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第一印象來說,她──六道輪輪學姊是個讓人很難有太深印象的人。
但是稍微熟了點之後其實並不難發現,她其實是個直來直往又親切的人。
或許有人會說這兩種特質感覺相處的不大融洽。
可是她就是做到了。感覺就像是油炸冰淇淋,或者是醬油咖啡、冰淇淋加醋,不然也可以說是在有魔法存在的作品裡頭出現名偵探,或者明明是要去地下城對付魔王的西式情節,結果同伴裡頭既有武士又有忍者、最強的五個武器至少有三個都是東方名字。
也可以說,她的沉默跟與人的微妙距離,都是一種出自於她所認定的親切方式。
當然了,我當初自然不可能認為,她親切的業務範圍有廣大到,會把路上的小孩子捉回家來照顧的那種程度。
「剛剛……那是什麼?」我指著走廊深處那扇關起來的門。
哭喊聲繼續自內傳出。
裡頭還隱約夾雜著幾句話。
像是什麼「媽媽」跟「想回家」之類的。
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個疑似現實世界裡的人,否則八成會以為那扇門後是用空間連結的技術通到百貨公司或者遊樂園的走失孩子看顧處。
「應該是哭聲?!箤W姊說。
「誰的哭聲?」
「說來話長?!?/font>
「請長話短說?!?/font>
「很困難。」
「我相信學姊是可以克服萬難的。」
畢竟妳可是個會推薦A片給學弟看的優秀殺人犯??!
「好吧……」她停滯了幾秒,「外表像是小學生的人?!?/font>
那不就是小學生嗎?
除非他是綠色的,而且又剛從墜落的飛碟上頭下來。
「所以裡頭的人是學姊的弟弟?親戚?還是鄰居委托照顧的小孩?」
「……」她盯著我看了幾秒,「不是。不是。不是?!?/font>
為什麼在這種情形妳反而會把問題一一回答呢?
「那麼裡頭的到底是……」
「小學生?!顾f,「看起來是。」
「所以是外星人?」
我想不到更好的答案了。
「………………也不是?!?/font>
「為什麼猶豫這麼久?」
難道這個比剛剛的答案都接近嗎?
「那麼我換個問題?!刮艺f,「那扇門,可以打開讓我看一下嗎?」
「不可以。」
「為什麼呢?」
「因為很危險。」
這句話聽起來不大像是威脅--但是話說回來,以學姊慣有的這有如被離子燙燙過的平直口氣,就算說出口的話是「變成光吧」或「心葉,你一定不懂吧」這類充滿特色的臺詞,也很難讓人感受到它該有的氛圍。
「好吧。」因為似乎一時得不到答案,因此我放棄追問,「回到之前的話題,妳想跟我商量什麼?」
不知為何,她在試著回答我之前,先看了那扇門一眼,然後又把視線靜止在電視櫃旁的鋁棒上一會兒。
我腦子對這舉動擅自進行了聯想畫面的構成……只可惜都是一整片的馬賽克,所以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到了什麼。
「我有兩件事情要告訴你?!箤W姊總算開口,「但是不確定要先說哪一件對你會比較適當?!?/font>
「這得看是什麼事情?!刮艺f,「但我想一般來說,先講哪個都沒差……但如果硬要選的話,照學姊自己想要的順序就好了?!?/font>
但如果兩件事情分別是綁架跟殺人的話,那我想不管先說哪件都不適當。
畢竟這種事情就算妳跟我說,我既拿不出豬排飯給妳吃,也背不出完整的米蘭達宣言。
妳有權保持緘默……但妳所說的話會成為呈堂証供……如果妳請不起律師,那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如果妳請得起好律師,那麼很可能就是因為妳貪污有罪……印象中大概是這樣吧。
「我知道了?!顾c點頭,「我決定先告訴你我的秘密,然後再跟你告白。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第一章 六道輪輪與犯罪現場
00
因為本來就約好了要一起吃飯,於是我就藉此向應華姊詢問關於輪輪學姊的事情。
「六道輪輪?」
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
坦白說,聽到她在自己學生的名字後頭加上了個等級99的大問號,讓我不禁開始替她的教職生涯產生相同規模的憂心。
「請別用那種像是看著冬天路上紙箱裡頭的喵喵的眼神看我好嗎?」或許是為了掩飾尷尬,她伸手推了推鼻樑上那副我在國中時就看她戴著的眼鏡,「我沒忘記,儘管她在班上的表現並不搶眼--或許除了名字吧,說到這個,有這種名字卻在班上不顯眼也沒被起什麼古怪的外號還滿罕見的呢--只是對於你會問起她感到奇怪而已?!?/font>
「也只是好奇罷了?!刮译S口回答,同時期望應華姊別再問下去。
畢竟,總不能說是我疑似目睹到她殺人的現場吧?
