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加班加得很晚,不過總算是拉到八張訂單了……」
就算是星期六與星期日,爸爸照樣要加班到晚上八、九點的時間才會回到家裡。
弟弟在外面跟爸爸說話的聲音我也裝作充耳不聞,繼續看著抄在那本用了好久的
房屋契約書封底的資料。白白地離開現場沒有意思,就算想要低調行事也不代表
什麼事情都不做,所以至少要裝得像一個路過想要詢問事件經過的普通高中女生
的樣子。現在總算是把所有的事全部搞清楚了,下次我絕對不想再淌這種無聊的
渾水。
事情加起來總共有十二件左右,裡頭還包括了幾件因為和普通意外差不多而沒有
被我注意到的事情,大概就像在房間裡面燒炭自殺那樣雖然嚴重卻不會特別地引
起太大的注意的事。有的時候就算走上絕路也沒辦法引起不相干人的注意,該說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那麼殘酷的嗎。
看起來還算普通的死亡事件有五件,至於跟著這五件事件一起在過去短短六週內
一起發生的七起都是怪異死亡事件。在新聞上的話題性高得連我不刻意去提也人
盡皆知。不是全身骨骼斷裂的跳樓者就是像我見到那種被兩輛車夾擊而死的可憐
蟲。事件發生的地點全部都在這一帶的地區,雖然不是近到隔一條巷子就死一個
人的程度,但是可以說是相當地密集地聚集在同一個區域之中。時間則不規則地
分佈在六週的各處,不過其中幾起可是在短短幾天之內就連續發生好幾次了。
死因與死者身份完全沒有關聯,就算想要推出其中的共通點也無從推起。
就算無法從其中找到共通點或是得知對方把事件佈置得如意外現場一般,如我以
前所推論,這毫無疑問地和連續殺人是一樣的事。不管手相男是用催眠還是脅迫
的方式做到,警察聽到我說出能證明手相男嫌疑的對話時就應該開始對那個男人
展開調查才對。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可以在我不要露臉的狀況下讓那個恐怖的手相
男被逮捕,我也可以省下不少時間與力氣。我不是說過自己根本就不想當什麼線
民嗎?逼得我不得不出來處理掉這件麻煩的事,說實話我心裡不爽得很。
我把那本房屋契約書蓋上的同時,弟弟也來到我門口敲門。以前他總是連門都不
敲就直接跑進來,一直到我叫他進門前如果不敲門就要揍他一拳他才乖乖遵守規
矩。
「妳的同學打電話來要找妳。」
把電話子機放到我的桌上以後,弟弟馬上退出房間。我一拿起電話,淑如的聲音
隨即叫了我的名字。
「喂,怎麼了啊?」
我裝出輕鬆的聲音向她問道。我聽得出話筒另一邊的淑如聲音跟平常比起來有些
不同,平常那種輕鬆的感覺不見了,就像上次她的學生證掉在路上然後打電話著
急地跑來找我幫忙那樣。
「住在我隔壁的大哥過世了。」
一開口,淑如聲音低沉地說出讓人震驚的話。
「那位大哥住在我家隔壁很久了……昨天晚上出去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麼人襲
擊,身上被砍了好多刀。」
淑如的話斷斷續續地持續著。
「現在他的遺體已經送到殯儀館……然後心情超糟的。」
那位在公園全身被砍成那種樣子的仁兄是淑如的鄰居嗎!我根本沒有想到那種
可能性,而且這件事突如其來,也讓我不知道到底該安慰她還是告訴她關於自己
見到那位鄰居的屍體的事。
「……請節哀。」
我後悔上國文課的時候不該打瞌睡,不然這時候早就可以擠出更多的話來安慰她
了。中間我們兩人沉默了一會,淑如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我也不曉得該如何把這
個話題接下去。
「聽過『手相男』的傳聞嗎?」
淑如又突然說出對我來說相當敏感的關鍵字。
「網路上不是有人說有個很奇怪的人會替路人看手相,被那個人看完手相的人就
會死的事嗎?最近這附近會有那麼多人死掉,都是那個人害的……」
「妳想做什麼?」
心裡開始變得緊張的我忍不住問道。
「要是那個手相男不是騙人的故事,而是真的事情的話……」
我的牙齒緊咬著嘴脣,繼續聽她說下去。
「到底要怎麼辦會比較好?現在警察也什麼線索都找不到,下次如果再發生這種
事的話……是不是真的沒有人可以阻止這些事情了?」
「那種事如果警察也找不到人的話,那我們不也什麼都做不到?」我靠在書桌邊
抓著話筒說道:「啊……嘿嘿,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會比較好耶。」
淑如也認定我是個普通人,自然沒有再多加追問。對話在幾句簡單的安慰中結束
了,我把電話子機放在桌上,在腦中想著所有可能想得到說服我自己不要對這件
事插手的理由,包括我已經跟那位變成契約者的警察說了不少話的事。是啊,那
種事情本身就是該交給警方去處理的事,要是太高調地自己跑去越俎代庖的話我
只會惹上更多不必要的麻煩與注目,說不定我有辦法讓人進行「一次契約」這種
本領的事也都跟著曝光,那從小學隱瞞到現在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不是常常有那種在路上明明看到老婆婆被搶匪搶走皮包,結果連一個路人也沒有
出手幫忙的事情嗎?雖然有些人很冷漠是事實,不過就算出手也會跟著被搶匪毆
