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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我的唇對皮膚的擦傷頗有微詞。
我自浴缸起身,以一條綿長寬大的布擦乾身子。水中,染成淡淡的紅色,那是和裂鋼打鬥的小傷痕造成的。水上懸浮著些黑色的垢,是我從身上刮下來的橄欖油。橄欖油在溫水中就溶解地差不多了,垢只有一點點。而水底,則安躺著些許細沙和礫粒,以及熱水用的大石頭。不管在哪打鬥,都總是狼狽。
抓起睡褲穿上,我步出浴室的門。
房間蠻寬敞的,還有兩張大床,陽光也不錯,美中不足的是天花板矮了點?!讣倨诼玫辍故茄欧易盍畠r的住所,而我又選了最廉價的房間。如此劃算的價格,就遠勝其他諸國──至少在亞拉岡和卡斯提爾,我去過的公國不多──比它貴上許多的旅館。真難以想像在葛雷克的其他旅店有何等荒唐的樣子。
一把坐在床上,放鬆了起來。被子的質地雖粗,但不改柔軟。冰涼的觸感,撫慰了我的擦傷。
房間的事物頗齊全的,書櫃、書桌、壁爐──雖然我不知道葛雷克這種天氣需要壁爐做什麼?也許他們在房間裡烹飪──、海綿,應有盡有。而且為了適應葛雷克永夏的氣溫,房間內到處都是盛著涼水的玻璃盤子,內中的水消散時會帶走熱氣,保持室內的舒適。
我轉開床頭櫃上的小玻璃罐,那是我帶來的藥膏。組織的煉金大師送給我的,摸起來和看起來都神似鮮奶油,散出淡雅濃郁的沁涼藥草香味,我想成分中有薄荷。不知道為何大師要送給我這罐藥膏?我和他並不熟識,也許是上次傷得太嚴重,讓他覺得我有不時之需吧!
塗抹了點在肩上裂鋼咬傷之處,接著用繃帶紮好。希望下次動用暴力的時機不要太快來,來了也不要太劇烈,這樣舊傷不容易好。擦完肩膀的傷口後,我開始塗抹全身──在剛剛的打鬥中,幾乎全身都擦傷了。沙灘、摔角,放在一起會有生命危險的兩個名詞──從胸口到肩膀,腹部到大腿,甚至睡褲中的胯下。誰叫惡毒的裂鋼,以我的下身撞樹,那感覺……真是……不怎麼好受。
我現在要做什麼?渡假實在是悠閒、悠閒到無所事事。
我決定到樓下拿一本書來看。
拉開白色的房門,外頭是一條鋪有灰色氈毯的走廊。徐徐行至盡頭,來到通往樓梯的頗大的房間。明亮窗前的紅木窄桌上鋪著玻璃,擺著一盞造型典雅特別的燈??赡苁菬捊鹦g製品──煉金術產物通常長得與眾不同──,不過現在是白天,所以沒有點亮。
踏下階梯,有節奏的腳步彷彿哼著輕鬆愉悅的悠悠曲,舒暢心神。牆磚是光滑的紫色,帶有金色的波紋。不知是何種石材砌成?反射了日光和為防止樓與樓間陰暗而點著的小燈,光影懸浮,似水晶般浮掠。我想那些喜歡在屋內雕琢的貴族應該覺得很迷人,不過他們也不會來住這平民負擔得起的地方。
寬敞的一樓有幾個排成凹型的沙發,披著灰色的纖維。盛滿茶和南方水果榨成的果汁(果汁很美味,列國中沒哪國的水果比葛雷克的品質更好,但不要把茶和果汁調在一起,那是摩洛的眼淚)的玻璃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隨人自取。這旅店的玻璃製品真是不少,但仔細想想,似乎在列國無處不是如此。我想在我死後的幾百年可能有某一個史家寫道:列國自煉金術蓬勃發展後,便進入了玻璃時代……大家都愛玻璃,方便、美觀、閃亮亮……
