子。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
能大方拿出三萬元的人,政景的預(yù)感告訴過他這筆錢的來源可能不太乾淨,但是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拒絕了。
「小子,才幾十個人也敢跑來這裡?你來找死的啊!!」
「怎、怎樣!你們欠我們青龍幫的錢沒還,我來討債也是理所當然的!」
硬著頭皮講出自己平常不可能講的臺詞,抓著兇器就帶著身後幾名兄弟一起衝了
上去。數(shù)顆子彈驚險地擦身而過,這還是他第一次抓武士刀砍人。不,砍人沒有
錯,要是自己不這麼做的話,自己說不定哪天被人認出來被做掉也不奇怪。如果
問現(xiàn)在的政景「用武士刀砍人爽快嗎?」這種話,他說不定還會意外地回答「其
實還不錯」這種話。當然,政景的法律常識還是抑制了這種快感繼續(xù)擴散。
「小尾的,你今天死定了!」
某人大概是在叫著身體主人的名字,然後抓著一把水果刀往自己的肚子捅下去。
不過沒事,這個身體的主人事先在衣服裡面塞了壹週刊,想不到這種在電影裡常
聽說的方法在現(xiàn)實還真的有人會用。
但是壹週刊擋不住拿刀從旁邊攻擊的傢伙。數(shù)道血痕從自己──不,從這個人的
右臂滲出,政景當場痛得倒在地上。這比上次被連踢20下蛋蛋還痛啊!
這不是政景第一次覺得自己在做夢了。每當自己痛得再也受不了而昏死過去,醒
來時總是在那張大床上。這時雙馬尾女就會坐在他的旁邊,用念劇本臺詞的聲音
說:「這是這次的錢。」然後把裝著鈔票的牛皮信封丟給他。
「……你們是怎麼把我從那種一堆黑道幹架的地方帶回來的啊。」
「只要發(fā)現(xiàn)工作者出現(xiàn)身體不適的狀況,我們就算派遣全體保鑣出動也要把你的
靈魂與身體接回來。當然,我們也會使用麻醉瓦斯一類高科技的產(chǎn)品,用我們收
取的仲介費的十分之一就能簡單地弄到這些設(shè)備。」
政景的手上沒有傷口卻依舊隱隱作痛。交換靈魂的後遺癥就是發(fā)生在那具身體上
的事,也會跟著回到自己的身上來,這是在工作時完全沒提到,自己做完之後才
會知道的事。
「有沒有客戶會拜託你們幫他們交換身體,然後就不再換回來的?」
雙馬尾女悠閒地剪指甲,視線餘光瞄著政景。
「有是有,可是很少。誰會沒事拋棄自己的身體然後用別人的身體過活啊。」
「那麼你們就答應(yīng)他們了嗎?」
「跟醫(yī)院具有重大危險性的手術(shù)一樣,要簽切結(jié)書喔。」她放下指甲刀,開始塗
指甲油:「要是擅自交換身體,結(jié)果客戶的家屬跑來我們公司抗議的話會影響我
們這邊聲譽的,交換後的風險當然是要自己承擔啊。」
是真的可行啊……政景忍不住心想著。
「黃義成先生……那位工程師今天有來嗎?」
「今天的話……他好像從客戶變成來『兼差』的,他做的是代替別人老婆去抓小
三然後談判,目前還沒回來。」
「怎麼有這麼多人都把感情問題丟給別人處理啊。」
「把它想像成讓專家戴著客戶的臉的皮面具去談判就行了。」
政景確認了一下時間,接下來也沒什麼特別重大的行程。
「那個自願進行交換身體然後不換回來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要逃離自己不想要的生活。」雙馬尾女這時放下手邊所有工具:「為了再
也不要繼續(xù)待在討厭的家庭裡,那個大學生跟拳擊手交換了。然後拳擊手交換的
理由是想用年輕的身體去扁人。那個姓黃的年輕人大概已經(jīng)結(jié)婚去了吧?我記
得沒錯的話就是這樣。」
政景注意到她剛才說了一件事。
「妳都記得他們的名字?」
「我們這邊算是短期兼職的一種,所有應(yīng)徵的客戶的名字與兼職者都會進行登
記。就連你的證件我們也會加以檢查然後記錄,孫政景先生。」
「原來你們是偷翻我的證件來調(diào)查的啊!!」
如果問問關(guān)於她的事情應(yīng)該也不算過分吧?想到這裡,政景又追問一句:「你們
