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我坐在離露天攝影棚不遠的一張長椅上,他正朝我遞來一隻冰淇淋,「來,艾莉絲,這邊的冰淇淋很好吃喔。」
他在我的身邊大方地坐下,而我的心頭小鹿亂撞,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手裡拿著他買給我的冰淇淋。我盯著它老半天,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懂得,還是不捨得吃掉……
「怎麼了?要融化了喔!」
融化?他是在說我嗎?是我的妝終於化了嗎?怎麼會好死不死在這種時候化呀!
我趕緊從小包包裡掏出奈洛給的鏡子,慌張的眼神在鏡子裡上下亂竄。
這次,倒是他愣了一愣,然後伸手按下鏡子,輕輕地在我額頭上一戳。
「小可愛,是冰淇淋啦!」
「喔!」
我如釋重擔地呼出一口氣,看著手裡的冰淇淋,心裡卻在想他一定覺得我很笨……但這是為什麼呢?好歹我也是年歲近百的高貴血族、萬人擁護的夜公主,甚麼樣的大場面我沒見過、甚麼樣的紳士侯爵沒碰過,拜倒在我石柳裙下的美男子更不計其數,為什麼心裡會如此在意一個人?
這根本就和情竇初開的人類少女沒兩樣嘛──
??!
人類……
原來如此嗎?
第一次,我有點討厭心跳的感覺。
嘟起嘴,我賭氣地大咬一口冰淇淋……好冰!
「啊……痛痛痛……」
我由不得輕聲一叫,腦勺傳來的這股疼痛又是怎麼回事?繼心臟之後,我的腦袋也出問題了嗎?這個「情」字對人類而言,真是百害而無一利的東西啊!
見到我的樣子,他不禁笑了出來,然後用那張溫暖的手掌輕輕撫摸著我的頭,說:「冰淇淋吃太快會頭痛喔!」
現在才講會不會太慢了?。∥已垩e釀著淚水朝他斜眼一瞪,有種想把冰淇淋砸在他臉上的衝動,但是,從他身後傳來的陣陣閃光卻引開了我的注意。我伸長脖子,稍為定睛一看,發現奈洛正在那裡搔首弄姿;她舉手投足都散發著無比的自信,嘴角那抹豔麗的笑容更從不掉色。十幾個鏡頭下來,她依然神色泰然,果然是天生的明星……
我皺起眉,看著手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卻想起她遞來的粉紅檸檬茶。
「不要看奈洛那樣,她,也是吃了很多苦的。」Seven望著遠方奈洛的身影,淡淡地說。眼神有點感懷,但我卻解讀不出感懷著甚麼,只聽得他續道:「當初的奈洛其實很像妳,是眾人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是麻雀恨不得飛上枝頭變成的鳳凰。無論是以家世還是個性來看,她都是公主中的公主、大小姐中的大小姐……」
我眨著眼仔細地聽著他說,一來,我很好奇奈洛成為奈洛之前是甚麼樣的一個人,二來,我也好奇奈洛和他之間的羈絆究竟是甚麼……
「但是……我卻將那一切從她身邊奪走。」
我一愣,這個故事,好像突然拐了個彎。
「所以,她恨我。由靈魂深處,恨透了我。但是這股強大的恨意卻給了她支柱,讓她勇敢爬起,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力量,走到現在這裡?!筍even再次對我溫柔地笑,但是那個笑容卻藏盡了悲涼,看得我的心也不禁為他而感傷。然後,他望住我,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問:「妳呢……妳會不會也恨我?」
我低頭沉默。
要說不恨,是騙人的吧。
雖然他給了我新生,但是奪走我的一切也是事實,在這兩者之間,我並沒有選擇的餘地,但是我對他的恨也僅此而已:只是恨他沒有給我相應的尊重,而不是恨他所奪走的。我和奈洛,或許這點上不同,但是……
我再次望向奈洛的身影,想起她和我講的話,還有她無奈的微笑,然後想起那天,她在窗邊從早上坐到半夜,眼裡只有寂寞和憂傷兩種神色,我覺得──
「我覺得……她不是只有恨而已。」我說。
「甚麼意思?」
「恨,確實是很大的力量,但是恨只能讓人沉淪,不會讓人發光發亮。」
「是這樣的啊?」
「沒錯,就是這樣!」
「對了,艾莉絲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喔!不會是想叉開話題吧?」
唔……他這人還挺機靈的嘛……
一回頭,我沒好氣地在他胸口用力一戳,大聲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
「你……為什麼要把我……」我臉一紅、語一塞,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因為,我聽到了妳的願望?!?/font>
啊,甚麼?
Seven仰頭望著天上的太陽,對我很溫柔地一笑:
「我聽到妳的心在說:我渴望陽光?!?/font>
我的雙眼,突然熱淚盈眶。
唔,不能哭、不能哭,妳可是個年歲近百的血族皇室啊!
我一抹淚,狠狠地踹他一腳,「騙人!那是我當時自己說的吧!」
「唉呀呀,妳還真記仇??!」他呵呵大笑。
然後,身後傳來奈洛的呼喚:「艾莉絲,該妳拍照囉!」
「是!」我大聲地回,心裡決定也要和奈洛一樣堅強。
我帶著笑容,即刻往奈洛的方向奔去,然而沒踏出幾步,卻發覺自己差點忘了一件事!我一佇足,轉身朝Seven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卻由衷地說:
「我不恨你,真的!」
§ § §
妳真的不會恨我……嗎?
艾莉絲……妳現在不會,總有一天會的。
因為那是屬於我自己的詛咒、我的報應、我的自作自受。
但是我後悔嗎?
不。
因為這一切,讓我再次遇見了妳。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