「好奇嗎?就像貓咪那樣呢。」她說。
「我只是想知道她最近的情況是不是跟平常不大一樣罷了。」我說。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不可以?!?/font>
「那麼,為什麼不可以呢?」
「問這個不可以也不可以。」
「那麼--」
「凡是跟『為什麼不可以』有關的問題都不可以再問下去?!刮艺f。
「……」她用著那彷彿被鏡片所放大的眼珠子直盯著我,而我則是像是參加了某種無聊比賽般地回盯著她。
大約過了十秒後,由於擔心這樣下去,隔壁桌的客人們會以為這是餐廳舉辦的活動而有樣學樣起來,於是移開了目光。
但是沉默卻沒有就此告退。
我轉移注意力來打發這段時間。
窗外是人來人往的街道,我很想說外面熱鬧,但是卻不知怎麼的有種冷清感。走在平價路線上的餐廳裡,身著橘色圍裙制服的服務生與以學生為主的客人們平凡而又頻繁地互動著。左手邊的那桌坐了一家四口,當我的視線望過去時,大概是丈夫的男人正用「否則媽咪會生氣喔」為理由,要孩子吃下隨牛排附上的玉米跟紅蘿蔔丁--這讓我猜想他們家的主導權是在女方手中。
就在我的視線轉向斜對桌那三個穿著套裝與黑絲襪的上班女郎時--
「所以說,亞蒙,你怎麼樣都不能告訴我?」
「不會是什麼壞理由的?!箵f叫做亞蒙的我說,「但是我想也沒有很好就對了。」
「你老是這樣?!顾f,「打從以前就……好吧,雖然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畢竟你想知道的話,改天問我們班上的其他人也行對吧?」聽起來像是某種給自己服用的軟性藉口,「我想……大概可以算是有吧?!?/font>
「妳的意思是……」
「我負責她捫班的英文課每週恐怕超過十節?!顾f,「三年級……妳知道的,像是自習課跟音樂課什麼的,常常都會被『借走』去上正課……啊,也不是這麼說,應該是『考試會考的那些課程』會比較好。總之,因為她名字很有趣,所以每次上課時我總是會多注意她一點,有時還會趁機點她的名字,六道輪輪、六道輪輪,輪輪……妳不覺得女生叫這名字很有趣嗎?姓像是日本人,而名字的感覺好像是圓滾滾的喵喵會取的?!?/font>
「我想到的是某種魚漿製成的食物。」
而且輪輪學姊可一點都不圓,甚至是有點太瘦,身材修長纖細--就跟她給人的感覺一樣,彷彿一不注意就會消失,然後又在某個地方自然而然的出現。
「對了,我還記得……應該是在某個星期三的一節課結束後,我想請人去替我拿一下剛印出來的講義,我叫了英文小老師的名字--她的名字就不像貓了,真要說的話恐怕比較像狗,但某個同學回了我說她不在,於是我就開始找人……」她花了兩秒讀取了記憶,「嗯,沒有錯,就在那之後,我看到她出現自己的位置上。中間靠窗的位置,還拿了本書在看,這是很平常啦,不過……」
「妳是說她看起來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一樣?」應華姊說,「你是指像是背弓起來、尾巴直豎起來或者發出咕嚕聲的那種嗎?」
應華姊,難道妳的世界基準都是用貓構成的嗎?
