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是這樣子嗎?」坐回我房間的床上,我不禁這樣問著眼前的三人,終於,又得回了這個身體的掌控權。
母親點點頭,在父親的懷裡找到依靠,「她從一出生就沒離開過病床……我可憐的羽裳……」說著說著,她不禁又哭了起來,而父親則輕拍著她的背,說:「不要哭了,我們以翔今天終於回來了,怎麼可以哭呢!」
「是呀,以翔回來了呢!」母親這才抬起頭,抹去臉上的淚痕,努力對我一笑,伸手抱住我,「你不知道這個家,沒有了你,我們是怎麼渡過的……不要再離開我們了,孩子……」
我只能反應似地回擁、給予溫暖,但自己靈魂深處,卻甚麼也感覺不到。
「我看以翔也累了,就讓冉翎陪陪他吧。」父親輕輕扶起母親,緩緩退出了房間、合上了門,頓時,房間只剩下我和──
「冉翎?」
我望著與我併肩坐著的女子,問。
她的臉上,是一絲欣喜,「你記得我了?」
我只是搖搖頭,「我知道的,只是名字。」
冉翎垂下臉,幽怨地一笑,「你真的甚麼都不記得了嗎?」她自言自語著,然後舉起了她的右手──無名指上,帶著一只銀戒。我一皺眉,只聽得她緩緩續道:
「在你出事之前,我們本來就要準備結婚的……結果你這樣一躺,就躺了一年──」她一頓,身子突然撲過來,緊緊摟住我的脖子,「好在你又回到了我身邊……我好怕你就這樣扔下我一輩子……不要再這樣子嚇我,好嗎?」
我低下頭,沉思著,但是如同搜尋著從不存在的記憶,結果當然是無獲。
「你真的記不起來任何你和我的過去?」看著我茫然的樣子,她不禁淚水滿眶地問。
「對不起。」我只能這樣說,撒謊,並不是我的天性。
如似不甘心,冉翎打開床邊的抽屜,翻出了一張相片,指著照片說:「我們就是在這裡拍的呀!這間房間、這張床,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印象?」
她又起身拉開面對著床側的衣櫃,展開了一面長鏡,然後又偎到我懷裡,指著相片,再指著鏡子裡相依偎的彼此,「這張照片,我們當時就是這樣子拍的呀!你不記得了嗎?」
看著照片,再望向鏡子,我產生了一種迷惑。輕輕拉開她的身子,我走到鏡子前,第一次能夠如此仔細地看著我的臉。我撫摸著臉上著每一個彎角曲線,然後,和手中的照片比對……
除了較照片上來得消瘦外,的確是一模一樣……
我腳退一步,卻不禁開始大笑:「我……是他……」
然後我指著鏡子,說:「可是,他卻不是我。」
冉翎一愣,身子猛地顫抖,粗魯地從我手裡將照片搶過,然後哭著奪門而出──
「對不起……」
我默默地講,坐回床角,只見窗外烈陽已偏西。發覺陽光的溫暖,我打開窗,讓涼風進來,卻在開窗的同時,隱隱聽見浪潮聲。
不自覺,我探出頭去,在一片樹林的遮蔽之後,依稀見著湖海在金光下燦爛,但是,那映在水面上的光,卻讓我想起了方才人兒臉上的淚水……
突然間,我好像聽見某個聲音在說話,在低喃我的名字。
我回過身,卻尋不著那個身影……但是卻突然有一股異常的力量,在湖海的那頭不停呼喚著我、盼我前去。頓時,這股衝動一起,我有點像是再度失去支配自己身體的權力,卻又像是兩個自己產生了共鳴,我深吸一口氣,伸手抓住彎落窗前的楓樹,就奮不顧身從窗口爬出,順著枝幹滑落後花園,然後,朝海的方向奔去。
穿梭於羊腸小徑間,樹與葉的蕭瑟呼嘯過耳;越往前行,那陣陣的浪潮聲就越是清晰。一出了林子,一片汪洋頓時展現於我眼前:由礁石所堆積起的堤防,像極一個臂彎,遠遠伸入海中心,而在堤防的末端,則隱約有個身形如剪影般,曝露在斜陽裡……
我隨即攀上了礁石,一步一步地走、一塊一塊地爬,就往那身影前去。當在我離他不過十幾公尺、卻還未能看清對方的人影時,他已先一步開口大笑:
「甚麼風把你吹來了呀,席凡?」
他彷彿是在對著我說話,然而並沒有回頭。
「席凡?」我一面唸著這名字,冥冥中,感覺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