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目睹那一幕的事,我自然沒有告訴任何人。當然我也沒有告訴任何人的必
要,警察都知道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我可不想高調地當什麼目擊證人在學校裡
整天被人圍著質問啊。普通人就該有普通人應對的方式,再說我想知道什麼事的
話,隨時都能得到我想要的資訊。與其插手管警察的事務,如今我只考慮著父親
的工作狀況與自己下一場考試的狀況。
這天爸爸同樣到了晚上十點左右才回到家。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越來越深,就算
到了月底也沒有好轉。在我端著今天切好的水果走到客廳時,正好聽見爸爸與媽
媽討論著今天領薪水的事。
「……這個月還是沒拿到加班費嗎?」
「因為還是沒辦法拉到那麼多訂單啊……」爸爸的笑聲從客廳那邊傳來:「所以
這個月老闆還是不能發加班費下來呢。」
「這什麼公司啊,你都已經晚上加班超過一個月了,為什麼還是只能拿三萬多元
的薪水啊?」
「每個人都這樣子,沒辦法……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公司有責任制,分配的工作
量沒做完的話就沒辦法了呢。」
薪水袋就放在桌上,顯然不管晚上再多努力拉多少訂單,裡頭連一毛錢的加班費
也沒有。一想到爸爸在公司面前竟然軟弱得連向公司追討至少五萬元的加班費的
區區小事都不敢,我實在沒辦法吞下這口氣。
「妳看,爸爸今天領薪水了!」爸爸頭上的頭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壓力過大,看
起來又掉了一撮頭髮:「雖然最近一直加班……不過爸爸只要把上個班還沒拉完
的四十九張訂單,再加上這個月的一百張全部做完,就可以拿到六萬四千的加班
費……」
「……就算做到死也拿不到啦。」
「妳說什麼?」
爸爸聽到我說話的聲音,隨即抬起頭問道。我沒有回答爸爸的話,直接走進房間
裡面。如果爸爸自己不醒悟的話,就算我說得再多也同樣是白費脣舌。這種情況
讓我忍不住想到窮忙族,很奇怪吧,明明是高中生結果卻比父母還來得擔心工作
的事情,更何況是這種有工作卻沒錢拿這種比失業更糟的情況,就算有操控他人
的本領此時也沒有用吧。
※
隔天放學途中我買了份報紙。昨天發生的事原來不只便利商店前面的車禍,還有
離奇的燒死事件。車禍身亡的是一名保險業務員,在晚上夜歸的時候被兩輛快速
衝來的車從前後方撞成我昨天見到的那副模樣。燒死的則是公園的遊民,燒得和
焦炭差不多的樣子就留給各位自己想像吧。雖然兩人都是因意外事故身亡,問題
是兩起發生原因機率低到不行的意外要在同一天的一小時內發生更是難上加
難。但是它就是發生了,三明治車禍發生後的八分鐘,因抽菸的火星落在衣服外
殘留的汽油上而導致全身猛烈燃燒的事件便在公園上演。
肯定是什麼人幹的,這並非基於什麼怪力亂神的理由,而是合情合理的推論。就
像推理劇裡面偽裝得很像超自然事件的殺人案到了最後都是人為詭計那樣,不自
然的地方還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這種道理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
今天的我既不想去管老爸工作的問題,也沒有心思去管那些人還有手相男是不是
那個變態連續殺人犯的事。今天就是要好好地大玩一場,晚上就是該好好狂歡一
番的時間!哪有考試結束後還不大玩一場的道理呢?來吧來吧,今天哪裡有一樣
想要徹夜狂歡的人呢?跟我訂下契約的話就可以一起盡情地狂歡下去喔!