狗呢?妳把狗都給怎麼了?
「比方說……害怕什麼,或著不安,就像是作弊怕被抓到的罪惡感之類?!刮艺f,「當然,這只是打個比方。」
「沒……有……吧……」然後她再度讀取了一下--突然很想叫她要記得重組記憶體或者系統優化,不然掃個毒應該也行,「我想說的是她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吧,可是這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記得應該從上學期末就開始了,有時候,她會看著手機或者是書嘆氣……我是把那樣的動作定位成嘆氣啦,不過也可能只是看累了發一下呆而已,你知道的,那種像字典一樣厚的書看久了,就是需要休息一下的嘛。像我如果碰到一百頁以上的書若又是翻譯文學的話就鐵定不行了。」
先不管我眼前這位據說當年是優等生的人所提出的讀書心得。
所以可能是情殺囉?
不過死者可是我家對面的中年婦女耶。
而且她似乎還沒有兒子,丈夫也過世了。
如果真的是感情糾紛似乎也太過後現代主義了吧?
即使在與應華姊分別後,我依然思索著這個問題。
可能是真的想得太專注了吧。
一直到回家後才發現--
發現輪輪學姊寄過的那封要我明天找時間私下見個面的簡訊。
於是,當晚我做了一個自己的腦漿被球棒給追求於是拋棄腦袋私奔的夢。
還滿浪漫的,對吧?
01
如果把那天會目擊兇案現場的理由設定成陰謀論的話,那我可以合理地懷疑這是在五年前家附近那間書店開幕時就已經策劃好的。
那間名為「金右堂」的書店就在出了我家那條巷子口的左邊轉角,狹窄的店面被兩邊的全家便利商店與永慶房屋包夾,遠遠看過去就像是被美國政府給捕捉到的矮小外星人一般。
但是它的內容其實比外星人還更加不可思議。
儘管它沒有從外面看起來遠比裡面小的特質,也姑且不提那讓人懷疑這個島國的商標法在是不是已經被誰給強制下架的店名--事實上我根本不想承認這是家「書」店。
如果有人想買橫式信封、直式信封,沒問題,這兒都有。如果是立可白用完,橡皮擦被偷,極細原子筆以頭著地的方式墜樓自殺……這兒都還是能替你解決;你甚至可以在馬桶不通的時候跑來這兒買吸把--相信我,因為我家廁所裡頭的那隻就是在這兒買的,上頭還有寫了「金右堂書店」的標價貼,一般廠牌的滑鼠、鍵盤、墨水匣也常常在老闆的存貨名單中。
但偏偏這兒卻找不到幾本書。
十坪左右的空間中,僅有與那座貼上了胡桃色仿木片的廉價櫃檯平行的牆壁放置了幾個六格式書櫃。但如果再減去被些像是霸凌了別人的午餐導致營養過剩的軟體書籍們所竊取的空間,那麼這兒的藏書量幾乎比我家那區里長以公帑替自己家三樓改裝成的「社區公共圖書館」還要更少。
正因這個理由,我才會在那天跑到學校附近的書店。
但也正因這個理由,我才會在太晚等不到公車的情況下走上那條通往可以目擊「案發事件」最佳地點的小路……
先假定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是「必然發生」。
也假定那個連骰子都不會玩又對別人老婆充滿性趣的上帝真的存在。
那我只想說……
老天爺啊,您一定要讓我正好看到自己鄰居的腦袋爆開的那瞬間嗎?