我的目標在牆邊的小桌上,它以黑色的木材製成,和貼了白色壁紙的牆面映襯。桌上立著一個架子,書就堆在那。
《查子哀歌》……這本看起來不錯。我抽出來,又隨手拿了一本,抱回房間。
*
不知怎麼著地,我回到了房間,完全對回程的細節完全沒有印象。就好像詩人撰一篇英雄屠龍的遠征,卻忘了寫歸程。
書整齊地放在床上,我做的,我都沒發現。老實說這感覺有點詭異,也許是撞到頭的後遺癥吧!和裂鋼打鬥的最後場面是我們倆雙雙墜地,頭下腳上,他昏了過去,而我有點暈,就算是沙灘,用頭撞造成的傷害還是不小。當時我只記得嘴巴裡有不少血,從他的肩膀上流下的。原本想要做的事情,忽然變成消逝的衝動──我當時怎麼會想要他當我的南風……我就自己一個人迷迷糊糊地回到旅館了,昏昏沉沉地。
我瞥向擺在另一張大床上的劍,只是突然的一股衝動驅使,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旅行時,我把它用布包著,試圖讓自己有點安全感,雖然布能不能阻絕它的魔力,我一點也不能確定。曾聽說也看過一兩次以煉金術製成能隔絕魔力的布,不過每個傳聞和消息都指出它的效果不好,有和沒有差不多,不刻即會失效,而且價格不菲,所以我才沒有大費周章去弄一匹來。
為何我要一直帶著這柄劍呢?不知道,除了這是裂剛送我的禮物外,也沒別的理由,就只是單純地想帶著。而別的劍,都引不起我的慾望。
反正煉金大師說,只要用左手握它,就不會被它的魔力控制。而非到必要時,我連左手也不會去握它。我想這段找到下一把想要的劍的時間內,拳頭會是我的良伴。老爸教的,總是能完美地派上它們的用途。
擺在床上、擺在床上、我睡在它的隔壁床上……
它會不會半夜起來切開我的胸膛,斷折我的肋骨,剜出我的心臟?它曾在我手上做過這種事,在死亡之城,那我不想殺的灰髮孩子,就是死在魔劍的意志下。儘管它也救了我和裂鋼一命。那天裂鋼蠻慘的,全身骨頭被一整棟房子壓得碎了不少,膝蓋還被詛咒扭曲成很奇怪的形狀。幸好醫藥大師的經驗豐富,讓裂鋼修養了幾周後,又能活蹦亂跳了。
就我的角度來說,應該感到不幸。當他痊癒,誰不好找,就偏偏找我比試。我實在難以體會那種好鬥到滿溢出來的感覺。但我還是為他高興,躺下的裂鋼,總用一種低落的眼神看我,逼得我都不敢靠近,怕他哀沉的瞳孔萬一流下了眼淚,我會無法自處。
思緒回到劍上。為了別再提心吊膽,我把它放到一邊,靠在通往隔壁房間的門上──有時一大家人旅行會訂下兩間相鄰的房間,而這種門的設計就能方便互動。另外,在緊急危難時,這門也能派上用場──劍放好了,但不慎滑到地上,這是小事。但四分之一的劍刃從門縫伸到另一間房,我趕緊將之收回。但願隔壁沒住人,不然我想今天又要面對另一場衝突了。我不愛打鬥,更討厭吵嘴。
重重的關門聲,從牆後傳來,我的房間一震。
敲門聲、急促的銅鈴聲。
完了。
「寬劍!」
……
……
……
我就永遠不能甩掉那兩隻拳頭都是鋼鑄的金髮混蛋嗎?
