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憐


僅是為了求一口氣，茍延殘喘。

這樣下去，沒有意義。

若我可以為了你，我甘願放棄。

往後的生命，由你決定。





在刺客工會裡，金字門口塔進來，穿過迷宮，往左邊的走廊底端，有一個很突兀的房間。

相對於其他地方的陰暗雜亂，這個房間相當(dāng)乾淨(jìng)整齊，木製的地板飄散著森林的氣息，淺綠的壁紙整整齊齊的包覆著本來是灰黑色的牆壁，牆上的裝飾品小巧可愛。一進門就可以看見一張素雅的辦公桌，桌上有不少文件，但都已分別歸類標(biāo)記絲毫不凌亂。三面的書櫃不少的書籍，另外也有不少的盆栽娃娃等小東西作為裝飾。

辦公桌正後方的書櫃右邊有個空隙，進去可以看見一張床，淺粉紅的床單飄散著淡淡的香氣，一張簡陋的化妝桌放滿了各樣的頭式耳飾，衣櫃裡沒幾件衣服，但可以看出這是個女孩子的房間。

這間有隔間有空調(diào)有衛(wèi)浴設(shè)備採光又佳的房間是會長親妹妹的個人辦公室，也就是優(yōu)以的辦公室兼臥房。

曾經(jīng)有不少人大喊偏心不公平，但看過優(yōu)以的工作量之後，便乖乖閉嘴繼續(xù)住自己的簡陋房間。

「要嘛自己搬出去住，要嘛乖乖住工會設(shè)置的房間，不然就去跟優(yōu)以交換。」

在會長暴政下的凱伊只好十項全能，應(yīng)付不知死活的刺客們。



優(yōu)以的工作量，無疑是全工會之最。

拜她那不負責(zé)任的哥哥所賜，從新人加入工會、任務(wù)的委託、任務(wù)的整理、其他職業(yè)工會的來信、工會分部的任務(wù)回報到設(shè)備管理都是優(yōu)以一手包辦，嚴(yán)格說來會長只有負責(zé)任務(wù)分配跟通知而已。

沒有怨言，沒有任性，優(yōu)已是個很單純很乖巧的女孩，沒有同年齡的朋友陪伴，僅僅十四歲的的她，就像是朵被限制的小花。



咬著手指，一手拿著張任務(wù)目標(biāo)的文件，優(yōu)以露出一臉的苦惱。坐在她對面的白髮少年雙手交疊，閉目養(yǎng)神，等優(yōu)以自己想通了再跟自己解釋任務(wù)。

會如此苦惱的原因很無聊，因為目標(biāo)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基於吃醋的心理，優(yōu)以在「任務(wù)至上」跟哥哥的決定間掙扎。

「……妳到底要不要給我？」

張開眼，看看牆上的時鐘，少年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這裡多耗了三十分鐘。

「唔……算了?！?br>
抓抓一頭飄逸的金髮，稍微調(diào)整頭上大大的紅色蝴蝶結(jié)，優(yōu)以一邊在心裡罵哥哥一邊準(zhǔn)備解釋。

順代一提，工會裡任務(wù)的分配方式是以射飛鏢──因為會長懶──而二十八跟尹的所佔的比例不知為何特別多。

「寧雪，今年十六，居住地是吉芬，職業(yè)悟靈師，似乎有什麼特殊的能力，不過委託人沒有說清楚。時間兩個月，方式不限。」

豁出去的口吻，少年拿起那張被捏的有點破損的文件，照片上的女孩有張清秀的臉蛋，少年皺起眉頭。

「……二十八，你還好吧？」

「還好?！?br>
「心裡有事要說喔，你自從希里斯的任務(wù)之後就怪怪的了……」

優(yōu)以指著少年留長的白髮，臉上略顯擔(dān)憂。少年沒有多說，轉(zhuǎn)身回房去準(zhǔn)備。

「……唔?！?br>
「優(yōu)以，妳別擔(dān)心啦，二十八不會失手的?！?br>
「我不是擔(dān)心那個，如果二十八被那個女生拐走的話……」

「……」



＊



魔法之都?吉芬，以吉芬塔為中心，整座城為圓形，周圍是像護城河的湖泊。西北方就是克拉漢姆特，其他方位也有不少魔物。中央的吉芬塔內(nèi)的魔法是維持米得加爾德人魔之間平衡很重要的關(guān)鍵，塔內(nèi)的怪物兇殘也不在話下。

