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十八章 蒸氣與三明治
浴場位在宅邸二樓，其內部相當寬敞，燈光充足，除了幾面鏡子之外牆上沒有多餘的裝飾，明亮而簡潔。此刻的浴場中蒸氣裊裊，彷彿鋪上了一層溫暖的薄紗，將浴場營造成一個能夠讓人安放身心的場所，似乎能在此處徹底洗滌身心的塵勞。
在這其中有一座可以容納多人的浴池，兩位少女將身體浸入暖和的熱水，放鬆舒展四肢，藉著泡澡把今日的疲勞通通趕走。
「呼……到底誰家的浴室裡會有這麼大的浴池啊……這裡真的不是旅館嗎？」
「不過多虧如此我們才能一起泡澡呀，我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好好泡澡啦……」
蕾可輕輕地倚靠在浴池邊，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她盤起的一頭金髮，露出的後頸看上去十分漂亮。
「彌悠在家裡的時候也會泡澡嗎？」
「不，那很麻煩啊。雖然我家有連接管線所以用水沒什麼問題，但是在那種深山裡可沒有電能用，平時要用熱水只能夠砍柴生火，更別提泡熱水澡了。」
「咦！？那豈不是很不方便？」
「還好吧，我自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這樣生活的，早就習慣了。」
儘管嘴巴上這麼說，彌悠仍舊深深地感受到了泡澡的魅力。這種被溫暖縈繞的感覺並不亞於她最喜愛的被窩，緩緩浮上的睏意令她睡眼矇矓，不過她很清楚在浴池裡睡著會很不妙，所以她選擇努力撐著。
彌悠為了消解睡意而試著將注意力集中到某處，她四處張望，視線先是隨意地掃遍浴場，然後才停留在蕾可臉上。
順著髮梢落下的水珠，微微泛紅的臉蛋，端詳了一下蕾可的臉之後，彌悠望向牆面上的鏡子。鏡中自己的臉的輪廓，還有如紫水晶一般的紺紫色眼睛，不論怎麼看，她都還是覺得她們兩人的長相相似到幾乎一模一樣。
「……」
「彌悠……？妳在看什麼？」
蕾可疑惑地問。她並不知道彌悠正在努力撐著不睡著，在她看來，彌悠僅僅是在用不怎麼兇惡的眼神狠狠瞪著鏡中的自己而已。
「呃，沒什麼，就只是在想……我們還真的是長得很像啊。」
「現在還在想這件事啊？」
並未察覺彌悠的尷尬情緒，蕾可短暫地思考了一下，然後接著說。
「不過嘛……雖然說外表的確長得很像，但還是有不少地方不一樣吧。」
「除了髮色以外？」
「嗯，比如說，彌悠的腰比我的還要細。」
「最好是看得出來啦。」
彌悠馬上吐槽。她們兩人的體型並沒有太大差異，尤其是腰部，她覺得不使用工具測量只用肉眼根本就看不出區別。
但蕾可卻不這麼認為。
「不不不……彌悠一定比我還要苗條！妳看就連大腿也是，我的大腿明顯比較胖吧？」
蕾可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側邊並展示給彌悠看，胖得恰到好處的大腿看上去既柔軟又有彈性。
「哪裡明顯了？我看也是差不多啊。」
上下打量了蕾可一會兒之後，彌悠的視線停在她能看得出差別的地方，雖說穿著衣服的時候也看不太出來，但在這種坦誠相見的情況下就挺明顯的。她接著說道。
「真要說有哪邊比較明顯不同的話，除了髮色以外的，應該是胸部吧，蕾可妳的胸部比較大。」
話才剛說完，蕾可就突然交叉雙臂護住胸前，她稍微縮起身子，露出一副有點害羞又有點不滿的表情。
「彌悠……雖然我們都是女生，但是盯著人家的胸部看，這種事情實在是……太不知羞恥了。」
「為什麼啦！？我只是順著妳的話題講下去而已啊！再說了看腰和大腿難道就不會不知羞恥嗎！？」
彌悠再次吐槽，她的聲音在浴場中迴盪，這麼一喊可算是讓她徹底清醒了。
結束沐浴後，兩名少女回到房間。
蕾可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整齊地擺放在梳妝臺上。這些容器個個都精緻小巧，是彌悠十六年的人生中不曾接觸過的。
「……這些是啥？」
「是保養品喔！女孩子必須要好好保養皮膚才行。來，這些通通都分給彌悠用。」
「嗚哇，好麻煩。」
「要不我幫妳擦吧？」
「唉……不用了，我自己來。」
「那我可以幫妳梳頭髮嗎？」
「隨便妳。」
知道一定拗不過蕾可，彌悠只好認命地坐下來，面對梳妝臺的鏡子開始塗抹保養品。她其實並不討厭這些瓶中液體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只是生性懶散的她本來就不怎麼注重自己的外觀，也不太願意花費力氣在這方面上。
蕾可站到彌悠身後，她那副笑盈盈的臉龐，看起來是非常開心的樣子。