這裡有沒有一位叫程莉菱的人應(yīng)徵兼職過?」
她用有點奇怪的表情看著政景,「這個嘛,要查一下電腦檔案才知道。不過我得
偷偷回答你的問題,本公司不能把太多客戶的個人資料洩漏出去。」
幾天後,政景依然跟「黃義成」在另一間餐廳裡見面吃飯。他的胃口非常大,幾
回下來他吃掉的金額已經(jīng)超過一千元以上,何況上回那間牛排館還是最平價的。
「我沒找到願意永遠交換身體的人。」政景開門見山地說道:「那麼你那邊又如
何?」
「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找。」他抓起裝著酥皮濃湯的碗,用喝開水的速度把濃湯
一口氣灌完:「還以為會有T想換掉這個男人的身體,結(jié)果連一個人都沒有。搞
不懂她們在想什麼,為什麼有機會可以變成男人,卻非要用原本的身體來搞親密
啊?」
「別管了……」政景對這個話題有點厭煩了:「從另一個方面想,要是隨便把這
個工程師的身體換掉的話,這樣也會給對方添麻煩吧?」
「會添麻煩嗎?」他有點急躁地用湯匙敲敲濃湯碗邊緣:「基本上已經(jīng)下定決心
要交換身體的人,就要做好接受交換身體與身份的心理準備。我們又沒有拿著槍
逼著她一定要進入一個陌生男人的體內(nèi)。」
「總之先考慮一下?lián)Q完身體之後的事。交換身份的人不只對方,妳也要好好考慮
一下子,知道嗎?」
「我本來就是女人,考慮都不用考慮。你知道我光是要習慣怎麼站著尿尿就花了
一星期的時間嗎?我感覺自己好像回到嬰兒時代了耶。」
糟了,現(xiàn)在還是不要多嘴刺激她好了,政景喝了一口茶後連忙把要說的話吞回十
二指腸深處。
「你會回來那間公司繼續(xù)參加交換身體的兼差,就是想找個女人交換身體嗎?」
「沒錯,要是有女性客戶的話就可以暫時用女人的身體活動了。可是這裡的客戶
大部分都是要求指定跟自己同性的兼差者交換,連我都不想回想上廁所時抓著男
人的老二的回憶……偏偏來交換的都是男人。」
「這個工程師為什麼要找上原本是女人的妳來交換身體?」
「因為義成本來就是個好色男,我以前認識他的時候就是了。他覺得用女人的身
體去接近女人會比較容易,所以在交換身體的時候就來找我。」她說道:「然後
你就剛好看到那張照片,就這麼回事。有的時候我也想賺點錢,所以就不計較性
別那種問題了。」
這個時候服務(wù)生正好端著牛排上桌,讓這個不方便大聲宣揚的話題暫時擱住。
9.
結(jié)束掉兩天一夜出差行程的政景,這天也來到兼差的公司。
這回委託的客戶是一對夫婦。一見面,身穿西裝的男性馬上遞上名片,在表明自
己是一間食品加工廠的老闆後,他誠懇地說道:「請跟我的兒子交換身體。」
這次交換身體的對象只是個十歲的小男孩,政景只要用這個男孩的身體待在貴賓
室裡玩耍就好。當他聽到那位老闆花了八千元只是為了讓兒子體驗社會人的生活
時,他突然有種希望這個老闆就是自己爸爸的念頭。
「返老還童的感覺不錯吧。快趁這個機會,去做點自己小時候遺憾的心願。」
「我在小時候最遺憾的事就是沒吃到山竹口味的口香糖,現(xiàn)在還是找不到。」政
景這回墊著椅子,趴在撞球桌上悠哉地打著撞球:「不過可以在這裡悠閒地打著
撞球倒是我現(xiàn)在的願望,要是來杯高級威士忌的話會更好的。」
「還真是不適合讓純真小孩說出來的臺詞。」雙馬尾女靠在吧臺邊,透過金色吊
燈的光看著杯中紅酒的光澤,就跟血一樣:「要我陪你打一局8號球嗎?英式撞
球的規(guī)則我也懂一點。」
「別吊我胃口啦。我上次拜託妳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已經(jīng)查完了。不過你問這種事要做什麼?」女子有點介意政景的反應(yīng):「你
是我們公司開始靈魂交換兼差以來第一個這麼問的人耶。」
「這個嘛……只是有個朋友好像也做過這種兼差,我在猜她是不是在隱瞞我什
麼,所以就好奇問一下啦。」政景隨便扯謊,心裡還忍不住想這個謊能不能騙過
她。剛才編的謊應(yīng)該沒有破綻吧?