02
仔細想想,或許由於年級不同,我幾乎只看過兩種狀態的她:睡著時的、閱讀時的。
因此,當我走入深藏於圖書館角落、最乏人問津的閱覽室,看到她--六道輪輪--像是發呆似的直盯著那張由知名模特兒所代言的禁菸海報時,一種頗難言喻的感覺湧上我的心頭……
但這當然和我看到她用鋁棒打爛別人腦袋時的那種感覺不同。
我本來想以一句「妳找我有事?」為開場白,但是仔細想想就覺得這句根本是廢話,於是就什麼也不說,只在她一旁的位子坐了下來。
就像那位愛貓愛到不至於會吃牠們的應華姊說的,輪輪學姊並不搶眼--各方面都是。
外表上,我相信是不會有人能憑著良心說她醜(或許律師除外,但問題是它們通常連放良心的位置都沒有)。但是若要跟時下那些能把妝化得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的少女們相比,我想還是有著如西尾維新的「戲言」與片山憲太郎的「紅」之間的微妙差異。
略顯單調的直黑長髮大概就是她最大的特色,但可不是柔亮到會讓人替她梳理的那種,長髮讓她周圍的氣氛看起來有些沉重,再加上我們高中的制服外套又是黑的,結果可想而知。
我是因為班上的職務而認識她的,不是我或者她主動,而是我們都被動地被老師分到了同一個組別。
然後,經過了一個學期的時間,不知不覺我們就會在圖書館或者走廊上遇到時多聊幾句。
而我的結論是:她並不陰沉,有時有點呆但卻是有趣的那種,也不危險,更不會在丑時用五吋釘與稻草人處理自己不擅長的人際關係。
當然,這幾個結論都是在看到她拿鋁棒跟我家對面歐巴桑進行激烈互動之前。
現在則是加上了「好可愛好想帶回家喔」的這一點……
對不起我開了個玩笑。
「走吧?!?/font>
她突然扔出這句話。
同時站起身。
就像確定我必然會跟上似地走了出去。
不過我也真的跟了上去。
於是,我才曉得,她那位在高級社區大樓的家距離事發地點--橋下的河堤--只有五分鐘的路程。而離學校也差不多只要五分鐘。(如果是讓當初賣房子給我父母的房仲業者來說的話,就會是只有一分多鐘)。
除了告訴我要去哪兒外,在路上我們幾乎沒說什麼話。
我就這樣用著比她慢了半拍左右的腳步聲,跟著她走出學校、路過公車站牌、來到鬧區旁的某棟大樓前,看著她用磁卡開門、對年邁的守衛(他這時正在用小型電視看某部重播的八點檔鄉土?。c點頭、用我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張的磁卡啟動電梯、進入電梯、感受內臟隨著慣性往下移動……最後來到她位於十三樓的家門前。
「鞋子脫在門口嗎?」我說。
她家門口沒擺鞋櫃,但卻放了幾雙看起來不同用途的鞋子,在地上散佈的方式就有如遭遇式RPG裡的敵人設置。
「都可以。」她說。
於是我跟她一樣都把鞋子放在門口。
「我回來了。」
因為她沒有說,於是我替她開了口。
「……」她用著略帶幾毫克疑惑的神情看了我一眼,但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但正如她過去曾透露過的,這個家似乎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人。
陽臺上沒有盆栽,電視機大約三十二吋(電漿),冰箱的大小讓我擔心起她的卡路里攝取是否會超標,沙發是藍色的絨布材質,沾了些紅色痕跡的鋁棒就在電視櫃旁睜著眼睛沉睡著。
「怎麼可以隨便放置兇器呢?」--我花了很大功夫所隱藏的人格在我心裡如是說。
而我隱藏不起來的人格則是說:「妳會打棒球?」
她從冰箱門那側抬起頭,愣了一下,然後才像是發現我看到的鋁棒似的說道:「那是武器?!?/font>
兇手自白了。
就在主題曲即將播放之前。
如果這是日劇的話,接下來大概會為了延長劇情而加入洗溫泉跟校慶之類的段落。
如果是陽具(啊,字錯了,是洋劇才對)的話,大概就會先進廣告,然後漸漸發現事情另有隱情。
以結論而言,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當然希望答案是後者。
不過勉強往好處想的話,學姊說的是「武器」,而非「兇器」。
「可以看電視?!顾f,「如果無聊的話?!?/font>
她邊說邊從冰箱拿出了一大壺紅色的液體,因為當晚(疑似)她是用的手法是重擊而非抽血,所以我暫且假設那是紅茶之類的飲料。
「遙控器在哪?」我說。
「茶幾上,沙發旁邊的?!顾f,「七十到七五是鎖碼頻道,密碼是你的生日?!?/font>
「……」慘了,該吐槽的點實在太多了,讓我差點陷入了類似應華姊才會有的懷舊藍屏狀態。
「學姊,」我說,「首先,為什麼妳會這麼清楚鎖碼頻道的臺數?為什麼要用我的生日當密碼?又為什麼妳要讓一個性別跟妳顯然不同的學弟在妳家用你的電視、看色情的付費頻道呢?」
「怕你無聊。」她說--似乎只打算挑最後一個問題回答,「如果要推薦,考慮你平時的習性,七十二臺現正在播放的你應該會喜歡,片名是--」
「別說了,我自己會看!」
咦?