「欸嘿嘿……不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就像是真正的姊妹一樣嗎？」
「是嗎？我是不知道真正的姊妹是什麼樣子啦。」
「以前，有個將我當作妹妹看待的人，也會像這樣幫我梳頭髮，而我只是坐著讓那個人幫我梳頭髮而已，就覺得心裡暖暖的。」
一邊說著，一邊用單手小心翼翼地勾起彌悠的一小撮黑色長髮，蕾可的動作十分輕柔，就像是在對待珍貴的絲綢一樣，深怕會弄疼對方。
「『與血緣無關，僅僅是待在一起就會感到幸福，所謂家人就是這樣吧。』那個人曾經對我這麼說過，我很喜歡這句話。」
梳妝臺上的鏡子，映照出蕾可眼中的懷念與一絲寂寞，不過她很快地又恢復成洋溢著幸福的笑臉，她接著說。
「我啊，像現在這樣和彌悠一起的時候，也會覺得心裡暖暖的。彌悠不這麼覺得嗎？」
「完全不覺得。」
「嗚！？怎麼會……」
「那是當然的吧？我們今天才認識欸。」
彌悠毫不留情地回應，雖然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但在回答上並沒有片刻遲疑。
「才第一天認識就想把別人當家人看，未免太大膽了吧？」
她對鏡子中映照出的蕾可投以算不上嫌棄，但極其像是在看怪人的眼神。
然而蕾可並未因此感到氣餒。
「唔唔唔唔……既然如此，我絕對會扮演好姊姊的角色。總有一天一定要讓彌悠把我看作真正的姊姊！」
「妳是在堅持什麼啦。」
睡前的時光就在這樣的對話中渡過。
到了要睡覺的時候，她們關掉房間裡的燈，只留下梳妝臺上的小夜燈作為照明。
全身放鬆躺在柔軟的床上，枕頭和棉被帶來的舒適感恰到好處，簡直是最理想的寢具。像這樣舒舒服服地躺著，如此一來，便能一面感受著被窩的美好，一面在不知不覺中安穩地進入夢鄉，然後迎接嶄新的早晨。
彌悠原本是這麼認為的。
躺在床上，不曉得時間過去了多久，彌悠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眼睛，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
距離她們開始睡覺之後已經過了三十分鐘左右。
（……睡不著。）
彌悠在心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明明我平時只要躺下就能夠馬上睡著的……無論是在地板上還是在樹上……我應該是隨時隨地都能睡才對啊……）
（是因為不習慣睡這麼柔軟的床嗎……？還是說是我想太多了……？）
（總覺得今天是有記憶以來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天……）
（遇到了長得和我很像的女孩子……被說是世界之意志的繼承者……莫名其妙被迫離開家出去旅行……日常一下子就全部被打亂了……）
（還有記錄者之書……）
彌悠抬起右手，看著空無一物的右手背。她並沒有讓雙翼紋章顯現出來，因為即使不顯現出來，她也知道，記錄者之書就在這裡。
（我今後的人生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唉……」
越是胡思亂想頭腦就越清醒，本來應有的睡意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彌悠只能百般無奈地起床。
（下樓去喝點水好了……）
正好也覺得嘴巴有點乾，彌悠躡手躡腳地離開房間，並用最輕的力道小心關上房門，以免吵醒已經入睡的蕾可。
走廊上的壁燈還亮著，雖然燈光很微弱但已足夠她看到前面的路。
彌悠沿著走廊緩緩地走向樓梯口，正當她要走下樓梯的時候，她發現一樓還有光亮。
（一樓怎麼還有燈沒關？有誰還沒睡嗎？）
彌悠停駐在樓梯口悄悄探頭往下看。
（卡歐斯？這麼晚了他在做什麼？）
她看見卡歐斯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稍微低著頭，乍看之下像是在望著桌面。他臉上並沒有之前常出現的那副從容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只剩下一盞燈的客廳裡有些昏暗，不知道是否是這樣的緣故，彌悠總感覺卡歐斯的神情看上去顯得有些落寞。
「阿芙塔娜……」
（阿芙塔娜？）
無意間聽到了卡歐斯的自言自語。突然出現一個從未聽過的名字，令彌悠很是困惑。
就在這個時候，卡歐斯忽然抬頭望向彌悠。
「怎麼了？睡不著嗎？」
「！？」
彌悠頓時被他嚇了一跳，為了不吵醒其他人她很努力地不叫出聲，同時她也很慶幸自己並沒有因此踩空滾下樓梯。
「嚇到妳了嗎……？對不起。」
「……沒事。我只是想喝點水。」