「寬劍!」更急促的鈴聲,我想再不阻止他。全旅店的人都會以為搖的是他們門前的鈴。
我開門,黑了不少(我現在才發現)、只纏條腰布和幾條繃帶的裂剛站在外頭。
「請進?!刮宜ι祥T,他接住,然後甩上門。
「寬劍,你心情好像不太好?!?/div>
當然,我的獨處時光又被你毀了,我現在當然心情不好。
坐在床邊,雙手插腰,不發一語。我用我最兇惡的眼神看向裂鋼,他仍是那付笑臉,顯然我的眼神一點用處也沒有──我早就知道了??靵碜脚野桑×唁摚业饶?,如同等待老虎撲上的打手。
對峙許久……毫無動作,我和他,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如兩尊雕像。
我可以聽到盤中水的漣漪聲。
晃啊晃啊……
他突然衝過來,握住我的手,以蹲踞的姿態,仰望我的雙眼。如此映照太陽和水的輝芒,那不朽丹紅似的瞳孔。
好美。
他語氣柔緩地說:「寬劍,你很漂亮?!谷舴敲懔酥?,和專注於裂鋼迷幻低訴的神情。恐怕我現在的眼角已因驚愕而裂開了。我?我很漂亮……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的外貌粗曠兇狠,是約戰時可已邀去壯大膽量的那種人。在去年冬天留了兩道駭人的疤在臉上後,更是如此。而他,他竟然說我漂亮?
「我覺得你比較漂亮?!惯@是我內心深處的真實看法。他擁有一頭耀眼的金髮,如原野的長草,如大海的波濤。淺淺的膚色,似染上層蜜的雪。對了,還有那薄薄的唇,銳利而白淨的牙,和那至為美麗的紅眼。從哪個方面看,他皆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我也這麼覺得?!沽唁撜f。那方才他是在揶揄我嗎?
他的肩,微微聳動。強壯的二頭肌也隨之起伏。
裂鋼的手握得更緊了。
我猜不透他現在想做什麼。
……
一響的沉默。
他只是想這樣靜靜看著我嗎?這個想法實在是……不怎麼有說服力。
忽地,他起身。壯健勻稱的身材映入我的眼簾,只在一拍呼吸之間──
雷霆在黑雲中猛然炸開!火花四迸,燼星飛舞飄落,熱烈延燒不止!
他吻了我。
他吻了我!
一片混亂之中,我什麼也不能思考,只能感應那股灼熱而親密的纏綿。
滾燙的呵氣。
熱情的唇瓣。
滑潤的涎沫。
我的裂鋼。
擁住他,緊緊壓迫那結實的背部肌肉。我狂熱地回應著,如蛾撲向炙熱的焰火。
舌根交錯,舔舐著舔舐。他的手輕輕捏我的腰,我回以更猛烈的親熱。這……彷彿皮洛斯帶來的狂喜,盈滿,卻不溢出,停留在至高的杯緣。
──下巴一陣劇痛。
倏然,我的意識回歸理性的現實。只見裂鋼咬住我的下巴,越咬越深,絲毫不減其力。果然又是另一次遊戲,我不該那麼陶醉的。雖然,陶醉的感覺實在無以倫比,我可以想像為何稍早在沙灘上,我想邀請裂鋼成為我的南風了──我們不只是友情,不只是依賴,不只是幫助。在我心中,他早就是那個填補老爸去世的缺口的人。一如老爸,他和我互相拼鬥,互相照顧,互相彌補對方不足的那部分。對親人的情感,對朋友的情感,早在裂鋼身上,疊合了。如今,我只是想要多一份屬於情人的情感,他吸引我,而他也常和我進行一些非屬於朋友而屬於南風之間的娛樂??v然一切,可能只是他眼中的遊戲,但只要在我眼中,那帶有幾分真誠,就夠了。
我感到神清氣爽,心中豁然開朗的感覺真不錯。於是我一拳,轟在他肋骨下方。
遭到突擊,裂鋼踉蹌後退了好幾步。站穩身子後,他抓了抓下巴:「精神還不錯嘛!」然後猛然一拳揮向我,不及反應,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彷彿慢了無數倍的拳頭擊碎我的鼻子……前的空氣。他的拳停在我的鼻尖前,而後放下。
他開始大笑?!赴」?!寬劍,你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div>
我有股想揪住他領子的衝動,但他現在只綁了條腰布,幾乎一絲不掛,沒領子可抓。
「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看他從大笑笑到呻吟,呻吟又變成大笑,大笑又笑到咳嗽,而咳嗽又變成大笑。心裡,真不是滋味……