總覺得剛剛那句話好像是自掘墳墓。
不過話說回來,我都自願來到殺人犯的家中了,自掘墳墓什麼的,儘管來吧,要幾個我都挖給妳看!
但是請別為了讓每個墓都有內容物而把我分屍。
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列一張我認為該死的人的清單。
雖然上面可能也寫了我自己。
在得知學姊認為我喜歡的愛情動作片類型是「巨乳」(但其實答案是美腿跟美臀)後,她端了兩杯疑似冰紅茶的飲料來。
我按了選臺器,畫面一閃,原本正在夾著某個東西晃動的兩團巨大脂肪塊變成了穿著紅色套裝的女主播正在報導新聞。
內容正好是這個城市某處的另一起連續命案。
但因為屍體的製造方式都是被人給吸光了血,所以我想這應該並非學姊所為。
然後我喝了口飲料。
除非血的味道比我想像中的好很多(而且提供者的血糖高到可以拿去賣給可口可樂製造商),否則我想那應該的確是紅茶。
當然,在我那個沒被打爛的腦裡浮現「是不是該稍微擔心裡頭下毒而試探性地調換杯子」這念頭時,已經是在我喝了半杯之後。
「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學姊說。
別問我屍體埋哪好、別問我屍體埋哪好、別問我屍體埋哪好。
「不過,」她繼續說,「在這之前,你是不是有任何話想對我說?」
去自首吧。
這是我第一個想到的話。
妳知道我知道了?
這是我第二個想到的。
因為繼續想下去恐怕會變成「妳知道我知道的是我知道的那個嗎?」跟「妳知道我知道的那個是我知道妳知道我知道的嗎?」之類的派生技,所以我就阻止我的腦袋繼續狂想下去。
「最近有發生什麼特別事情嗎?」我說,「因為妳看起來好像有點不一樣。」
比方說本來試著打棒球,結果卻把別人的頭給打凹之類的。
「沒有?!顾鹾翢o延遲的回答。
坦白說,有點想拜託她好歹稍微思考一下。
學姊,就當作是在被警察刑求前的練習也好啊。
「那麼我就沒別的要問了?!?/font>
當我這麼說時,學姊的表情似乎閃過了某種……訝異嗎?還是困擾呢?好像還有點失望--總之是個比電信費率設定得還要複雜的表情。
「那麼就換我了……」她深深吸了口氣。
但就在這個時候,
深處的房間,
傳來了,
像是孩子們的哭喊聲。
03
有很多人會說第一印象很重要。
我猜那是因為大多數的人的記憶體都放不下對別人的第二、第三印象。
我在國小時有個綽號叫做「狗吃屎」的同學。只因為他在分班後第一天放學的途中摔了一個誇張的大跤,負責導護的義工媽媽隨口說了一句「哎呀,你怎麼跌了個狗吃屎」,於是大家便開始這麼叫他。
久而久之,這個外號甚至還進化成了「狗屎」跟超進化為「吃屎」,還有因為顏色上的聯想而延伸出「咖哩人」這種會讓人誤以為他是麵包超人裡角色之一的外號。
高中之後,替人取外號的風氣似乎漸漸沒那麼盛行了。
但是從第一印象來判斷那個人的一切似乎還是一種潛規則。
而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當老師說需要一男一女擔任「圖書股長」時,近半數的同學毫無罪惡感地把我推上了這位子。
坦白說,我覺得這種無視個人意願用人海戰術把別人推上某個職位的行為,根本就是一種被學生手冊認同的合法霸淩。
但也正因為這個理由,使我有機會認識了輪輪學姊。
以第一印象來說,她是個讓人很難有太深印象的人。
但是稍微熟了點之後其實並不難發現,她其實是個直來直往又親切的人。
或許有人會說這兩種特質感覺相處的不大融洽。
可是她就是做到了。感覺就像是油炸冰淇淋,或者是醬油咖啡、冰淇淋加醋,不然也可以說是在有魔法存在的作品裡頭出現名偵探,或者明明是要去地下城對付魔王的西式情節,結果同伴裡頭既有武士又有忍者、最強的五個武器至少有三個都是東方名字。