既然被稱作魔法之都，就是魔法師工會的所在地。吉芬的氣候宜人，翠綠的樹木點綴著，中央的水池是傳聞中的異世界「葛破尼亞」的入口。如此充滿魔法氣息的地方，也是冒險者聚集的地方。

少女坐在面對吉芬塔的樓梯上，蒼白的臉孔沒有一絲絲血色，晶瑩剔透的皮膚比珍珠更加完美，一頭同樣潔白的長髮瀑洩而下，眼睛是種異樣的粉紅，手腳纖細，悟靈師的服裝略顯寬大，顏色也成為鮮明的對比，整個人像是稍縱即逝的雪花，一碰即碎。

白子。

悟靈師並不多見，再加上少女的特殊長相，來往的冒險者們長長投以好奇的眼光。愣了一會，少女撐起瘦弱的身體，漫無目的的在吉芬城內(nèi)亂逛。來到一處陰暗，房子與房子中間的死巷，最末端只有兩個木箱跟一棵嚴(yán)重營養(yǎng)不良的樹木，少女皺起眉頭，轉(zhuǎn)身。

猛然的一陣惡寒，黑影落下，擋住死巷的唯一出口。

刀光凜冽往自己腰部劈來，少女驚險的躲過，卻在腰際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壓著傷口，鮮血讓蒼白的皮膚更顯白皙，體力不佳的少女開始喘氣，勉強的躲過接下來的攻擊。來者腳步輕盈，像是飄在空中，一刀跟一刀之間沒有任何延遲，可見是高手的身段。全臉以口罩覆蓋，只看得見一雙閃亮的眼，和一身黑紫的刺客服裝。

鮮血如雪花般飄散，再不逃絕對是死路一條，少女雙腳施力一蹬，跆拳道的技能「跳高」，纖弱的雙腳有著不相符的跳躍力。刺客沒有追過來的打算，少女搖搖晃晃的走了陣，卻因失血與疼痛而倒下。附近一個人影也沒有，少女只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跟隨著流出體外的血液而散失，眼神逐漸渙散，漸漸的變成一片黑暗。



死巷裡的刺客停下了動作，就在少女跳出巷子的同時，有兩根飄散著毒液氣味的銳利箭矢擦過了自己前後的頸子，狠很的釘在灰暗的牆上。愕然看著自己落下的髮絲，另一個人影，無聲無息、靜悄悄的出現(xiàn)在自己背後。

「真沒想到，有人跟我搶工作呢?！?br>
猛然回頭，一名少年手上的弓箭蓄勢待發(fā)，箭頭上有著閃亮的紫色毒液。背光而看不清臉孔，但依稀能看見那頭簡單整理的白色長髮，還有那令人不寒而慄的表情，頭上的惡魔髮夾宣示著自己的身分。

「玄月狩那邊的人嗎？」

刺客手上的拳刃握得死緊，刀鋒向著那死神般氣息的少年，企圖將音調(diào)裡的恐懼降到最低，但沒有成功。

「是的。這麼看來，你是殫語的人？」

相對於刺客的緊張，少年的語氣十分輕鬆，像是在討論天氣，但手上的弓弦又拉的更緊，箭矢隨時都能取人性命。

「能遇到同業(yè)的真是幸運，不過我沒有跟別人一起工作的雅興?！?br>
在對方反應(yīng)過來前，兩根箭矢直直的穿過了刺客的胸腔與咽喉，隨著鮮血釘在牆上，刺客的雙眼張大，向前一跪斷了氣。少年放下了因拉弓而繃緊的雙手，轉(zhuǎn)身離開巷子。

「那、我來玩玩好了────」

暗巷裡面沒有一絲絲生命氣息，只留下濃稠的血腥與繚繞的、清脆的少年聲音。



「小寧、小寧，妳醒了就應(yīng)一聲啊───」

「唔……」

「她醒了、她醒了，謝謝你了、謝謝……」

少女舉起一隻纖細而蒼白的手，遮住突然而來的炫目燈光，一個顯示滄桑的中年嗓音帶著關(guān)懷，一聲一聲呼喚與道謝不絕於耳，話語中的泣音令人動容。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體，滿臉淚痕的中年男子正握著自己的手，對他微微笑了表示沒事，卻瞥見門邊有個陌生的身影。中年男子看見少女的疑惑表情，連忙將那人拉近，介紹著。

