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明用鐵拐杖緩慢敲著柏油路面,仔細端詳夏羽,接著又斜眼望向李少鋒,擺出悉聽尊便的神色。鍾景桓退到胥明身後,恭敬低著頭,顯然將交涉全權交給胥明。
「聽說胥長老的主要兵器是長劍?」夏羽隨口問。
「我幫的《寒磣賦》對應各式兵器,歷代幫主大多使用棍棒,因此這方面的招式也較多。老夫除了劍術,在棍術、棒術都稍有涉獵。」胥明淡然說。
「真是厲害耶。」夏羽恭維幾句,見胥鍾兩人都沒有回話,聳肩說:「既然人到齊了,接下來就開誠布公地談談吧。我們手上有其他兩位幫主候補的關鍵情報,對於鍾香主的競爭大有助益。」
「那樣又得拿什麼物品作為交換?」胥明問。
「首先呢,必須保證鍾香主在成為幫主後,范爺能夠拿到不低於堂主的地位與權力,中部黑市的護衛工作轉交給江大哥,同時禁止其他派系針對這點進行刁難或阻擾。」夏羽流暢地說。
「……范逵若是有這些交涉談判的手腕,十多年前就會成為執法長老了。他的手底很硬,卻也僅此而已,江建成、高淑芳同樣無法做到這種程度,前者不夠狠辣;後者眷戀舊情,已經加入其他派系的舊心腹就更不用提了。不用插科打諢,說出真正的條件吧。」胥明淡然說。
「此外,希望帶著我們到故宮博物院的地底寶庫見識見識。」夏羽笑著說。
直接讓他們交出名簿太過明顯了,只要堂堂正正地進入地底寶庫,羽兒自然有辦法盜出名簿。當然胥明仍舊有可能拒絕這項條件,然而不提白不提。李少鋒一邊放哨一邊觀察胥明的反應。
「那樣有何意義?」胥明問。
「前陣子從江大哥口中偶然知道地底寶庫的存在,想要開開眼界。那是很難得的機會吧。」夏羽聳肩說。
「新人可無法在幾個吐息就撂倒數名高袋弟子。」胥明說。
「不愧是九袋長老,講得宛若親眼所見。」夏羽故作訝異地說。
「氣息衝突的次數不多,若不是立即壓制住現場,岳融他們不可能離開,景桓也不會同意跟你們談下去……而且居然還抓人質,做法真是卑劣。」胥明瞥向依然昏迷不醒的宋之欣,平靜地說。
「我比較傾向說是有效率。」夏羽不甚在意地說。
「那麼你們手上究竟有什麼情報?」胥明問。
「不曉得胥長老想要先聽哪位候補的?」夏羽微笑問完,不等待回答就繼續說:「郭嘉鎮長老曾經在梧棲漁港召開集會,現場推薦呂冠銘作為候補,我們恰巧在場,同時發現呂冠銘其中一名心腹曾經是教團聯合的內應。」
「內應嗎?」鍾景桓皺眉問。
「是的,那人從未公開站在團聯合一方,始終以其他隊伍的身分活動,負責私底下的招攬。」夏羽說。
「為何你們能夠察覺這點?」鍾景桓追問。
「因為我們被招攬了。當然那人沒有講得這麼明白,只是事前知道他是內應,又做了些調查,很多細節就自然對上了。」夏羽說。
「那人是誰?」鍾景桓再度問。
「這個就得等到兩位同意剛剛的條件,而且還有另外一位長老的情報還沒講呢。日前,參加臺南茶館的開幕前宴會時,邱錦成長老邀請我們到廂房單獨詳談,這點也是熱騰騰的新情報,應該有傳到兩位耳中吧。」夏羽說。
「願意告知究竟聊了什麼?」胥明問。
「自然聊了很多關於我幫的將來、展望與期許,重點則是在於邱長老希望拉攏范爺,等到邱聖閔成為幫主,將由他擔任執法長老。」夏羽坦白說。
「這點倒是意料之外,居然如此看重范逵嗎……」胥明沉吟著說。
「不曉得我們是否達成共識了?」夏羽笑著問。
「都是毫無證據的情報,在證實之前無異於信口胡謅。」胥明搖頭說。