「盡情跳舞吧!!」
我站在一間夜店的舞池中間,剛才拿著房屋租賃契約書到處引誘別人說出契約果
然是值得的,現在氣氛超high的,已經high到最高點了呀!可以讓所有人跟著
我的舞步一起動作的感覺真愉快,想不到那麼久沒有跳街舞的我,現在再重新跳
一次的時候舞技竟然一點退步也沒有,就連我自己也大吃一驚。果然叫DJ放氣
氛high一點的曲子效果超有用!我好像產生了自己就跟麥可傑克森一樣厲害的
錯覺,這麼開心的時刻要是可以再重來幾次的話就算用一百萬元來換也值得。還
有還有,這是我第一次去夜店跳舞還有第一次喝到龍舌蘭酒,總覺得今天的心情
真的愉快到不行!我的事就不用擔心了,反正沒有變成契約者的人只會以為我是
混在人群中跳舞的普通高中女生,沒有什麼高調行事的問題啦。
「接著要去哪裡續攤呢……」
一對變成契約者的情侶扶著我兩邊的肩膀在晚上的路邊走著。在這時候也差不多
該散場回家了,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嗎?算了算了,我果然還是比較適合當門
禁時間前回家的乖寶寶,不然功課作不完又讓媽媽擔心也不好。搞這種大規模契
約者發動也真夠累人的,看來今天大概一回到家就累得睡到明天早上了。
原本以為爸爸已經回來,但是今天回到家中的時間顯然比往常還要晚。加班有可
能會晚到十一點半以後都還無法回來的地步嗎?我忍不住這麼懷疑。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繼續等著。過了將近十幾分鐘的時間後,看起來一臉疲累的爸
爸總算回到家了。算算時間現在已經到了午夜了吧?
「妳還沒洗澡嗎?」爸爸一看到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我,表情有點驚訝地問道。
「我有事要跟爸說。」我說道。
「什麼,沒錢買飯吃嗎?」
「為什麼不辭職離開那種爛公司?」
爸爸的臉上露出了訝異的表情,他沒有想到我會突然說這種話,一時間也呆愣著
說不出話來。
「連續加班一個月了,每天都拖到那麼晚的時間才回到家裡來,而且居然連加班
費都沒有拿到……那間爛公司擺明了就是想要壓榨員工,為什麼爸爸就是搞不懂
啊!」
我把壓在心裡面好久都沒有說出來的話,全部都對著眼前臉上充滿倦容的爸爸大
吼出來。
「聽著……」爸爸似乎想要安撫我:「在公司裡面,有一種叫『責任制』的東西……」
「說什麼責任制責任制的,故意丟一大堆不合理的工作給你叫你做到死,然後連
一毛加班費都不給你,然後還說『啊!把份內的工作做完是理所當然的吧?那麼
沒把工作全做完,也該負起一點責任囉』之類的爛藉口不給你薪水,就連這樣子
你也不吭一聲……」
不出所料,壓力看起來也快要累積到極限的爸爸甩了我一巴掌。
「妳就以為外面的社會有這麼好混嗎!!」
這次輪到爸爸對著我大聲怒吼。
「到了像爸爸這樣的年紀,就算想要辭職再繼續找新工作也未必能找到啊!為了
可以賺到錢,爸爸也一直在忍耐……」
我緊閉嘴巴看著終於發火的爸爸。到底可以撐多久呢?這種問題我很清楚不是我
這種普通的高中女生知道的事。一個超過四十歲的中年人轉職又有多難呢?我不
知道。
雖然不知道,但是就是看不過去。雖然看不過去,但是就是無能為力。
就算有跟別人「契約」的本領又怎麼樣呢。
「……快去休息。」
把怒氣總算發洩完的爸爸無力地坐到沙發上。他倒了一杯茶給自己喝,顯然已經
不想再對這件事多說什麼。
「聯絡簿給媽媽簽名了沒?簽完的話就去睡覺。」
我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但是把嘴巴張開的我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重重地關
上。
讓爸爸再多生氣一會就真的好嗎。
明明昨天晚上玩得很累,今天卻在早上七點多的時候就醒過來了。
明明就是想要在這種時候睡個一覺不起的,為什麼偏偏會這麼快就從夢中世界回
到現實?不想去考慮這個問題的我也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作業在這時候都做完
了,今天也不需要上學,這時候乾脆去散個步好了。
爸爸平時穿的皮鞋沒有放在玄關,就連休息假日也要加班這點也讓我很不爽。我
穿好自己的球鞋,馬上出門朝附近的公園移動。
在我家公寓附近有座小公園。以前全家人總是會在早上一起跑步,但是現在只剩
下我一個人。
事到如今再繼續想這些事也沒用了。昨天就算當面跟爸爸講了那些話,他也根本
聽不進去。我來到早晨的公園,就算想要透過跑步把那些事忘掉也沒辦法。除非
