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從小到大就愛黏我的滷蛋過世之後,一時也無從改變某幾天早起與牠走走的習慣。以為只會持續個幾個禮拜的紀念式晨走,卻持續了這麼久的時間。
醒來是因為身體裡的那顆時鐘。儘管香軟的棉被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也記不得自己多久沒跟棉被掙扎一番了。
敞開了公寓門口,平凡不過的早晨,還有點深的天色但路燈已經熄了。巧遇了這個社區的人氣旅行犬,捲著尾巴、步調輕鬆優雅,小黃不管何時都是這樣子的。
不稱牠們叫做流浪狗是因為聽起來怪可憐的,旅行犬……至少我們還可以想像牠帶著墨鏡的躺在沙灘的樣子。轉個彎,眼看著牠就快要消失在我眼前,我急忙跟上。
「不介意今天跟你走走吧?」跟著牠的步調恰巧悠哉。走著熟悉不過的巷弄之間,比較著與滷蛋之前散步的景象。一樣有偶然經過身旁的淑女車,上頭的婆婆一頭卷髮風有點吹不動,多了間便利商店,少了個會摸摸滷蛋的洗衣店老闆,其實變的也不多。
跟了一陣子,已經走到有些陌生的地方。牠停下腳步,劇烈地對著這店面搖尾,還元氣地叫了好幾聲像是在打招呼。似乎是間剛開幕不久的……早餐店嗎?幾張不算多的桌子有兩人、四人,可能也因為店面不大的關係,但也小的溫馨。
最裡頭的廚房並不像是營業用的,而是家庭中常見的樣子。裡面的男女正在打理著,他們倆都圍著青綠圍裙像是幸福的新婚夫妻。不過最主要讓我看得出神的是老闆娘那撮不斷擺動的馬尾,看著她翻冰箱的背影總有股說不上的熟悉。
汪汪!小黃又叫了,而且聲音又更響了點。
「來了來了──」老闆娘關上冰箱,從容不迫地從裡頭走了出來,搖晃著手中的大熱狗有點滑稽,而小黃早已經站不住腳開始亂兜圈子了。高人氣的小黃果然是明不……呃?
熱狗不在搖晃,直挺挺地指著天花板。再一次由下巴開始,經過嘴唇、鼻子、眼睛、眉毛在看到旁邊的耳朵有點招風。妳也完全木然了,但是眼睛似乎也在我身上遊走。
「你……」妳似乎費了一番力氣才擠出這個字。
其實我還無法反應過來,只是看小黃已經跑進裡頭,在妳身上又是跳又是抓的就不小心笑了。妳大概也肯定了心中的答案了,於是蹲下身子去餵小黃。也沒想太多就跟你一起蹲著看牠狼吞虎嚥的樣子。
「請你吃早餐!既然這麼巧的話。」妳摸摸小黃的頭,淺淺地微笑了。愣了一下,我緩緩用食指指著我自己,隱約還感覺指尖些不確定。
「我嗎?」
「不然呢?」妳又笑得更開了,可能是因為在妳面前我總會笨上一點。
其實我吃過這些,半熟煎蛋、培根、乾煎吐司。一開始習慣不了妳的簡單說妳菜色太清淡還換來一個下午的冷戰。習慣了之後變成生活中少數的單純,總能嚐出裡頭一點屬於妳的滋味。
「笑什麼?」妳握著兩個咖啡色馬克杯過來,我直覺地接過手,是溫熱的牛奶。
「很開心有人照顧妳?!拐f了個善意的謊,不然說想起之前的事情好像也有點彆扭。
「就知道你會誤會。他只是也喜歡弄東弄西給朋友嚐的人而已。」窗外有些亮了,淡淡的光在桌上有點溫度。妳輕闔著眼,淺嚐著平凡的牛奶。
「妳夢想實現了?!?/font>
「嗯?」
「早餐店呀!」突然想起分開後的某個早晨,妳莫名奇妙地傳了封簡訊給我,上頭只寫著「我會過得比你好!」。綿羊個性般的妳會打出那串字應該下了很大的勇氣,看起來像是某種宣示,但我一直認為那是說別擔心妳的意思。
「嗯,算是吧。對了,滷蛋呢?牠還好嗎?」看著一向愛狗妳的雀躍著,我頓了頓,才搖了搖頭。妳總是疼牠,總覺得瞞著這件事對妳來說並不公平。
「妳走了之後大概半年牠就過世了,牠那時候都老頭子了,也好?!箠叧聊攸c點頭,抬頭看了看窗外。
「妳的罐頭作戰倒是成功。妳還記得牠總是在門口等你下班回家嗎?」回想當初妳剛來我家,為了討好滷蛋,每次下班就是一罐狗罐頭。久而久之的,牠好像也把妳認定成家人了。以為輕鬆一點去說以前的事情,愛狗的妳會好受些但還是沒有太大的幫助。
「直到牠走了之前都還是會等我嗎?」妳紅了眼眶,哽咽的說著話,嘴上硬是掛著一絲絲令人心酸的微笑。
「會呀。」瞬間,我的鼻子也莫名地酸楚了。
我們聊得有點忘了時間,直到另一個男老闆來拍拍妳肩膀才發現店裡已經有幾桌客人,他自己已經應付不來了。妳匆忙收拾了桌上的空碗盤,回到廚房裡頭,重新套上青綠色的圍裙。妳對我聳聳肩、扁了扁嘴,大概是說不能夠再招呼我了,我點點頭。
看妳忙著,卻也沒失去你料理時的那份優雅,臉上洋溢著一點點自信依舊迷人。將餐點送給客人之後,妳似乎習慣偷偷看著他們嚐第一口的表情,如果他們笑了妳也跟著微笑。
起了身把椅子給靠上。像根木頭似地站在原地想跟妳說聲再見,等一個眼神的交錯,妳卻忙得沒時間抬頭。歪了一下頭,無奈了幾秒,只好摸摸頭轉身離開。
「欸──林明慶你都不說再見的嗎?」轉頭,只見妳停下手邊的工作,插著腰、皺著眉頭假裝怪我為什麼悶不吭聲地就走,嘴上卻憋不住笑意。
「真是對不起,張蔓老闆太忙了。」我也裝腔作勢了一番,僵持了幾秒就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再見。」我揮揮手,妳也一樣。轉身離開,也離妳所烹調出的香味越來越遠,心裡卻有股說不上的感覺正在發酵。就算當初感覺消散盡失,幾年後的巧遇似乎也能撿回一些。
回到家之後,坐在床上從一疊疊卡片、信封裡挑出關於妳的那部份卻又矛盾地沒打開來看。該再去找妳嗎?我把妳的信散漫在臉上,不斷的想著這個問題,最後又沉沉地睡去。
在習慣性的回籠覺裡,我似乎又聞到一點屬於妳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