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個星期日的下午,我與一身疲憊進入了夢鄉,正打算大半天都要與床和被子來個好好纏綿的時候,品筠卻忽然匆匆的跑進來叫醒了我,我勉強睜開一點意識,而在聽她訴說方才回來所看到的景象時,我還以為自己其實還在夢中。
「志肯你看,命到底怎麼樣了?」品筠在我身旁相當擔憂的說著,十隻纖細的手指則緊緊嵌住我的肩膀。
我沒有回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只是愣愣的看著玻璃箱內動也不動,宛如被身外那一層不知如何產生的硬膜給包覆住的命,我吞了口口水,最後也只能不確定的問向身旁的品筠:「要不要,請獸醫來看看?」
請獸醫……那究竟該請什麼來?醫治魚的?還是蜥蜴的?我現在什麼都不懂了……而且說實在,這也不是此時的我心裡最為難的事。
「不行!」聽到我這麼說,品筠的反應是意料之中的大,她激動的推開了我,並兩腳一彎的跪到了玻璃箱的前面,她伸手抱住箱子,甚至直接把一邊的臉貼給到了那透明的玻璃面上,且像是在囈語一般,重複而又輕輕的說:「不要,不要看醫生……不要,不行!」
這一切的反應,其實都是可想而知的……自從那天從醫院接受診斷回來後,品筠就變得非常害怕醫院跟醫生了。
我在一旁傻傻的看著品筠的身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混亂到糾結不堪的思緒在我腦中激烈碰撞著,在一陣刺痛之中,只能隱隱約約排列出一個問句。
「貓……」我喃喃自語著問道:「這一切,該怎麼結尾?」
※
之後的日子,品筠幾乎是只要一有空,就會搬張椅子坐在玻璃箱的前面,看著那被硬殼覆蓋,已經看不出原本細長形狀的命,並像是照顧嬰兒一般的不停向牠說話,此時她的眼神已不再是擔憂,而是超乎先前的憐愛。
我每天每天看著這個樣子的品筠,最後的選擇是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默默的轉身,然後走回我的書房裡。
1.餵食的食物要小心挑選;2.餵食切勿過量;3.小心不要被咬到……
果然沒有呢……遇到這種情況的方法……我看著貓給我的一張記了些重點的紙條,深深的嘆了口氣,原本在想至少能知道牠會變成怎樣的話,那樣也就好了……
隨手打開的電視,此時正撥著我過去曾經看過的節目,是一個有關古代生物的專題。我抬起頭,剛好看到一隻披了盔甲的爬行動物爬上了陸地,心中頓時產生一種奇怪的聯想……命牠……該不會也在進化吧?
我咬著紙緣思考著,面對著個超乎世間常理的想法,不知為何……很有說服力。
然而就在這麼思考著的當天晚上,我卻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夢中,我站在一個陰冷晦暗見不著邊的空間裡,四周空氣濃濁的令人做噁,隱約的,耳中似乎還可以聽到某種東西破裂的聲音。我在空間裡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見到了一個角落,是由兩面白色的牆與一塊殘缺的屋頂組成的,看起來令人感到相當的不舒服,而在那個地方,似乎還可以看到些與黑暗不一樣的什麼。
藉由從角落的位置所傳來的微弱光線,我向著那個地方小心翼翼的又靠近了一點,在那裡,我見到了一個不知是什麼的蒼白色物品,它裂開了,碎片散落了一地,以形狀來看的話,感覺似乎有點像是蛋的碎片。許多散放著汙濁異味,夾雜著些微血色的液體從那碎片的中央擴散了開來,又黏又滑的,還帶有些比肌膚稍微熱些的溫度,我無處可避,只能任由那液體浸了我整腳的腳掌,而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沒有穿鞋子。
往更深處看過去,角落的盡頭好像有某種物體在蠕動著,於是我在好奇心與一種莫名的意志驅使下,便向前又跨出了一步。
錯愕中,只見一隻全身泡滿異色黏液,皺巴巴的擠成一團,長有著濃密暗色毛髮的詭異生物正蜷曲著身子窩在那裡,大概是發現了我的存在,在我目不轉睛的直注視著牠的時候,牠也跟著回過了頭,並用一雙絕非是這世間中任何生物的血紅色瞳孔注視著我,我看著牠,內心頓時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在瞬間包覆過來的黑暗當中,我兩腿一軟,同時也不可抗拒的叫了出來。
「怎麼了?志肯,你做惡夢了嗎?」就在我周身都已被害怕的意志佔據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充滿擔心,散發出溫柔光芒的聲音,緩緩的流入了我的心中。
我睜開眼睛,看到一旁的品筠臉色有些被嚇到的看著我,她將細緻的手掌放到我的額頭上,冰冷的貼觸感,讓我驚覺自己原來流了這麼多的汗。我伸手將品筠摟入懷中,感受著她柔軟的肌膚,讓我覺得自己好像稍微有溫暖了點。
「害怕的話,你可以跟命說話看看喔!自從命來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做過惡夢了。」品筠把臉埋進我的胸口,像是安撫受傷的孩子一樣,她輕輕的說。
聞言,我卻想起方才夢中所看到的景象,頓時一陣雞皮疙瘩爬上了背部,就像是有群飢餓的白蟻,正不斷一口一口的啃食著我的理智。
※
