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十五天了。
大偉快要可以──不,他已經可以確定。
確定他的家人們都被變成了怪物。
完完全全的怪物。
最初的徵兆是在十五天前──十五天前的那頓晚餐,那餐異常的豐盛,因為他的大哥剛結束了兩年的工作外派回到國內。
當大家圍在那張四人座的餐桌旁、大哥興高采烈地說著去美國的見聞之際,大偉卻突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蟷啞胩,多腡扣?」──是她母親說的,聽起來略帶疑問,但大偉卻怎麼也聽不出那句話的意思來。
「媽,你剛剛說什麼?」大偉說,但母親卻愣了一下,什麼也沒回答。
接著,他的妹妹,然後是爸爸,最後連哥哥都講了某句他無法理解的話。
「沙咖疋,督犖嘎?」
「馬加碼咭嘜倜?」
「諚嚜豥咘,闃蚣鑿?」
除了莫名奇妙外,大偉還有種──有種彷彿被人排擠般的感覺。
當下,他覺得自己幾乎快要吐了,顧不得自己碗裡那才咬了半口多一點的貢丸跟他才剛夾起來最愛的蛋餃,說了句「我累了」就衝回房間。
但事情並未結束。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大偉發現,他們說那種聽不懂的話的次數越來越多。
剛開始就只像是碎碎念──在他不注意時說個一兩句,又或者是在那些他沒參與的對話──接著,連在講電話、聊天時,他也開始聽到那些話了。
不僅如此,一個禮拜後,大偉發現自己家人連外觀都開始變了。
一開始只是表情──大偉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不一樣,彷彿陌生人。
接著是臉型,從嘴巴跟眼睛開始。然後身體也漸漸在改變,緩慢但卻從未停止的──改變。
或許是病毒。大偉猜想,或許是大哥從國外帶回來了某種病毒,是那病毒害的……那病毒潛伏在他身體裡──就像很多電影演的那樣──然後經由……空氣?不,如果是這樣我應該也會感染……除非我是免疫的?
那有多少人免疫呢?大偉繼續想,我爸被感染了,如果他這幾天有去上班……他當然會去上班了。還有我妹的學校……還有媽工作的餐廳……
大偉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他已經一連躲在房間裡好幾天了。
其間,父母親跟哥哥似乎都有來敲門,但他們往往前一句才關心地問「你怎麼了?」最後卻又是一句「帒扗痂钚匑鑿?」
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了。大偉邊想邊看著自己的房間。
那些他趁家人(是怪物,大偉提醒自己:是怪物)不注意偷偷拿的食物線在只剩下包裝袋滿溢在書桌旁的垃圾桶裡,門邊的角落放了好幾個兩公升的大寶特瓶,裡頭裝得都是尿──大偉都忍著直到家人入睡後才去大便。
這個世界應該還是有安全的角落才對。大偉心想,一定有,一定有跟我一樣免疫的人,我必須逃走才行!
大偉拿起了藏在床底下的金屬球棒,上頭貼著幾張骷顱頭跟死神、死亡重金屬風格的貼紙,那是他以前買來,本打算帶去學校防身用的,當然,最後下場是被老師給沒收了半年。
大偉記得自己當時還把這根球棒取名叫做「罪惡制裁者」。
這幾天來,他不只一次的把「罪惡制裁者」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但他這次下定決心了,終於,下定決心了!
必須這麼做才行!
他衝出房門──這瞬間他發現自己幾乎是閉起眼睛。不行!他逼自己睜開了雙眼。我得面對那些怪物!
他在樓梯轉角處見到了自己的大哥──曾經是大哥的怪物。
「旎妐畬覞礃鶆咯?」怪物說。大偉看到他的眼珠子幾乎突出了眼眶,嘴唇上翻露出了利牙,皮膚看起來就像蜥蜴的皮,但是卻起了很多有如滾盪巖漿的泡泡。指著他的手指更是令人作嘔!
怪物朝他走來。大偉知道牠打算要感染自己──甚至是吃了自己。
大偉一咬牙,握緊了「罪惡制裁者」,衝上前,一棒朝怪物的腦子劈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大偉一棒棒的打,一聲聲地在心裡道歉。對不起!我是不得已的!我不得已!對不起!
一聲尖叫傳來,大偉抬起頭,發現自己母親──現在也成了怪物──正在廁所門前發出難解的怒號。
牠在叫同夥來殺我!
大偉忍住淚水,揮手扔出球棒,怪物臉被擊中應聲道地。他趕緊上前,拾起球棒,又是一聲一聲的道歉。
不能怪我!大偉心想。是你們!因為你們都變成了怪物!
當那過去是她母親的怪物,如今成了一灘紅白色的肉泥後,大偉癱坐在地。
他知道自己該走了,該去找尋一個安全之地了。
但他就是覺得累,覺得動也不想動。
他呆了好半晌,空洞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前方。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恢復意識。
也才發現,自己坐在廁所的門口。
門開著,怪物的屍體其實就在走廊跟廁所門口的交接處,洗手檯前的鏡子映照著自己跟那灘怪物──
映照著一個怪物。
以及一位被怪物殺死的可憐女性。
她曾經有個完整的家庭:一個不英俊但溫柔的丈夫,一個今年剛上高中的女兒……
她也曾經有兩個兒子。
作者的話:這個短篇是在重看「我是傳奇」的電影特典時想到的──這個世界孕育出怪物,沒錯,或許是這樣。可是究竟誰才是怪物呢?就像是我們總喜歡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在他人身上,認為自己會想做的事情也是別人所想要做的……會曾幾何時,那個認定了別人就是壞人(怪物)的自己,其實也同樣是某些人眼裡的怪物呢?
PS:由於許多讀者都說像是沙耶之唄,所以作者從善如流,這篇就當成沙耶同人好了XD(能夠像那種優秀的作品,其實還蠻值得高興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