「當然不只如此,在此特別先公開一項關鍵情報吧。邱長老手上掌握著關於鍾香主的醜聞,公開將令鍾香主大失人心,呂冠銘因為前教徒的身分,乃是目前最不受到幫眾支持的候補,因此才會篤定邱聖閔勝券在握。」夏羽笑著說。
「我從未做出任何會成為醜聞的事情。」鍾景桓坦蕩蕩地說。
「如果你本人與之無關,卻是牽扯深遠呢?」夏羽刻意這麼問。
鍾景桓皺眉深思。胥明依然面無表情,拄著鐵拐杖,靜靜等待後續。
在虛張聲勢的胡扯當中也有坦白關鍵情報,然而似乎還不夠啊。李少鋒清了清喉嚨,瞥向從路旁巷弄現身的一名上班族。夏羽倒也毫不著急,哼著鼻歌賣關子,等到那名上班族行色匆匆地遠離停車場就乾脆地說:「據邱長老所言,鍾香主是胥長老的私生子。」
胥明和鍾景桓互相對望一眼,並未立即回答。
等等,這個並不是真相被戳破的反應啊。李少鋒隱約察覺到有些問題,然而話說出口就無法補救了。夏羽同樣注意到異狀,微笑問:「兩位對此有何想要反駁的部分嗎?」
「老夫膝下無子。」胥明斷言說。
「如果這是兩位能夠提供的最關鍵情報,那麼就不用談下去了。」鍾景桓再度提氣,冷然威脅說:「放人。」
邱錦成講得信誓旦旦,結果居然搞錯了!偏偏這是當作最終底牌的情報之一,原本打算藉此佔據上風,然而卻被嗤之以鼻,這下子不管給出什麼情報也會被懷疑真實性。李少鋒窺探著夏羽的神色,發現她並未攔阻,稍微側身讓鍾景桓抱起宋之欣。
鍾景桓很快就離開停車場,胥明卻是轉而坐在行人出入口的防撞護欄。
「既然胥長老不願意談下去,我們只好去找其他位候補了。」夏羽刻意嘆息,同樣準備離開。
「兩位能否安然離開此處,還得視接下來的回答而定。」胥明淡然說。
「九袋長老不會欺壓我們兩袋的新人吧。」夏羽笑著說,卻也開始提防胥明猛然出手。
「兩位究竟是誰?」胥明沉聲問。
「跟著范爺的兩位新人啦。」夏羽聳肩說。
「景桓和他身邊幾位心腹都跟了老夫許久,很清楚正面壓制住的難度,而且挑選作為人質的目標也值得深思。」胥明說。
「嗯?挑選宋之欣有什麼問題嗎?」夏羽裝傻詢問。
「毫無消息的新人在數年後帶著另一人加入我幫,兩人都戴著玩家戒指,以驚人速度締造實績,怎麼想都是被其他隊伍策反了,回到我幫刺探情報。原本以為是教團聯合才放著不管,然而似乎並非如此……想要進入地底寶庫,又是想要偷什麼東西?」胥明平靜地問。
被猜得八九不離十啊。李少鋒暗自苦笑,接著忽然意識到胥明要動手,下意識地後退。夏羽則是同時騰挪到李少鋒面前,凝重地問:「九袋長老可不能違反幫規吧?」
「我幫一旦加入就不能退出,出手教訓並未違反任何規矩。」胥明眼中閃現異芒,依照不規則的頻率敲著鐵拐杖。
「我方提供的情報句句屬實,胥長老請自行查證。」李少鋒說。
「既然你們與殲滅軍合作,自然也能夠和我們合作。」夏羽正色說。
「果然連這點都看穿了……雖然這樣也解去一個疑惑,所以你們才會拿之欣當作人質。」胥明搖頭嘆息,繼續坐在防撞護欄,等待後續內容。
話雖如此,胥明的殺氣不減反增。李少鋒頓時意識到如果不願意在此坦白身分,胥明會動真格殺來。毫無交涉餘地。站在九袋長老的立場,這是杜絕後患的絕佳機會,一次就能夠收拾掉兩位其他派系的注目新人,更何況胥明認定己方兩人並非幫眾,如同那些因故加入鯤島丐幫的教團聯合成員,繼續留在幫內遲早會背叛,下手想必不會有任何遲疑。
「我們盡展誠意,幾次動手沒有傷及任何一人。」夏羽說。
「所以老夫也給了尊重,沒有先砍斷你們的雙腳才問話。倘若坦白,或許還有機會合作,選擇權在你們兩位。」胥明沉聲說。
「要挖我們當雙面諜,應該有更好的說法吧?」夏羽無奈嘆息,卻是暗中運氣,看似準備強行逃離此處。