「哈哈哈哈哈……」滾燙的血液流淌在臉頰的皮下,我……想要揍他,就和剛剛一樣。
於是我順從我自己正確的慾望。
「碰!」裂剛猛地撞上牆壁,這是我今天,第二次打飛他。
好巨大的聲響,他一定被打暈了。剛才地板劇烈震動了一下,但願沒有驚動任何人。我和裂鋼的互動,不能造成他人的麻煩。
我把視線移開倒地的裂鋼,轉身向窗外看去。一個少年正在曬被子。風起了,金黃色的被子,在太陽的熾光下熠熠生輝,似是金色的波浪,在南風中飄搖不止。
一隻手臂搭上了我的肩。沒想到,他這麼快就醒來。
我身子轉回去,只見他的拳從左側襲來。我側頭避過,以右手回敬他一拳──打中了,但於此同時,他的攻擊也正中我的心臟。
顫抖著,我忍住喉頭的甜腥,和透徹心扉的震動。若裂鋼施以全力,恐怕現在我的性命已不保。但此拳裂鋼雖未盡全力,卻也能感到其中的怒氣,下手比平常打著玩時重了許多。我不該冷不防揍昏他的。
喘過氣來,我抬不起身子,只能撫著心口,不停狂呵。牙齒的邊緣,滴下幾滴方才湧上的鮮血。裂鋼的手按住我的背,關心道:「沒事吧你?!?/div>
好淡漠的語氣,好冰冷的語調。難不成他還在憤怒嗎?也不想想是什麼原因讓我揍昏他的。短短四個字的冷淡,是在控訴我嗎?裂鋼,你實在是……
他一腳踹在我的肚子上,逼我不得不飛起了一瞬間。我看到他的臉,帶著笑意。那拳,分明是夾帶著怒意。而現在,為什麼他又笑了起來?那那句關心,是真的冷淡,又是假的冷淡呢?裂鋼,你讓我摸不清情緒。不過,我本來就摸不太透他,永遠無法預料他什麼時候想和你玩。
而且我向來不喜歡他的玩法,不是暴力,就是性慾。我常常在想裂鋼的人皮之下,是不是披著某種野獸?這個念頭,讓我忽然想起一首曾在書中讀過的詭異的詩:
奶奶,你的鼻子好大
恰似秋天,熟成的橘子
孩子,我的鼻子很大
是為了聞明白,你的芬芳
奶奶,你的眼睛好大
恰似大君殿上,巨碩的珍珠
孩子,我的眼睛很大
是為了看明白,你的可愛
奶奶,你的牙齒好大
恰似騎士,用以行俠的佩劍
孩子,我的牙齒很大
是為了嚐明白,你的可口
奶奶,你是大狼怪
孩子,我是大狼怪
喀哧!
現在,大狼怪老奶奶正揮拳過來,我必須處理一下。
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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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十月就可以更新的,沒想到拖到了十一月中。
高三很忙,不過我的閒時其實很多,但我都沒好好利用,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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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3 篇留言
我冏了:
奶奶,你ㄉ...好大
11-15 22:42
藍鯨:
二年前就曾看過大大的文章,現在再來看大大的文章後,我真的只能說很神奇,這樣進步的幅度真的讓我感到訝異。
11-16 16:04
月君:
不知是毫無長進,或是進步許多呢?若是後者,多謝君侯的稱讚。
11-16 16:07
曲蘿幻:
不知怎麼著地,我回到了房間,完全對回程的細節完全沒有印象。就好像詩人撰一篇英雄屠龍的遠征,卻忘了寫歸程。
我覺得這間旅館,彷若夢境。
大野狼被改寫成這樣也真有趣。
02-24 00:01
月君:
我個性極為散漫,時常走到了一個地方都沒有感覺,就走到了,算是把我平常的生活體驗寫進去。
曲大覺得有趣,令我喜悅了,謝謝。
02-24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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