也可以說,她的沉默跟與人的微妙距離,都是一種出自於她所認定的親切方式。
當然了,我當初自然不可能認為,她親切的業務範圍有廣大到,會把路上的小孩子捉回家來照顧的那種程度。
「剛剛……那是什麼?」我指著走廊深處那扇關起來的門。
哭喊聲繼續自內傳出。
裡頭還隱約夾雜著幾句話。
像是什麼「媽媽」跟「想回家」之類的。
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個疑似現實世界裡的人,否則八成會以為那扇門後是用空間連結的技術通到百貨公司或者遊樂園的走失孩子看顧處。
「應該是哭聲。」學姊說。
「誰的哭聲?」
「說來話長。」
「請長話短說?!?/font>
「很困難?!?/font>
「我相信學姊是可以克服萬難的。」
畢竟妳可是個會推薦A片給學弟看的優秀殺人犯??!
「好吧……」她停滯了幾秒,「外表像是小學生的人?!?/font>
那不就是小學生嗎?
除非他是綠色的,而且又剛從墜落的飛碟上頭下來。
「所以裡頭的人是學姊的弟弟?親戚?還是鄰居委托照顧的小孩?」
「……」她盯著我看了幾秒,「不是。不是。不是。」
為什麼在這種情形妳反而會把問題一一回答呢?
「那麼裡頭的到底是……」
「小學生?!顾f,「看起來是。」
「所以是外星人?」
我想不到更好的答案了。
「………………也不是?!?/font>
「為什麼猶豫這麼久?」
難道這個比剛剛的答案都接近嗎?
「那麼我換個問題?!刮艺f,「那扇門,可以打開讓我看一下嗎?」
「不可以?!?/font>
「為什麼呢?」
「因為很危險?!?/font>
這句話聽起來不大像是威脅--但是話說回來,以學姊慣有的這有如被離子燙燙過的平直口氣,就算說出口的話是「變成光吧」或「心葉,你一定不懂吧」這類充滿特色的臺詞,也很難讓人感受到它該有的氛圍。
「好吧?!挂驗樗坪跻粫r得不到答案,因此我放棄追問,「回到之前的話題,妳想跟我商量什麼?」
不知為何,她在試著回答我之前,先看了那扇門一眼,然後又把視線靜止在電視櫃旁的鋁棒上一會兒。
我腦子對這舉動擅自進行了聯想畫面的構成……只可惜都是一整片的馬賽克,所以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到了什麼。
「我有兩件事情要告訴你?!箤W姊總算開口,「但是不確定要先說哪一件對你會比較適當?!?/font>
「這得看是什麼事情?!刮艺f,「但我想一般來說,先講哪個都沒差……但如果硬要選的話,照學姊自己想要的順序就好了?!?/font>
但如果兩件事情分別是綁架跟殺人的話,那我想不管先說哪件都不適當。
畢竟這種事情就算妳跟我說,我既拿不出豬排飯給妳吃,也背不出完整的米蘭達宣言。
妳有權保持緘默……但妳所說的話會成為呈堂証供……如果妳請不起律師,那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如果妳請得起好律師,那麼很可能就是因為妳貪污有罪……印象中大概是這樣吧。
「我知道了?!顾c點頭,「我決定先告訴你我的秘密,然後再跟你告白。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04
說實話,我真的很訝異自己可以在鬧鐘放棄我之前就醒過來。
昨天晚上回到家已經過要十二點,先洗了個澡再隨便塞點東西到肚子裡,才把明天就要交的作業處理完,時針卻已經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又多跑了四大格。