已經拋出試圖交涉的意圖,鍾景桓日後有可能會再來接觸,不管要探聽情報或施壓都能夠臨機應變,釋出更多情報引誘他們從地底寶庫帶出名簿時再出手搶奪也是一個辦法,然而胥明是四名長老當中立場最親近瞭望塔工房的那位,願意與殲滅軍合作也是間接證據。
即使沒有被看出偽裝身分,日後也有可能像馮芷綾那樣出現紕漏,到時候就無法挽回了。李少鋒心念電轉,壓住夏羽的手腕說:「可以交給我嗎?」
「確定嗎?」夏羽蹙眉問。
「值得賭這一次。」李少鋒看向胥明,正色說:「我是瞭望塔工房的李少鋒,她是夏羽,不好意思,因為各種緣由導致現在這種局面。」
胥明眼中閃過訝異神色,然而很快就收斂,沉聲說:「佩服!即使你們親口承認,老夫依然看不出破綻。」
「自從在去年玉閣祭在主城廳堂的初次見面,之後就受到胥長老的多次照顧,日前臺東時也沒有見到胥長老的身影,同時也因為鍾兄是胥長老推舉出來的候補,我們才會找他交涉。」李少鋒誠懇地說。
「看來的確是本人。沒想過臺灣有門派掌握如此程度的偽裝潛入技巧,而且偏偏是瞭望塔工房……」胥明說。
「我們工房的成員人數不多,每位都各有所長。」夏羽別有深意地說。
「原來如此,老夫一直在思量那名許廣淵的新人為何有資格加入瞭望塔工房,聽說他出身裏世界,偷盜技巧卓越,沒想到連偽裝潛入的技巧也如此高明,有辦法讓你們潛入我幫。」胥明感嘆著說。
等等,這是產生了什麼誤會吧?李少鋒轉念一想,把責任推到許廣淵身上確實是最妥當的,否則坦白是夏羽擅長此道,反而會惹出更多疑惑。
「既然把話說開就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和學長在這段時間潛入丐幫內部,與各大派系都有接觸,握有邱錦成長老、郭嘉鎮長老的情報都是事實,希望以此和胥長老做項交易。」夏羽同樣坐到防撞護欄,坦白說。
「老夫在其他派系裡面都佈有眼線,知道梧棲漁港、茶館宴會的事情,這陣子也陸續收到唐凌與波啟承的報告,最為引起討論的兩例分別是『唐凌擊敗了石岳融』與『波啟承討到了馮芷綾的歡心』。」胥明說。
「沒有那回事。」李少鋒沒想到真傳成那個樣子,苦笑澄清。
「白河派只收女弟子,芷綾身邊從來沒有他派男性修練者的身影,在傳出她將會接任掌門的謠言,陸續有幾支門派前往提親,無關年紀地位都被她用短棍打得逃了出來。芷綾居然願意陪著男子喝茶聊天,這項消息可是當日就傳遍臺灣各縣市了。」胥明說。
「我也在場耶。」夏羽嘟嘴說。
「所以才沒有傳得更加誇張,如果你和芷綾單獨喝茶,我幫以外的隊伍也會試圖查出底細吧,不過現在知道波啟承就是李少鋒……你已經與蒼瓖派的旖歌締結婚約,又曾向秦家刀的樓月求婚,現在則是和白河派的芷綾約會,惹出太多桃花債會很麻煩喔。」胥明笑著說。
「真的沒有那回事。」李少鋒再度澄清,對於胥明有心情說笑也稍微安心。
「請胥長老不用過度揣測。我們在臺南時被馮芷綾看破偽裝,為求保密,不得不奉陪她的任性要求。」夏羽攤手說。
「那樣還真是無妄之災。」胥明又輕笑幾聲,回到話題說:「馮掌門閱歷豐富、潔身自好,不會淪落到與教團聯合為伍,當老夫知道芷綾與你們一同前往茶館時就吩咐過景桓,找機會徹底探出底細,沒想到反而是你們先找上門。」
「所以鍾景桓真不是私生子嗎?」夏羽問。
「邱錦成在收集情報這方面確實有些手段,然而只靠著那些瑣碎情報擅自推敲,依然會有差錯。」胥明停頓片刻,沉聲坦白:「景桓其實是洪幫主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