「小寧，他就是救你回來的人。真是嚇?biāo)牢伊?，妳全身都是血，還冰冰冷冷的，害我以為妳死了……」

「我沒事了，爸爸?！?br>
男子說著說著又哽咽了起來。少女安慰的拍拍男子的背，對那陌生人開口，聲音如鶯般悅耳動聽，嬌而不嗲。

「我是寧雪，這是我父親卡特。謝謝您救我回來，請問尊姓大名……？」

此時才看清楚那陌生人的臉。是名相當(dāng)年輕的少年，年齡與自己相去不遠，卻有著一頭的白髮。與自己不健康的蒼白不同，少年的白髮是如月光般純潔，卻被世俗的灰塵所污染的略灰。皮膚的細緻不輸給自己，俊俏的臉上仔仔細細的放著一對海水般湛藍的眸子。頂著對黑色的惡魔羽翼，很俊，但卻有種拒人千里的冷淡。褐色的皮衣和條紅色的圍巾，簡便而輕巧的箭矢筒與普通的弓，顯示出職業(yè)，弓箭手。

沉默了幾秒，少年開口，聲音清脆嘹喨，像是風(fēng)。

「伊卡路斯。」



「不過我還真是訝異，一個弓箭手的治癒術(shù)居然如此高明……」

卡特手上端著熱騰騰的食物，一面好奇的問著伊卡路斯。一般來說，即使是使用黑蟻夾，不是服事系的職業(yè)治癒術(shù)實在是不怎麼好看，頂多對小傷很有幫助。但伊卡路斯只念了兩次咒語，就讓寧雪的傷口全部癒合，一點疤都不留下。

「嗯，以前有學(xué)過?！?br>
伊卡路斯淡淡的答，桌上放著寧雪父親所硬塞的濃湯。香濃的起司味道撲鼻而來，溫潤而濃郁，十分可口。

「我爸是個廚師，他作的東西很好吃喔?！?br>
寧雪如此解釋著，臉上掛著驕傲的笑容。伊卡路斯嘴裡含著湯匙，靜靜的看著嘻嘻鬧鬧的父女，成了對比。



「怎麼，不去睡?。俊?br>
「嗯，不怎麼累?！?br>
房子不大，共兩層樓，一樓是廚房跟客廳，二樓則是父女倆的房間。格室簡單，沒有太多的裝潢，但是有種很溫馨的感覺。寧雪早已熟睡，倚著二樓陽臺的欄桿，卡特拿著兩杯冰涼的綜合果汁，遞給在陽臺賞月的伊卡路斯。

「小寧那孩子，從小就沒了媽媽。她母親是個大美人，寧肯定有遺傳到。」

望著遙遠的銀河，卡特講起了故事。

「她從出生身體就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可忙死我了?！?br>
嘴上是抱怨，但臉上卻流露出一股溫馨。