不得不提的是,昨天的經驗讓我重新體會到人的腦子就是如此神奇,即便是再怎麼樣的忙,還是有很大的餘裕去煩惱很多瑣事。
關於母親可能會再婚的事情。
關於妹妹一直要我也出國的事情。
關於學姊昨天晚上所說的事情。
昨晚,她只花了大約三十五秒鐘的時間就把自己的「秘密」給全說了出來。
而我為了讚許她的言簡意賅,於是贈送了大約一分鐘又一百二十秒的沉默。
「………………………………………………」
我猜,沉默這種氣氛最好玩的地方就在於,它待得越久,就越容易賴著不走。
聽起來就像是我小的時候為了躲債跑來我家暫住的叔叔一家呢。
「所以,」覺得差不多該增加進度的我,開口趕走了沉默(這可比讓我叔叔離開容易多了,畢竟我不需要給它一大筆錢),「妳是魔物?」
即使我重複了她的話,卻依然無法把我腦中滿滿的問號移除。
「所謂的魔物……是某種譬喻法嗎?」我說,「比方說那種……小說開頭主角說自己殺了人,結果其實最後只是殺了懦弱的自己之類的。」
「不是譬喻?!顾f,「我是魔物。」
「……」
「魔物?!?/font>
「……」
「魔物?!?/font>
不知道如果我繼續保持著「……」的狀態,她會不會「魔物魔物魔物」說個不停呢?
「那妳有什麼證據嗎?」我說,「妳是魔物的證據?!?/font>
「……想不到你是會說這種話的人?!?/font>
什麼意思?是指我不在乎證據呢?還是說了什麼讓妳失望的話啊?
「你有自己是人的證據嗎?」
很好,現在遊戲進入了哲學上的問答時間。
「我是說像是變形啊、魔法啊,總之就是一般人類做不到的事情?!?/font>
「我是可以?!顾f,「但是不行讓你看到?!?/font>
「為什麼?」
「因為就是不行?!顾f,「不是根據我的意願,而是本質上無法實行。」
「就像擁有著隱形的能力,但是條件卻是在沒有別人看到時才可以發動的超能力者嗎?」
「差不多?!?/font>
「……學姊?!刮以囍刂谱约旱目跉猓缚梢哉垔呍诿魈煲郧靶藓米约簡??」
「我是有自我復原的能力?!顾f,「可是我又沒壞。」
「所以妳的意思是,有人看著魔法就會失效?」
「不會失效?!顾f,「但對人類而言,魔物是異常、未知、歪斜,不該被理解,不該被認知,不該被容許,所以除非觀測者本身也是同樣的立場,否則就無法獲得認識。」
後世歷史學家們將此刻這段談話稱之為「薛丁格的學姊」。
「我打個比方,」我說,「假設我請你施展魔物的能力來做到一些對普通人類而言幾乎是必死無疑的事情……像是陽臺跳下去好了--就跟我老爸一樣--那麼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我會到一樓。」她說,「根據物理法則?!?/font>
總覺得這句話好像有吐槽我是個笨蛋的感覺啊。
「但是會受傷甚至死亡嗎?」
「不會?!顾f,「不會?!?/font>
「那麼如果我請妳示範的話……」
「我會生還?!顾f,「但就像個奇蹟似的巧合,以結論而言?!?/font>
巧合。
意思就是有發生的機率。
但是正因為有其機率,所以一旦發生,也就只有認同。
就像是多年前不見的戒指在馬鈴薯的肚子裡頭被原主所發現,就像是失散的雙胞胎其實比鄰而居,就像同名同姓的人在同一個時間死亡--許多時候,真實世界的事情比小說更扯。當然,像是「主角在轉角處撞上的女生正好是青梅竹馬而且還轉入同班級」或者「自己身邊接連發生了嚴重的事件且都與世界名著有強烈的既視感」之類的情形都不在我進行比較的範圍之內。
「……學姊。」我決定掀開底牌,「妳知道我看到妳殺了人對吧?」
她先點點頭,「但那不是人。」
「那麼……也是魔物?」我說,「妳說我家對面的歐巴桑是魔物?」
「不?!顾f,「是神?!?/font>
神?歐巴桑?