卡歐斯臉上帶著歉意，看起來並不是故意的，而彌悠則是搖了搖頭，然後慢慢走下樓。
「水的話，桌上有冷水壺，旁邊還有乾淨的杯子。」
「嗯。」
彌悠走到長桌旁提起裝了七分滿的透明水壺，她先給自己添了一杯水，才接著轉身面向卡歐斯。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在幹什麼？」
「只是在想事情，順便把克里不肯再吃的乾麵包解決掉。」
聽卡歐斯這麼一說，彌悠才注意到桌上的盤子裡有一塊又乾又扁、怎麼看都不會好吃的麵包，拿起來往桌上敲的話，想必能聽到像是拿石頭敲桌子的聲音吧。
「看起來很難吃。」
「我也這麼認為，幸好剩下來的只有這些。」
「克里是你的使魔吧？不可以命令他乖乖吃掉嗎？」
「當然可以，但我像是會對使魔那麼狠心的人嗎？」
「非常的像。」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呢。」
說完，卡歐斯露出平靜又溫和的微笑。
（明明是跟之前一樣的笑容，但是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好像沒什麼精神……）
與卡歐斯談話的過程中，彌悠從他的聲音和語氣感受到了違和感。
（我應該跟他多聊一會嗎……？可是我又不擅長做這種事情……唔……有沒有什麼適合的話題……）
彌悠一邊喝著水，一邊絞盡腦汁尋找話題。
直到她再度瞄到桌上那塊乾麵包的時候，她才突然想到。
「……喂，給我等一下。你今天除了晚餐的烤馬鈴薯之外是不是什麼都沒吃啊？我看你一整天下來就只是一直在喝茶。」
「更準確地說，是半顆烤馬鈴薯，其他的都被克里吃掉了。」
「半顆……」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彌悠一口氣將杯底的水喝完，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後一個箭步上前，連同盤子一起把乾麵包奪走。
「問題可大了好嗎！」
「彌、彌悠……？」
卡歐斯因為彌悠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愣了一下，而彌悠則是一臉嚴肅地接著問他。
「我買的那些食材呢？」
「……都放在廚房裡了。」
「那好，借用一下你家的廚房。你就在這裡等著，我去做點吃的給你。」
不忘拿走剛才使用過的杯子，彌悠快步走進廚房，打開電燈，並把她傍晚買的食材和會用到的廚具通通翻出來。
「我想想……現有的食材要簡單快速做點什麼的話……嗯……就做三明治吧。」
她把麵包、奶油、火腿、起司、生菜和番茄放到料理臺上。
「先取兩片麵包，火腿和起司也各切一片下來。在麵包上塗抹適量奶油，把麵包和火腿都用小火稍微煎一下……煎至金黃色就起鍋先放旁邊。」
「接著把生菜和番茄都洗好、切好。在其中一片麵包，依序放上生菜、番茄、火腿和起司，最後再蓋上另外一片麵包……完成！」
彌悠滿意地看著成品。
「嗯，真不愧是我，即使是簡單的三明治也可以做得這麼好。為了方便吃，再用紙袋裝著好了。」
把三明治放進乾淨的紙袋，再整個擺放到盤子上。
前前後後只花費了數分鐘的時間，彌悠就端著她親手製作的三明治走出廚房，然後遞到卡歐斯面前。
「給你。三明治的話應該可以吧？至少比乾麵包有營養多了。」
卡歐斯稍微猶豫了一下，才慢慢地伸手拿起三明治，並品嚐一口。
「……」
「……不喜歡嗎？」
見卡歐斯在嚐了一口之後就一言不發地盯著手上的三明治，彌悠不禁擔心了起來。
卡歐斯抬頭看向彌悠。
「不，很好吃喔。妳的手藝非常好。」
「那就好……要全部吃完喔。」
那一副溫柔的笑容不像是在撒謊的樣子。彌悠放下心來，她坐到卡歐斯對面的沙發上。
「妳還不睡嗎？請放心，只要彌悠妳希望我把它全部吃掉，我就一定會好好吃完的。」
「別把我說的像是會盯著小孩把飯吃完的老媽一樣啊！我只是……睡不著。」
「這樣啊。」
卡歐斯很快就接受了彌悠的理由。
彌悠看著卡歐斯，後者細嚼慢嚥地吃著三明治，他的吃相十分優雅，比她這個女孩子不知道要優雅多少倍。
雙方沉默了一陣子後，彌悠才裝作若無其事地發問。
「……卡歐斯，剛才我不是故意偷聽的，但是我聽到你說了『阿芙塔娜』。阿芙塔娜是……」
「妳果然聽到了啊。」
卡歐斯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不如這樣好了，作為三明治的回禮，和妳說說關於她的事吧。」
「阿芙塔娜……她是在我前一任的記錄者，也是我的師傅。」
悠路碎碎念：
最近眼睛很容易感到疲勞呢，似乎感受到自己正在逐漸脫離那個就算玩遊戲玩一整天也不會累的年紀，真是令人感傷。