「然後是那莫名其妙的能力，總是惹來一堆兇神惡煞的人，或是認(rèn)為錢是一切狗眼看人低的討厭傢伙……」

寧雪輕輕哼了聲，翻個方向，繼續(xù)熟睡，卡特把剩下的果汁全部喝完。

「我只希望，小寧她可以沒有病痛、快快樂樂、自由自在的活下去?！?br>
微微笑著。伊卡路斯靜了一陣，淡然開口。

「這願望對很多人來說，不是『只』，而是『奢侈』?！?br>
愣了愣，卡特看著伊卡路斯沒有波動的雙眼，苦澀的扯動嘴角。

「所以說，只是希望?！?br>
卡特說完，瀟灑的轉(zhuǎn)身，離開前還不忘提醒伊卡路斯快去休息，讓伊卡路斯開始懷疑果汁裡是不是有酒精成分。



＊



「伊卡路斯，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跟你同名的英雄的故事？」

「沒有?！?br>
當(dāng)初好像曾經(jīng)聽弓箭手工會那邊的人說過，但忘了。伊卡路斯搖搖頭。

「傳說中，有個叫伊卡路斯的英雄，用臘作了對翅膀，飛了起來?！?br>
舉起皓白的手，寧雪作了個飛翔的動作。

「但是，他太靠近太陽，臘作的翅膀被溶化掉，因而摔死?！?br>
「……雖然結(jié)果令人愕婉，他嚮往自由的精神，是所有弓箭手所共同追尋的。」

「弓箭手工會那邊的人好像是這麼說，原來你有聽過？」

「好像?！?br>
「……欸，伊卡路斯，你為什麼想當(dāng)弓箭手？」

沒頭沒腦的一問，伊卡路斯皺起眉頭，沒有打算回答。

「那妳呢？你為什麼當(dāng)悟靈師？」

反問，寧雪一愣，隨即微笑，流露出些許無奈或自嘲。

「因為我的能力，就是與人的靈魂溝通。」

「像是靈媒那種嗎？」

「不一樣。我可以看透一個人的靈魂，看見一個人的過去、現(xiàn)在、未來。」

伊卡路斯一臉的好奇，寧雪保持著一樣的笑容，與前者四眼相對。

「你很特別，我看不見你的未來和過去。你的靈魂很混沌，你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定位，你想由其他事情去抹滅掉你所討厭的過去，但是卻總是傷害了自己。你的靈魂原來乾淨(jìng)，可是卻傷痕累累。」

寧雪溫柔的牽起伊卡路斯的手，撫摸著那頭與自己相同卻又不同的白髮。自己是因為病，那伊卡路斯是為何有著這樣蒼老的髮色？

「有什麼事情要說出來。你這頭髮，應(yīng)該是為了什麼留的吧？」

「……」

「我?guī)湍慵舻艉貌缓茫磕慵舻艚^對會比較好看?！?br>
不知為何的，點了頭。摘下黑色羽毛的頭飾，感覺那冰冷的手在自己脖子後游移。



「完成了！看來我的手藝不錯呢?！?br>
寧雪開心的說著，拍掉身上散落的白髮，把伊卡路斯的惡魔髮夾端正的帶好，便拉著他往附近的水池走去，像是個找到玩具糖果的小小孩。透過平靜如鏡的水面，伊卡路斯的短髮是種靈巧，剛剛好的長度不沒有刻意梳理的整齊，反而像是天使?jié)嵃椎挠鹈?，與黑色的惡魔髮夾成鮮明對比。伊卡路斯抬起頭，對一旁緊張的寧雪微微一笑，表示感謝。



───滾！───

───這裡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不準(zhǔn)動寧或是任何人───

───放手───



什麼？

伊卡路斯下意識的轉(zhuǎn)個方向，望向?qū)幯┘业奈恢?。察覺伊卡路斯的異樣，寧雪稍微愣，再小小的問著。

「伊卡路斯？」

「寧雪，妳在這等?！?br>
不等寧雪回答，伊卡路斯抓起放在一邊的弓與箭，朝城裡位置飛奔而去。而被留在原地的寧雪則是思考一下後，決定不管伊卡路斯的命令，也跟著往城裡的方向去。伊卡路斯腳程很快，因此就算寧雪用「跑步」也比伊卡路斯遲了不少，因此看見駭人的一幕。

自己與父親同住的房子門口有幾個不認(rèn)識的人，地上還有幾點殷紅。站在最前面的白髮弓箭手必是伊卡路斯，臉上的表情漠然而令人畏懼，而順著伊卡路斯的眼光去，寧雪倒抽了口氣。

卡特。她的父親意識不清的被兩個人攙扶著，從衣著看出是名流氓跟武道家，額頭上淌著鮮血，模樣甚悽。

「你們這是做什麼？擄人可是重罪。」

伊卡路斯冷冷的說著，那群人沒有放下卡特的意思，一名看似首領(lǐng)的刺客反問。

「那悟靈師女孩呢？」

「你肯定是找錯家了，這裡沒有半個悟靈師。」

語尾未落，兩根箭矢早已破空飛去，精準(zhǔn)的刺中抓著卡特兩人的肩膀。旁邊的人看伊卡路斯攻擊，也紛紛取出武器，往少年劈去。寧雪想上前幫忙，卻驚愕的愣在原地。

好強。

另一名獵人首先攻擊，箭矢對準(zhǔn)心窩直直飛來，伊卡路斯側(cè)身躲開，順便讓兩個打算左右夾擊的人撞個滿懷。手一揚，打斷了巫師的念咒，再從人群中脫開，往空中同時發(fā)出十箭，就在眾人嘲笑說他是不是昏頭了的當(dāng)下，狠狠的刺進了所有人的腰際，斬斷了他們的戰(zhàn)鬥能力。所有人見苗頭不對，立刻離開沒有眷戀，伊卡路斯也沒有追擊的打算，攙起卡特，對寧雪的位置望了眼。

「出來吧?！?br>
「─────爸爸！」

原本來是呆滯狀態(tài)的寧雪突然驚醒，往自己的父親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