怎麼覺得聽起來好像會是一本由B出版社重新出版時,會打著「這是在A出版社所舉辦比賽中得到了銅賞的得獎者之另一力作」為宣傳方式的小說???
「保險起見?!刮艺f,「同樣再次確認一下,你所謂的『神』,應該不是一種志向,或者是得到了某個東西--比方說附贈了死神當限定特典的黑色筆記本--後的人,在自我感覺異常良好之下產生的主觀想法吧?」
「不是。不是。」
「所以的確是神?」
「沒錯?!棺苑Q魔物的學姊說,「是神。」
幸好我不是一神信仰的追隨者。
否則我剛剛好像幾乎失去了一切。
至於以多神信仰的角度來說,我想只要她殺的不是聖誕老人就好了。
因為那個老頭子還欠了我十幾年的禮物。
這筆帳我希望自己親手解決(老頭子,洗乾淨脖子等著去陪吳鳳吧)。
「神跟魔物類似?!?/font>
學姊略帶貼心地替我遞上補充資料。
然後,她花了我不少K的記憶體來解釋神跟魔物的差異。但是坦白說,我每個字都懂,串在一起時卻全錯亂了。勉強可以歸類出的情報就只是:「神跟魔物概念類似卻走向不同」(這顯然只是剛剛那句前提的更新版)、「兩者處在敵對與忽視的模糊地帶」、「歐巴桑是主動攻擊學姊的,因為學姊妨礙他獵食人類」。
總之,真是段高明又詳細的設定呢。
合理解釋了自己的所有不合理行為,還順便藉著醜化被害者好讓人認同加害者呢--我想只要稍微舉一反三,就不難自行解釋還在房間裡頭求救的小孩存在了(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歐巴桑,也就是神的孩子,學姊囚禁祂們好替祂們戒除吃人的習慣)。
當然了,我也不能排除這才是真相的可能性。
只不過對我來說,真相其實並不重要。
「妳不問我相信不相信嗎?」我得承認自己還是有點好奇。
「不需要?!?/font>
「為什麼。」
「因為我相信你?!?/font>
相信我?相信我什麼?
是相信相信妳的我?還是相信相信我會相信妳?
以上的論述多了一個「相信」,若是試著找出來的人表示我跟你都很無聊。
言歸正傳。
「好吧?!刮姨ь^看了一下電視機上頭的掛鐘。
但這舉動似乎讓學姊以為我打算離去而拉住了我的袖子。
「怎麼了嗎?」我說。
「還有一件事情?!顾f,「我喜歡你?!?/font>
於是,如同大約兩千三百多字前所預告的(若是編輯沒有叫我刪減的話)。
學姊對我,
一清二楚、
不留餘地的--
告白了。
「謝謝?!刮艺f,「我也是。」
這就是結局。
?。裕龋拧。牛危?/font>
?。裕龋拧。疲桑?/font>
不知哪來的多餘的一群人圍著我們鼓掌說著恭喜。
存檔,結束。下一輪有隱藏武器跟新服裝(當然希望是學姊的)。
?。绻腋腔钤谕捁适卵e的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