打的路人們,我就不信會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隨便出手,接著他們在猶豫不決的
期間下就不知不覺讓搶走皮包的搶匪揚長而去。有的時候我沒辦法怪罪他們,因
為他們是沒有任何力量的人,沒有任何力量的人就算出手也不見得會有任何效
用,他們能做的頂多也就只是背著搶匪偷偷地打電話到警察局去。
裝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高中女生很困難。除了努力地壓抑自己想要用契約的本領
控制別人的欲望外,就連讓對方變成契約者後的內容也要再三考慮,就算碰上真
正緊急的狀況也同樣不例外。
為了可以過著不受人注目的生活,我就算在這種情況下也努力了很久。再說警察
會不會抓到那個手相男也都是還不知道的事情,我再等一會兒再出手吧。
「啊、糟糕!」
爸爸的聲音這時候從客廳傳來。
「我把客戶訂單的資料夾忘在便利商店裡面了……糟糕糟糕,我馬上就回來!」
我走出房間,爸爸已經匆匆穿好皮鞋然後衝出家門。我看到他喝到一半的茶杯還
放在桌上,忍不住小聲嘆氣。
「叫爸爸把工作辭掉不是很好嗎?」
我自言自語地說著,走到冰箱邊把還沒喝完的果汁喝掉後再回到房間。
照理說,如果只是出去拿一份緊急文件的話,爸爸應該不可能會拖了將近二十分
鐘還不回來。如果文件夾被店員丟掉了那另當別論,不過這種事的機率太低了。
當時間已經過了三十分鐘的時候,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安。寫到一半的作業簿攤在
桌上卻不想動,弟弟好像也感到受那種不安的感覺,在房間裡面發出不耐煩地敲
桌子的聲音。
門口的電鈴響了。當媽媽出去應門的時候,我就有不安的感覺。
「剛才嗎……是、在哪裡?……」
媽媽對著門口的人說了幾句話後,臉色凝重地關上門,走回客廳之中。
「叫弟弟一起過來,快點。」媽媽的語氣很倉促,「爸爸被人送到醫院了。」
地點是離家有好幾區那麼遠的市立醫院。我們三個人從計程車上慌張地跑進醫院
的服務臺,接著直奔爸爸被送去的病房。一進門就看到爸爸躺在床上,他的手上
還抓著客戶的資料夾不放。雖然知道他有過度操勞的可能,但是卻沒有想到竟然
會在這種時候發生這種最糟的狀況。
「很嚴重的器官衰竭……」看起來像主治醫生的男子走上前來說明:「初步研判
是過度勞動造成的癥狀,現在已經暫時讓病患休息……」
媽媽跟眼前的醫生談了非常長的一段時間。概括來說,爸爸因為長期勞動而休息
不足,結果在剛才離開便利商店的時候突然在門口昏倒,被嚇得不知所措的店員
連忙叫了救護車把爸爸送到這裡來。看到爸爸插著呼吸管的樣子,短期內肯定已
經沒辦法回到以前工作時的樣子了。
我低著頭盯著地磚隙縫。簡直就像在整人節目裡面被整了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
藝人一樣,就算看到爸爸倒在病床上還是沒辦法相信這件事的發生。
「以後要怎麼辦,姐?」
瞄一眼就知道跟我一樣不安的弟弟問道。
「這種事我哪知道。」
我走到走廊的窗戶邊看著外面的風景。另一輛救護車現在正好停在急診室出口
處,從車上正好抬下一個像折壞的傀儡般全身異常骨折的傷患進去。
「照顧爸爸的錢還有我們自己生活的錢根本不夠,要是沒有錢的話連學校都要休
學了。」
最糟的狀況或許不只如此,剛才無意聽到醫生關於病情的事,雖然不至於過勞
死,不過情況如果嚴重的話,大概要花個好幾年時間才有辦法完全康復吧。
說到錢,爸爸上班的那間公司好像一直故意沒有把加班費還有該付的錢全部付出
來嘛。連續加班加了那麼久,把該付的錢付一付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嗎。
我咬著牙,這種事除非我們自己出來處理的話,根本就不會有人想要幫我們解決
這件事。沒有能力的人都已經自身難保,怎麼可能還會來幫忙什麼呢。
所以,我要自己先開始自救,然後再做接下來的部分。
我照著爸爸帶在身上的資料找到了他平時工作的公司地址。雖然今天是星期一,
反正家裡現在變成這種樣子,要回去繼續上學大概也沒辦法。我確定媽媽或是任
何認識我的人都不在這裡,很放心地直接走進去。
「讓我見你們老闆。」一走進辦公室裡面,我看了爸爸平時工作的座位一眼,然
後對著擋在我面前的員工說道:「我要跟你們老闆講契約的事。」
「等一下,麻煩妳先在外面稍待一會好嗎?」一身灰西裝的男子態度強硬:「還
有請先說明妳剛才說的『契約』又是什麼……」
男子的腿像是軟了一下似地退後幾步,契約者順利誕生。我平靜地說道:「別擋
著我的路,快帶我去你們老闆!!」
其他人全部訝異地看著那名灰西裝職員像溫順的導盲犬般,帶著我直接朝著門上
寫著「會議室」的門走去。我儘量不露出任性女孩的態度低著頭跟著走在他身後,
在他敲敲會議室的門然後進去講了幾句話後,然後讓我進去。
「啊、下次如果有類似的生意的話,請記得再過來,我們還會再準備更多更好的
方案、謝謝你們!」
身上穿著像暴發戶般毫無品味的領帶西裝的男子朝兩名談公事的年輕男性道別
之後,再次坐了下來。一般來說董事長要會見客人不是應該在董事長室之類的地
方嗎?為什麼會在會議室會面呢?
