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不了俗的在這樣寂靜的夜晚總該有些故事,例如隔壁傳出來的吵雜聲竟是如此迷茫,或是蟬眠了鳥倦了也尋不著哪一朵花香瀰漫,總而言之約束好的靜謐充滿這塊淡黑空間。當然房間裡一盞夜燈仍亮著,作為我清醒的證明,雖說當我睡著時它同樣亮著。
此刻我想起以往此時此刻友人述說的物語,日本的故事稱作物語,我把它解釋成事物所說的話語,不是嗎?彷彿每項事物的紀錄一般互相傳說,不知從何開始交流到最後我的耳裡,搔了搔耳朵,有點癢呢,這故事是否略甜了些?我抗議著。豈知原來對我而言略甜的故事戀語,在友人心中是酸澀的苦悶,是我失態我選擇致上歉意。
一片不平坦的山丘上有棵樹,樹下結了不少緣份,自那天起便成了村裡傳說的幸福場所,慕名而來的人數眾多,結果過多的期待連樹都受不了開始不健康。逐漸醜陋的幸福之樹慢慢被厭惡,隨著時光過去,其實根本沒有多久,這花了許多時光堆砌的幸福被詛咒了,美好事物若不細心栽培則輕易崩坍。
成了惡之樹。友人說村民是那麼說的。
它感到悲傷,只是能力稍稍不足卻開始被排斥,我只是突發失常而已啊!很快會恢復的!可它無聲的辯駁沒人聽見,村裡卻開始連署移植該樹。當這消息傳到以往的幸福樹現在的惡之樹耳裡時,毫無止境的哀怨湧上心頭,憤懣的表情在樹腰上浮腫成惡劣表情,偶然經過的村民嚇壞了。
然而這卻加深彼此的怨懟,仇恨逐漸疊起厚實,使幸福樹動了起來,到集會所聚集的村民面前,全無保留的指責他們。
「全是你們害的,你們這群自私的人類!」宛若眼角的部分流出汁液,表情仍舊猙獰。從本意與變化敘述一遍,像第三者說著他人的過錯不關它事,意在解釋所有,以及不該怪罪於它。
講到憤慨處,一隻仇視的火箭破空飛梭,直愣愣地插上粗幹蔓延燃燒。是誰?所有人都慌了,樹也慌了,張皇失措著拍打火苗。有人看見屋頂上有人,被抓下來質問責備。
「你們不是說要滅了它嗎?」是十歲小孩,眼神卻不像小孩。
當幸福樹發現小孩的神情後心灰意冷,此時身上的火花已經飛散,留下焦黑的傷痕。「算了。」它道出兩個字後緩緩離去,背影盡是失落且拋下訝異的村民。
友人便是當年的小孩,他說幸福樹走了以後少了景點,村子的發展一落千丈,誰也提不起精神,甚至有人開始辱罵幸福樹的離去。一傳十、十傳百,責難它已成風氣與習慣,於是村子沒落。
「那天後我其實就開始找它。」友人說。「灰心的並不是他,其實是我們自己。」他低頭搓揉著棉襖,現在的天氣有點涼略為取暖,這是他的理由,但我卻短褲短袖生怕會熱死。
「有天我找著了,但已來不及。」他瞪大雙眼說。「我再也沒看過如此和藹的面容,枝葉彷彿溫柔雙臂擁抱著面前的果實,就像此生最愛的孩子般慈愛。剎那間我流淚。」如同再臨現場,友人面對死去的它落下兩行清淚,不,該說是灌滿憂愁的釋放。頓了頓他繼續說著,說他把果實帶回家裡悉心照顧,就種在庭院的中央,指了指我面前方面,左邊數來第三棵的大樹,枝條繚繞像宴會般熱鬧,比起我們的淡然還多了些歡笑。
「好奇特的感覺,像微笑的小搗蛋。」我出聲。他卻搖了搖頭,說那是嘲諷他的無知與徒勞,過了多久也不會原諒他們的恥笑。它卻為他帶來幸福,他的家庭美滿,妻子清麗曼妙,孩兒乖巧可愛。像是調侃他、像說著:「想贖罪?門兒都沒有,我會讓你幸福,讓你懊悔到死,像我母親的遭遇!」安靜的神情亦掩飾不了我的震驚,友人卻苦笑搖著頭要我別多慮,這只是個故事。
夜深了,我向友人道別,離去前望向幸福樹的孩子一眼,它像是對我露出笑容但包含若有所思,然後奮力揮舞著枝葉像是喜悅,我認定是風大。
過了一年,友人的妻子生了個女孩,一大一小剛好是兄妹。親友們都為之祝賀,我行恭賀時卻瞧出他僅僅是假笑,像當初幸福樹從村裡離去的神情,我要已經什麼都不缺的他好好過日子,他點了點頭,這次的笑容是真的。回過頭發現幸福樹的孩子一動也不動,沒有情感沒有反應,怎麼了呢?我是這樣想的。
自那天後,友人來信說庭院裡左邊數來第三棵,也就是幸福樹的孩子枯死了。偶爾探望時發現,逐漸長大的友人女兒,她的笑容竟像當初在樹上看見的那樣天真靈動。可我從未向友人提起,那刻我才曉得,這是他們的幸福,不是誰給予或保佑,而是他們互相用心與光陰經營構築起來的幸福。
「努力那麼久,也算有點收獲吧?」在離去不遠站定望望遠方友人的居所,如此想著。至於幸福樹,則讓它成為故事吧,不過它現在應該也很幸福。「那我也該尋找下一個故事了,還是該說物語?管它是什麼哩。至少給我不少感觸,人啊,還是早點開竅好,別死板了。噢!可是別開錯竅啊……」我喃喃自語地拎起行囊走上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