有什麼事可以讓我轉移注意力那就另當別論,像是想想今天下午可以找誰出去逛
街之類的事……或者說昨天一時間衝昏腦袋結果找了一堆人一起狂歡的事會不
會讓所謂「契約女」的傳說流傳得更廣?光是拿著一本房屋契約書到處問人這樣
的事就已經不能稱之為低調,昨天一心只想找人狂歡的我竟然沒有想到這點,現
在想起來就讓人後悔。
當初決定關鍵字的時候是不是可以把關鍵字改成「合約」或「約定」之類比較常
用的字詞?其實中間有一度曾後悔過自己竟然選了這麼難的關鍵字,要是改了關
鍵字然後把其他人變成「合約人」或「約定者」之類的稱呼說不定也比較好聽。
不過正是因為這個關鍵字有點難度才省掉不少的麻煩,叫合約人還是叫契約者都
一樣,對方會被我的意思操縱一次的事實還是不會變。
不過不自覺地把注意力放到前方石板路上聚集著的人群上,這點反而讓我更感到
後悔。跑步到一半的我不自覺地被聚集的人群吸引住,空氣中飄散著一股不尋常
的味道──對,聞起來就像屠宰場那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味道。
前面的狀況雖然被人群擋住了,但是地板上那一大灘的血卻是不管站了多少人都
擋不住的。我忍不住從人群的隙縫之中看了一眼,但是光是瞄了一眼就已經沒辦
法再讓我繼續把視線停留在那塊紅色的東西上。基本上還看得出是人類而不是流
浪動物遭到虐待的屍體,不過即使是法醫也沒看過身上刀傷劃得比稿紙格線還要
密密麻麻的屍體吧。那種情況簡直就像是被調皮小孩刻得整片都是的課桌,把這
種慘況移到人的背上而且每一刀都見得到皮肉下面的白骨我想只有慘無人道四
個字可以形容。
我看到旁邊一名路過的大嬸靠在行道樹邊,難過地大口嘔吐著。我如果再盯著那
具模糊的血肉(不能再用屍體稱呼了)更久一點的話說不定連胃袋都跟著吐出來
了。就算我還沒有吃早餐情況也不會改變。
情況超不妙──
血腥味與像是腐臭的味道開始變濃。我已經沒辦法再跑步下去,快速地逃離公
園。在連續幾天內就能看到好幾具死狀悽慘的屍體的狀況絕對不多見,簡直就像
是這一帶遭受了詛咒似的。這回就不是意外了,就算手法兇惡得幾乎不像人類所
做得出的事,但如今已經百分之百能夠確定這是某人安排的殺人事件。連這種殘
忍手法能夠做到的人要把殺人安排得跟意外死亡一樣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除了
這個想法我已別無其他推論──
思索的同時,我的視線在公園外道路上的位置捕捉到了奇怪的人物。
身上穿著破舊的衣服,手上拿著一本紙頁泛黃書冊不停翻閱著的男人就站在那
邊。這回見到他的距離比上回車禍事件更加接近,他的臉上蓋上一層陰暗的氣
息,就像照射到他臉上的陽光全部都自動調暗似的。
我的腦袋就像看到靈異節目的影片裡面鬼臉突然跑出來那樣震驚。
事情過於突然,所有的想法就跟電線一般纏結在一起反而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我
往後退了一步,害怕腳下不小心發出了什麼聲音就會讓眼前怪異的男人轉向自
己。
他就是手相男嗎?
那些死法怪異的人全部都是被手相男給幹掉的嗎?
都市傳說的「手相男」就在面前,但是該怎麼辦卻沒有人能夠告訴我。
我感覺得到手腳正嚴重地發抖著。
明明應該要做些什麼的,像是把雙手藏起來,然後拿著房屋租賃契約書問他「這
是什麼?」之類的事然後把他制伏住。力量越強責任就越重,蜘蛛人裡面不就是
這樣講的嗎?
可是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往前呢?
「這個男人手上的生命線極為雜亂,是有可能遭遇到意外不測的手相。」
手相男和上次車禍現場同樣的聲調,傳到我的耳邊。
「現在再看一次,果真遭到此等意外。此人果真命薄也,天命亦不可逆。」
我緊握著拳頭,鼓起勇氣對著站在對面的手相男提出問題:「那些事……都是你
做的嗎?」
「他們的命本該如此,僅是斷言而已。」
手相男連正眼也沒有瞧過我的臉,他轉過身,用比一般人還快的速度消失在眼前
的街道上。
不想再看到屍體還有拿著手相書的男人,我確定手相男沒有再回來以後,用力地
朝著馬路的另一邊跑去──
但是卻又想到了什麼,我中途折回到現場。
在場不只聚集了圍觀的普通民眾,警察也同樣在現場圍起封鎖線。我走近了其中
一名正好在外面驅趕民眾的警員,然後從外套夾層裡面拿出了房屋租賃契約書。
「這是什麼?」我對那個有點錯愕的警察問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