「妳是什麼人?」把略為肥胖的身軀靠上辦公椅,身為整間公司領導人的中年男
子用不耐煩的眼神瞄了我一眼:「然後找我有什麼事?」
「把我爸逼到沒辦法來上班的人就是你吧。」
我毫不在乎地對著眼前的董事大叫道。
「每天讓他加班到晚上才回來,還用那種什麼爛得要命的『責任制』不給薪水,
現在他病倒了,你也好歹給我們家一個交代吧。」
「交代?我需要什麼交代?」董事理直氣壯地大聲說道:「你爸自己的工作能力
不足,責任的工作沒做完就沒錢可以拿,理所當然吧!」
「丟了那麼多的工作,總該給加班費吧?」
「真是的、聽不懂啊?工作沒做完的話連一毛錢都別想拿!在公司工作本來就該
替自己的工作負責任,能力足夠的人會需要加班到病倒嗎?」
已經沒辦法跟這個人講道理了。要是把這段話錄音下來有辦法拿到法院去控告
嗎?罰個幾萬元對這種在員工身上壓榨了不知道多少錢的企業根本不痛不癢,我
才不相信這種事能起什麼用咧。
「我才沒聽說過我爸當初進公司的契約裡面有說過這種話喔。」我在話中灑下讓
對方上鉤的餌:「再不給加班費的話,我就要在這裡抗議!」
「再鬧的話我就叫人請妳出去!分配的工作沒做完就沒有薪水,這是這間公司的
規定,員工的『契約』裡也這樣寫……」
董事的腦袋無預警地朝著後方仰倒了一下。
「把你欠我爸的加班費總共九萬八千元,外加應該要付出的醫療費二十萬元,連
本帶利地還給我們家!」
我用盡全身力氣對著把爸爸害得全身器官衰竭的董事吼道。如果不是這傢伙弄的
這種沒有道理的制度,狀況絕對不會變得這麼惡劣。
「還有……把錢還回來之後,你也跟我一起去外面幹架。」
我補上一句話。
吃完晚餐的便當以後,我從堤防上的長椅站了起來。周圍已經聚集了數十人左右
的人數,除了那個壓榨員工的老闆,還有剛剛在堤防上正準備幹架的兩群年輕
人。花了一番功夫總算讓他們全部都變成契約者了。但是以那個對決對象的實力
來看,光是這樣子的人數肯定還不夠。看來只好再進行更大的契約發動。
『關於手機優惠方案,在我們服務「契約」裡有提到這點……』
『這種時候就別準備這種保險「契約」了啦!』
『房屋「契約」書?』
不論是有意或是無意,在我面前說出「契約」這個詞的人全部都聚集過來。現在
跟著我一起前行的人總共有三十幾人,如果是這樣子的數量的話除了很引人注目
以外大概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了。
只要稍微整理一下這幾次事件地點發生的位置,接著在這一區的地圖上進行標
示,就會發現這些意外的事發地點都圍繞在一個地點。
那就是尚未施工完畢的大樓建築工地。
「出來呀,手相男。」
我走在工地沒有收拾的水泥袋與鋼筋的空隙之間,對著眼前看不到一絲光線的空
間大喊道。
「從這裡當中心,然後到處去把外面的人一個一個地幹掉……我懶得問你的動機
了。在這裡的話,就快點給我出來!」
鷹架的上方,一團黑影像暈開的墨汁般悄悄地出現在稍顯光亮的夜空中。翻著書
頁的聲音在空中像戴上耳機般能清楚地聽到,幾近病態的慘白面孔,再次出現在
我的面前。
成為契約者的人從工地的四面八方包圍起來。要求相當簡單,那就是在發現手相
男的同時,照著我的命令把他抓起來。有可能的話,說不定還要再來個圍爐。
手相男看著手中拿著球棒與鐵撬等武器的不良少年契約者們,臉上露出幾近陰森
而不舒服的笑容。
「今天我就是來找你幹架的啊。」
我把頭髮用橡皮筋綁了起來,然後發出連我自己都覺得變態的笑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