「你不是遇到什麼事了吧?」她還是有點狐疑:「好吧,我就告訴你啦。可是我
有言在先,不可以告訴任何人我偷偷洩漏公司記錄喔。」
政景點頭的模樣跟答應(yīng)姐姐不能亂跑的小弟弟一模一樣。
「那個叫程莉菱的名字在資料裡面找不到,也就是妳那個朋友沒有來過我們這
裡。所以是你想太多了,你的朋友沒騙你啦。」
「是這樣嗎……」
政景很直覺地認為她把這件事隱瞞起來了。這種事怎麼想怎麼合理,要是輕易讓
其他應(yīng)徵兼差的人知道有人在工作期間死掉的話,誰還會上門應(yīng)徵啊。
「你們這裡有沒有人在兼差的時候出過什麼意外?」
「說到意外,都是一些很輕微的事啦。以前有個模特兒因為太累,所以到這裡找
人代替她到時裝臺上走秀,結(jié)果兼差的人第一次走臺步太緊張,居然還跌到伸展
臺下面,大概就是這類的意外。」
「難道以前沒有發(fā)生過兼差的人的靈魂,在客戶的身體裡面死掉的事情嗎?」
「那是不可能的。所有兼差者的人身安全都受到嚴密的監(jiān)控,只要出現(xiàn)危險狀
態(tài),我們派出的保鑣就會立刻把兼差者帶回來。上回你幹架的狀況就是這樣子。」
原來每次自己快昏過去的時候,醒來就會回到床上是這麼回事啊。
「往壞一點的方向假設(shè),要是我們真的把兼差者丟著不理,要是他們出現(xiàn)異狀,
很快就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再加上許多曾到我們這邊來兼差過的人來指證我們有
讓人靈魂交換的機械,我們想要賴也賴不掉不是嗎。」
雙馬尾女表情不太爽快:「你到底想說什麼,一直拐著彎說話很累,你不會是在
懷疑我們幹了什麼不乾淨的生意吧。」
「黃義成先生的事要怎麼說?現(xiàn)在程莉菱小姐的靈魂可是還在他的身體裡面
喔。把他本人找過來這裡講清楚怎麼樣?」
真的,小孩子的聲音完完全全不適合講這種大人吵架的臺詞啊。
「那麼,我來幫你看看黃義成先生的資料吧……啊,找到了。黃先生曾經(jīng)到我們
這裡來委託過好幾次,委託內(nèi)容跟你接受的內(nèi)容一樣,都是想找人代替自己去上
班,然後讓自己好好休息。」
她從放在吧臺上的筆電調(diào)出資料,筆電螢?zāi)簧巷@示出了「黃義成」這個名字,還
有他不知道何時拍攝的一吋照片:「所有委託記錄都在這上面。五筆委託記錄上
寫著五位跟他交換過身體的委託人都是男性,而你是第五位。前四位委託人的聯(lián)
絡(luò)資料這裡都還留著,如果你還是不相信的話,請儘管找他們問到滿意。」
政景看著雙馬尾女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啞口無言。
「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那個女生的靈魂在黃先生體內(nèi)的事,是他親口告訴你的嗎?」
「就是他告訴我的啊!他還拿了一張……」政景突然想到,照片的事還是暫時保
密比較好:「算了,沒事。」
貴賓室一隅這時響起撞球清爽的一桿入洞聲,還有愉悅的歡呼聲,跟雙馬尾女不
知為何變得凝重的表情相比,天差地遠。
「這種情況沒有發(fā)生過,不過還是聽聽看我的假設(shè)好了。」
她從盤子中切了一塊藍起司送進口中,接著搭配白葡萄酒輕輕啜飲了一口。
「首先,樂觀的可能性是這位黃先生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其實有精神分裂癥。
所以他才會妄想自己是另外一個女人。」
「有客戶是在交換身體過後才出現(xiàn)妄想癥的嗎?」
「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案例出現(xiàn)。好了,你準備好聽我另外一個不怎麼樂觀的推測
了嗎?」
政景緊張的情緒,完全地透過小男孩的臉展現(xiàn)並繃在一塊。
「本來靈魂交換這種事,就是會牽扯到另一個世界之類的地方。至少我嘛,我在
進這一行之前就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備了。畢竟什麼時候,哪裡又會冒出一個我們不
知道的『人』,根本沒辦法預(yù)測……」
「妳的意思是,『程莉菱』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
「這個可能性最大。」
雙馬尾女用完全不像開玩笑的聲音說道。
「最有可能的狀況就是,在不知道哪次交換的時候,有個不該存在的女性靈魂從
中途冒出來了。」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