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你覺得呢?」
「呃……小姐?」
「嗯?」
「我看不懂……」
「啊?甚麼意思?」
「我沒學過英美文學……何況是古體詩……」
「對喔,你是兩百年前的日本人!」
「我不是人。」
「那句話已經不好笑了!但相較於『詩體』你反而對『屍體』比較內行吧?」
「小姐……您的笑話也不太好笑。」
「詩體──屍體──我覺得很好笑啊,至少我中文發音對了?」
「是這樣沒錯。」
「啊哈哈哈……」
「咳咳……」
哈哈,想不到煙雨會看不懂英文古體詩,那個樣子還真有夠鮮的!
其實也沒很難懂啊,只不過倒裝句一堆,用字明顯搭著韻腳,感覺不是很高明……原來奈洛活了那麼久,文學程度也不是很好啊?不過飽讀詩書、學富五車,出口成章的奈洛,我也真是無法想像──除了那個出口成「髒」以外。
中文字,有時還挺有趣的。
好了好了,笑也笑夠、鬧也鬧夠,該辦正經事了。
奈洛的短詩,和我當初一撇眼的感覺一樣,最後的兩句雖然親暱地稱呼著對方,想要輕描淡寫,卻藏不住詞字之間那股濃濃的指責與埋怨。她所埋怨的人,自然就是我夢裡的小莉莉絲,但是經歷了小莉莉絲部分的回憶與情感,她,又何嘗不無辜呢?
戀上了一個永遠戀不上的戀人,走不出母親的陰影。
這個,是奈洛所無從了解的,而Seven又是個習慣將心事獨自藏在心裡的人,所以當奈洛發現Seven所謂的「生日」竟是小莉莉絲的「忌日」時,她的心情,我想我也能夠體會。小莉莉絲的遭遇,奈洛無從得知,不然,也不會這樣埋怨她了吧?
我不禁想知道,Seven本身又作何感想呢?
他的痛,我能夠猜想,卻無法體會。
只知道他從來沒把「生日」當作生日來慶祝過,因為對他來說,「亞伯」從前那天起也和小莉莉絲一起死了,之後繼續存活遊走的,只不過是「亞伯」的影子:一個沒有意義的生命、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一個恰似「Seven」這個數字般,沒有意涵的名字。
想到這裡,我眼眶又泛紅,熾燙的淚珠只是掙扎著不肯滑落。
不過,Seven,你知道嗎?你這沒有意義的存在,卻賦予了我們存在的意義──像是奈洛、像是煙雨、像是……我。
就是因為有了你,我們才拼命地想去填補你這個名字的空虛。如果說「七」這個數字本身沒有意義,那七八九、五六七,或其它的數字放在一起,總可以說出個意義了吧?
我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和你,有所聯繫。
你,不會不知道吧?要不然,我當時也不會在你身上聞到那麼溫柔的氣味了,不是嗎?你和我們都一樣,過去的自己已經死了,但是現在的我們是活著的,你還是有一顆溫熱的心在你胸口裡跳動,也有我們的心為你而悸動。那,為什麼你要這麼孤獨地活著呢?
嗚,不行不行!這樣下去,我根本不能好好思考奈洛留下的最後謎題……
煙雨好心地遞來一張手巾,我抬起臉朝他望去,在煙雨了無生氣的臉上,找到Seven在他身上薰陶下的美麗畫印。
看,就連煙雨都沾染了你的溫柔,你還覺得自己的存在沒有意義、只是「吸血鬼以外的生命」嗎?
「小姐……是想起了大人嗎?」煙雨靜靜地問,眼神充滿憂心。
我將眼角的淚水給擦拭乾淨,卻忍不住破涕為笑,「不用擔心。我想,我猜到了謎底。」
是,我猜到了。
不過,不如說是我感受到了。
感受到,奈洛寫下這首短詩時,腦海中魂牽夢縈的問題。
也因為有這個問題,奈洛的最後兩句詞才會如此迫切地要為自己尋找一個解答。因為她不知道為什麼Seven捨棄了「亞伯」,而取了一個看似毫無意義的數字當名字,所以她無法接受,所以會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悄悄地喊他「亞伯」。取件人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據。
「為什麼是七?」──這就是盤旋在奈洛腦海裡的問題,那最後的謎底。
奈洛只能猜想、只能埋怨,說這個「七」應當是屬於小莉莉絲自己的七罪,卻為何要永遠成為「他」的傷悲與負擔──殊不知,其實答案根本沒有那麼複雜。
Seven不是會去想那麼複雜的事情的人,他只是很念舊。
我一面數著密碼欄位的總數,加上空格和最後的問號,剛好十個字元。
和我猜想的一樣。
「Why Seven?」
我逐字慢慢敲打,嘴角卻不禁微笑。
這是只有我才能夠回答的問題。
說是命運嗎,還是宿命?
有人說可變的叫命運,無可更變的叫宿命;我不知道這個說法是對或不對,但是我很確定,這一切的發生絕非偶然,是我,將命運之線拉回了起點,畫出這永遠糾結的恆圈。
在夢中,我回到了過去,進入了小莉莉絲的身體裡。但是,在我一切知覺被夢境中的小莉莉絲給同化之前,我,以現在的自己的自覺,而非夢中的小莉莉絲,對當時的他,喊出他現在的名字:「Seven」。
「Seven,那是甚麼怪名字?」
記得當時的「他」是這樣皺著眉問的。
但是,就是為什麼、為什麼會叫「Seven」。
系統接受了密碼,面對我們的牆往兩旁打開,裡面無數的軸輪和機械手臂輪轉,將一只金屬保險箱放到平面上,而保險箱打開的蓋子裡,靜靜沉睡著一個像是音樂盒的古老扁木盒。
木盒看來是由上好的紅檜木所打造,製作者在表面上細心地上過了許多層漆,保護盒子的顏色不會接觸到空氣而有所變質。木盒蓋子的邊緣雕工精細,四個角落各有一個纏繞著薔薇藤蔓的十字,蓋子上,則有一名長髮美人的浮雕,搭配著貝殼的銀膜,完美地將美人在月夜中飄揚的髮絲和身上的銀絲綢睡袍給呈獻了出來。
那個風韻、那個姿色,稱之為夜中最美的生物也毫不誇張──她,自然是奈洛。
美人圖下,壓著一排燙金的古樸文字,寫著:「給 亞伯」──
──奈洛果然很介意啊,私底下不管怎麼樣都要叫他亞伯,而不是小莉莉絲於他所留下的名字。當然,奈洛不會知道,那個名字和小莉莉絲其實沒有任何關係:給了他那個名字的,是我。
這點,或許就連他本人也不知道。
我細細撫摸著盒子,又不禁一笑:
一如我所言,他,只是一個很念舊的人。
§ § §
回憶的密碼終於解開,親愛的奈洛,
如果知道了答案,妳是否可以笑得開懷?
還有你呀,我心頭的最愛──
溫柔的笑容裡,仍懷藏著甚麼樣的悲哀?
能不能告訴我?
能不能,
讓我為你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