一天清早,品筠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從她口中,我得知那繭終於開始裂開了。
客廳之中,我和品筠並肩站著,四隻張得發酸的眼睛,無聲的看著玻璃箱內呈長條型被包裹住的的命,那顆灰白色的繭,此時上頭已裂開了一個小小的痕,像是沾上蜘蛛網一般。品筠側頭靠著我的肩膀,兩臂緊緊抱住我的右手,每當那繭稍微給它動個一下,她的手便會摟的更緊一點,我低頭看了一眼品筠那既是擔憂又是期待的目光,接著便把臉又移回到了裂開中的白繭身上,放在口袋中的五隻手指不安的動了動,關節因死命的握著刀把而有些僵硬。
喀!在一聲幾不可聞的脆響後,那蜘蛛網般的裂痕便瞬間擴大了。
從綻開的破洞中,一隻白色長滿軟毛的莫名生物探著頭爬了出來,牠長長的尾巴已經不見了,兩肩並有些微的突起,四隻腳不生爪子,長的有些像是沒有耳朵的大頭老鼠一樣,不只不讓人感到絲毫畏懼,無法否認的,是牠剛張開眼時那呆呆的模樣甚至還有些討人喜歡。
「好可愛喔!」品筠喊著立刻放開抓著我的手,三步併兩步的衝到了玻璃箱的前面,也不顧我的阻止,她手伸到裡頭就抱出了那隻小狗大的毛球,身上還沾上許多自破繭中所流出的黏黏滑滑半透明的液體。
眼看那隻動物的模樣似乎並不危險,我握著刀把的手這才放鬆了下來。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吧……我想著,不由得鬆了口氣。
下午我打著貓咪打來的電話,想問看看這到底怎麼回事,卻發現完全打不通,與上次我上我循線打過去時的情況完全一樣……正深感奇怪的時候,耳中竟然傳入品筠小小的叫聲,心理仍存有某種不安的我趕緊大步衝進廚房,只見品筠一手拿著刀子,另一手則舉了起來,而已梳洗好並整理乾淨的命就坐在一旁的洗手臺上,張著粉紅色圓滾滾的大眼睛直看著她。
「志肯?抱歉,嚇到你了是嗎!只是不小心被劃傷而已,別擔心,沒什麼!」品筠說著回過頭,臉上帶著柔和的微笑,然而左手的食指上卻沾滿了豔紅色的鮮血,我心疼的端起她的手掌,半是提議半是強迫的要求換我來代替她做今天的晚飯,而她想了想,最後也終於是答應了。
「那就交給你囉!」她微笑著,回頭時正好看到命正低著頭,以那粉紅色櫻花瓣般小小的舌頭舔食著剛切到一半的菜葉上品筠所滴下的幾滴血水……品筠凝視了一下,竟將沾滿血的手指伸給了牠。
「聽說動物的口水很能治療傷口呢!」看著命快速的舔著自己的手指,品筠回過頭,向我開玩笑的笑著說道。
※
晚上洗完澡,我見品筠抱著像貓般蜷曲成一團的命進了臥房,牠嘴上叼著一隻剛才在浴室裡抓到的小壁虎,一條尾巴還在外頭晃阿晃的。
「牠會刷牙嗎?」我遲疑的看著命嘴上露出的尾巴問道,品筠聽了便笑了出來。
看著在兩人之間睡成一塊毛球的命,再次令我覺得自己一定是多慮了,牠的模樣雖然很特別,卻是相當的惹人憐愛。而正當我手摸了摸牠柔軟的面頰並正準備要睡覺的時候,指尖卻突然有種癢癢的感覺,我睜開眼睛,才見到原來是命牠不知何時張嘴含住了我的手指,牠閉著眼睛,看來的確是睡著了,看到這副模樣,我與品筠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
外形成為了哺乳動物的命,終於也不需要再住在玻璃箱裡了,那個曾經與牠一同經歷三次變化的箱子,現在已經整理乾淨,收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而命,則是讓牠很自由的到處亂跑,因為小小的不大明顯,加上還不習慣,有幾次還差點被我們踩到,也使我們度過了一段從未有過,提心吊膽,卻又十分有趣的日子。
命牠喜歡吃肉食,而大概是小時候教養的緣故,只要餓的時候一下子沒餵牠,不久就可以在屋裡的某個角落發現昆蟲或一些小型生物的殘骸。命現在的獵食技巧已經變得十分厲害,也因此使我得知原來家中還有這麼多的蟑螂。
「我看就算同樣是被野放,命也能活得比我們都還要好呢!」我嘗試打趣的對品筠這麼說,雖然這有十之八九成的確是我內心真正想說的話。
這樣的日子,感覺就像是領養了一隻憑空冒出來的寵物,雖然其中又有些不同,不過由牠帶來的喜悅以及驚奇,我想應該是差不多的。
※
然而某一天的早上,我卻被一聲來自身旁的尖叫給嚇了起來。
「怎麼了……」我疑惑的揉了揉眼睛,而當正在四周游離著的視線好不容易又回來的時候,胸口卻頓時被打入一個震撼。
只見在我的身旁,命緊緊的縮著身子,原本就弓起的背此時竟向外凸出到裂了開來,牠閉著眼睛,不斷微弱的晃動著,看來好像十分痛苦,而正好面對著牠的背部的品筠更是面無血色,看她的模樣幾乎是要暈了過去。
「怎麼回事?」我吞了口口水,腦中竟意外想起了前天所做的夢。
難道那繭內還有其他的東西嗎!
我驚疑的想著,伸出手指不安的碰了碰命的身體,但就在兩相碰觸的剎那間,牠的背部便忽然產生了激烈的鼓動,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頭竄動一般,品筠看了,反應便一個仰頭向後就直接是昏倒了下去,而昏倒的同時,兩塊沾滿鮮血的物體也霎時從那背部的裂縫處冒了出來,隨之出現的,是個與像坨毛球般的命截然不同的生物,我看著那東西逐漸睜起的亮紅色眼睛,目光也跟著擴大了。
※
「命……」品筠醒來之後,她看著床上早已經乾枯的點點褐色斑駁的血跡,第一聲喊的就是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